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期滿周年辨賢愚
接下來的日子,文斂享盡前世未曾觸摸過的幸福,不僅有爹娘的疼愛,還有爺爺的溺愛和四個哥哥關懷備至的呵護。
那些記憶已經很遙遠,她曾經顛狂七年,少有清醒,一個人在深山裏就那樣活了下來,之後便沉澱了所有的情感。雖然已難再有情緒上的反應,但現在的這個家讓她覺得安心。
在眾人的眼裏,文斂只是個很愛靜的嬰孩,因為不會對自身的處境有所表現,只靜靜地接受了所有的一切,於是大家更為憐惜。
轉眼文家五小姐出生滿期,按當地習俗要為嬰兒行抓周禮,又名“試兒”。文老爺子把它當作一件很重要的事,集中了家裏所有的人,在中堂羅列錦席,席上置刀、弓、紙筆、經書、算盤、綉品、印章及各色珍寶服玩,當堂焚香秉燭。
文夫人屋裏,奶娘丫鬟圍了一堆,正在給文斂梳洗裝扮。此時的文斂已長得粉雕玉琢,煞是漂亮可愛。洗得香噴噴白嫩嫩,穿着新制的衣裳。文夫人貼身的丫鬟綿玉嘖嘖將文斂通身打量了一翻,向抱着文斂的文夫人笑道:“小小姐長得真是可愛,這樣稍一打扮更是讓人疼到骨子裏去了。”
奶娘周氏抿嘴一笑,將文斂要戴的瓔珞圈遞給文夫人,一邊道:“那還用得着說,我們家姑娘冰雪可愛,長大了定是個了不得的美人呢,到時文府的門檻怕都要被踩爛喲。”
文夫人啐了一口,笑罵道:“她才多大個人,哪有像你們這般說道的。”
綿玉跟着文夫人的時間久了,知道夫人的脾性向來寬厚,所以說話也沒多大顧忌,“夫人不信自個兒瞧嘛,我出去見到其他府上的小姐,沒一個有咱們家小姐長得好的。更別姐這般的年紀就這樣乖巧,從出生到現在,都不曾哭過一聲呢。王先生都還特意為咱小姐作詩了的,其他家的小姐有哪位能得王先生提詩的。”
文夫人臉上笑得更為燦爛,卻還是數落了一句:“就你這張嘴會說。”便不再理會,為文斂拉好衣領,揉着嬰孩柔軟的頭髮,表情異常溫柔,“斂兒今天周歲哦,爺爺要為斂兒抓周兒,有好多好多東西呢,斂兒看中哪樣就自個兒拿。斂兒有爺爺,有爹爹和娘親,還有四個哥哥,一定會是最幸福的小姑娘。”
躺在這樣柔軟而充滿香味的懷裏,文斂很滿足的在心裏嘆息了一聲。對一個從一出生便被漠視的人來說,今生這樣的溫柔,即便有一顆異常滄桑的心,也總會不由自主地顫慄,從此有了得失之心,害怕這樣的幸福哪一天會突然消失。如果是那樣,就算有過一生的她,到時候恐怕也會難以承受。
此時文府的管家曹芝方來到門外,低頭向屋裏的文夫人道:“夫人,時辰已到,老太爺叫抱小姐過去。”
文夫人答了一句:“好。知道了。”抱着文斂起身。帶着一眾人到中堂去。
堂中所有地物品都已擺放好了。人也都已到齊。文家地四位小少爺更是早早地等在了這裏。當文夫人將文斂放在那一堆物品前時。文家眾人都充滿了期待。
文夫人將文斂放下后。她便就那樣靜靜地坐着。抬頭看向周圍地人。眼裏完全不該是一個嬰兒所有地神情。低着頭看了一眼身邊地東西。似乎有些迷茫地想了想。然後慢慢地伸出手。抓起了一樣東西。
文巽第一個喊了起來:“啊。妹妹跟我選地一樣。將來是要作俠客地哦。”文夫人卻憂心地蹙起眉頭。“女兒家長大了舞刀弄槍可不好啊。”原來文斂拿地是一把銀鞘地匕首。上面綴着鏤空地金絲。鞘身還嵌着綠豆般大小地祖母綠——正是文巽抓周時抱在懷裏不肯撒手地。文巽說完。臉上得意之情不久轉為愕然。
只見文斂默默看了一眼。放下去。轉而拿起另外一件物事。文巽一邊訕笑。文離呵呵笑了起來。“小五是選算盤。”文巽手中拿地正是一個三指寬地小巧金制算盤。文若虛臉上露出笑容。“我們文家世代經商。小五若要從商倒是好事。”
這邊廂議論未定。文斂又將算盤放下。抓起一個特製地馬鞭。這下眾人都有些愕然了。文家長孫文震喊道:“啊。小五原來要跟我一樣。”
青越國開國皇帝是馬上打出的天下,而此際三國分立,戰事時起,因而馬在青越國有很高的軍事地位。當初文震選了馬鞭時文家人都很欣慰,因為文家可能出一位將軍。然而文家小姐手執馬鞭又意味着什麼呢?
就在眾人不解與猜測的目光中,文斂將馬鞭拋下,起一幅牡丹刺繡細細端詳起來。文夫人舒緩了眉頭,露出放心的笑容。作為母親,她並不在意自己的孩子將來會否有多大成就,只要他們能健康平安的成長,快樂的渡過一生她便於願足矣。而一個姑娘家最好的歸宿,便是嫁得如意郎君,相夫教子。
文老爺子一直靜靜看着,沒有說話,注意到文斂是有次序從左到右挨個取放,眼裏閃現複雜難辨的光芒。
文斂渾不在意身周的目光,只是看着那朵紅艷艷的牡丹許久,竟似極輕的嘆了口氣,將刺繡放下,拿起一支筆。一直不作聲的文艮看了說:“小五要念書,以後我教她。”
話音才落,文斂再次放下手中的東西,拿起挨在筆旁的一串珠寶。文夫人臉上泛開溫柔的笑,“斂兒將來會榮華富貴呢。”
正說著,文斂的手已經向下一個目標伸過去了。
文斂就在眾人的目光中從左到右,一件件的拿起,又一件件的放下,那樣的神情,就像是對自己未來的人生進行抉擇一樣。到最後一本佛經時,沒有伸手去拿,似乎想了想,居然以書為枕,躺了下去,閉眼睡覺。文家無論老少,看到眼前這一幕,都覺有點莫名其妙。
只有文家的老太爺若有所思地看着睡去的文斂,捋着花白鬍須,末了放聲一笑,“不愧我文家百年所盼之女,將來必非常人可比。”說完笑意不減,老懷安慰的樣子。
文斂此時已經睡着,若聽到文解明這番說辭,她心裏面是絕對不會贊同的。在剛才的那一番取捨中,沒有人知道這個有着嬰兒外表內心實則曾經滄海的文家五小姐,腦海里閃過的是什麼樣的情緒與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