第十二章 心存善念莫天真
扶野帶着今非回來客棧時,順心居的廚房已經開始在生火燒水了,負責打掃的夥計也已起了床整理桌椅,開始又一天的忙碌。扶野和今非出現在文斂房裏時,誰也沒注意。
文斂已經洗漱好,正給嫵嫵梳頭髮。十三歲的沉靜女孩兒站在十七歲明媚天真的少女身後,將及腰的長發一絲絲收擾在手裏。嫵嫵坐在妝鏡前,笑得快樂無憂,每天早上文斂給她梳頭時,是她最歡喜的時候。
今非跨進房門,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愣了愣。以前看多小丫環給小姐梳洗打扮的情景,眼前這一幕似乎也是如此,然而,哪裏又好像不一樣。
扶野對此已經習慣,拉着今非在桌邊坐下,不出聲打擾耐心等待。今非看他一眼,又轉而注視臨窗的那一對怪異組合。只見文斂熟練地為嫵嫵梳出一個髮髻,用緞帶綁好,什麼珠花也不戴,只是紮上了幾條絲帶,讓嫵嫵童稚之中添了一絲飄逸脫俗。弄好后,文斂微微退後一步,滿意地笑了笑,“好了。”
嫵嫵自椅上站起,轉過身看着文斂,對她露出一朵大大的笑容,令觀者目絢。今非靈光一閃,忽然明白過來他為什麼覺得奇怪。文斂那絕不會出現在一個半大孩子身上的氣度,那含着淡淡笑意卻深邃無人可看透的雙眼,分明是一個孩子站在那裏,卻讓人不自覺放慢了腳步放低了聲音,甚至,不敢靠近,不敢出聲驚擾。這一刻,他明白了扶野進來后一句話不說的原因。
還有那名女子的笑容,除了初生嬰兒,他不曾見過那樣純凈無垢,直如赤子般的笑顏。女子的容顏並不是世間少有的絕色,可是那抹笑,這世間怕再也找不出第二。
忽然,練武人天生的直覺讓他迅速向門外看去,只見不知何時那裏立着一個十八歲左右的少年,只是站着,冰冷漠然,卻讓他喪失了走出門去的勇氣。他看不出少年武功高低,甚至看不出他是否會武,他何時來到門外自己竟一點不知。
今非忍不住冷汗涔涔,這幾個人,年歲如此小,卻什麼也沒做就讓他完全失去抵抗之心,再過幾年,這天下只怕也要握在他們手中。
文斂給嫵嫵梳好了頭后,過來桌邊坐下,看了臉色發白的今非一眼,然後淡淡向扶野瞥去。扶野對着她討好一笑,急道:“小五,他叫今非,他沒有地方去。”
今非微微一震,原來她便是扶野提到的小五,雖然知道小五應該是個年紀較小的人,但在看到眼前之人時,還是吃了一驚。
文斂盯着他看了片刻,微微蹙眉,“這便是易容術么?”
一句話說得很輕。今非卻如在心裏響起了一個炸雷。如果他剛才只是覺得文斂有些特別地話。那麼現在就是震驚了。他知道自己地易容術達到什麼樣地境界。即便經驗最豐富地老江湖在對他一無所知地情況下。也絕不可能看穿地他地偽裝。可是這個十幾歲地孩子。竟在見他地第一眼便一語道破。這如何叫他不震駭莫名。
扶野聽了嘻嘻一笑。“我就知道逃不過小五地眼睛。今非在我面前變樣時。我可是嚇得話都忘了說。”隨即好奇道。“小五。昨天晚上那麼黑你不曾見過他。怎麼知道今非易了容?”
今非聽了也緊緊看着她。這也是他想知道地。
文斂接過赫遞過來地茶抿了一口。今非地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因為他看到本來隔夜涼透地茶此時冒着熱氣。內力高深是如此用地嗎?這時聽到文斂不緊不慢地說:“你昨天那麼大陣仗帶着他離開。今晨又如此大搖大擺地回到客棧。如果還是頂着昨晚地臉。當眾人是瞎子么?還是以為那些人都得了失憶症?”
“原來小五你是猜地。可你又怎麼肯定他就是昨晚那個人?”扶野稍稍有些不服氣。
文斂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除了昨晚那人。你還會帶其他人來見我嗎?”
扶野張了張嘴,縱是不願承認卻也無話可說,再一次認識到,什麼事想要瞞過小五,那絕對是不可能。
今非看着她有些出神,雖然不是因為他的易容術有缺陷才被看穿,他心裏還是輕鬆不起來。這個小五萬事不縈心頭的淺笑讓他覺得,不管何時何地,他易容成什麼樣,這個人還是會一眼看穿自己!
“小五,讓今非跟我們一起好不好?”雖然決定了留下今非,但他想得到文斂的同意。
文斂不說話,今非忽然起身道:“小姐如果認為有不妥之處,在下這便告辭。”
扶野急了,跟着起身望向文斂,“小五!”
文斂看也不看他,遙遙向窗外望去,淡然問道:“你能確定昨晚那些人不曾見過你?”
扶野頓住,過了半晌才又緩緩坐下,低着頭輕聲道:“他們是比較低級的殺手,我很少在人前出現,但也——不敢保證。”
今非靜立,默然看着他,他只知這少年似乎與驚梟有仇,詳情如何卻並不知曉,本以為不過是親友為驚梟所害,現在聽來,並不是如此。
他既委身為仆,他日扶野若是要殺上驚梟也奉陪,只是現在,扶野的身份似乎並不如他所認為的那樣,是個普通的會武功的少年。如果是那樣,一切不是他想就可的了。
文斂收回視線,盯着他的前額,淡淡道:“所以,你的行蹤現在很有可能已經泄露。”
“我——”扶野抬頭向今非看了一眼,又轉過去看着文斂,不知是焦急還是其他什麼原因,臉色有些發紅。
今非垂下眼瞼,人情趨利避害,當知道自己一時救人之舉可能帶來危害時,事前有多少仗義之心,事後就有多少後悔之意。他明白,他明白,一旦如此,當初千辛萬苦相救的對象,現在便是怨恨的源頭。這也沒什麼,沒什麼。慢慢地低下頭,眼裏無論有什麼樣的情緒閃過,都不讓他人看到。
扶野囁嚅良久,驀然嘆氣一聲道:“如果那樣的話,小五,我只能一個人走了。”今非微微一震,卻還是沒有抬起頭,聽到少年的語氣有些許愁悵,“我不能再留在你身邊,雖然那些人對小五來說沒有什麼威脅,可是我不能因為這樣就將自己的麻煩帶到你身邊。其實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到,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快。小五你已助我良多,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何況你還有自己的事要做。”扶野說完這些又看向今非,誠懇說道,“今非,我本來是想留你跟我們一起走,可現在我恐怕要一個人走了。我沒有告訴你,我其實是驚梟的少主,不過卻是一個被追殺的少主。”扶野淡淡自嘲的一句話,讓今非身子猛震,抬頭看向他,扶野對他輕輕一笑,“所以跟在我身邊,會被整個驚梟追殺,你既然改換了面貌可以安心躲過去,就不要跟我在一起了吧。”
今非握緊了拳頭,開始激動起來,這個少年在自身陷入困境時,心裏想的卻是他人的安危,連這個認識一天都不到的人也安排後路不願他受牽連。可是,他身份暴露,怎麼說他也脫不了干係,他袁天方如何能因已之故而使他人受累,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都不允!
他正要大聲說出“我跟你走”,並打算無論扶野如何堅拒他都不動搖,既然已說終生隨侍,大丈夫一諾千金重,又怎會自毀然諾。
卻見文斂忽然起身,說了句:“嫵嫵,給我敲一下他那木頭腦袋。”
今非還未明白過來話中的意思時,只見人影一閃,身邊的扶野本來一臉凝重絕然的表情,此時卻把臉皺成一團抱着頭哇哇大叫起來。再向嫵嫵看去,卻見那個笑意吟吟的女子站在文斂身邊撫弄髮帶,像是一步也未曾離開過。他起誓要侍奉的主子此刻抱着腦袋痛呼,他卻完全顧不上了,或者是根本沒聽到耳里。心裏反反覆復想着的是,剛才真的有個人影在閃嗎?那個人真的是眼前笑如嬰兒的女子?他的眼睛真的還是功能完全的嗎?這叫小五身邊的,究竟都是些什麼人啊?!
他在這滿心滿腦不解欲狂時,文斂已經朝門外走去了。
文斂不看這二人,招呼了赫嫵出去買早點,走到門口時回過頭來淡淡說道:“從你跟在我身邊那一刻起,你以為還是想走就走得掉?與其老存那樣天真的念頭,不如多想想怎樣應付將來會出現的事情,如果,你真的不想我被煩到的話。”
這樣說完,悠悠然走了出去。扶野依舊抱着頭,因為嫵嫵敲得真的很用力。想着文斂方才的話,想着想着,忽然之間,像拋開了所有包袱,開心地笑了。
今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公子?”
扶野回他一個大大的笑容,“今非,小五說得對啊,我真的,老是太天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