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況復骨肉使心傷
文斂舉步向大廳走去,這時天色已黑,下人也已將各處的燈籠點上。沒走幾步,迎面看到曉環匆匆走來。
“小姐,少爺回來了,都在大廳呢。”曉環見到她,還未走近便提高了聲音說。因為天色的關係,文斂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聞言一喜,不由加快了腳步,與曉環錯身而過,並沒有等她一塊走。
愣愣地看着文斂走遠,曉環囁嚅着說完下一句話:“可是,只回來了兩位少爺,小姐。”
文斂此時放心不少,如是今天沒有格桑的事,她只怕已經自己尋去了,雖然不知為何弄到如此之晚。
她已經看到大哥和三哥了,應該是在跟爺爺和爹娘報告今天的事。嫌裙子礙事,只得用雙手提着,到最後甚至小跑起來。她兩世加起來都沒今天這般迫切,或許是之前想的過多,現在急需一個解答。
終於到了門口,然而才跨進的腳步卻頓住了,她聽到大哥說,“二弟被巡檢使的人帶走了,因為有人舉報是二弟支使人把人給殺了。”
“胡說!離兒怎麼可能殺人?”文夫人聽到兒子被抓,頓失方寸,求救地看向文若虛,“相公,這可怎麼辦?離兒還是個孩子,他們會不會對他用刑?”
“放心吧,律法規定:公堂不得對未滿十六歲的嫌犯動刑。離兒才十四歲,他們不會違背律法的。”文若虛也只得這樣安慰妻子,文離被巡檢使的人抓了,這事實在是始料未及。
文老爺子沉吟着,一抬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文斂,遂喚道:“小五,你過來。”
餘人這才發現她,文震想到文離的話,不由深深皺起了眉頭。文夫人不想她八歲的孩子聽到這樣的事,況且出事的人還是她的二哥,也不由皺起了眉,“斂兒,你怎的來了?”
在乍聞這個消息時,她其實有微微愣神,一時辨不出心裏是什麼感受。聽到爺爺和母親的話,微微抬頭,眨眨眼,表情其實很平靜。
向前面地老人走去。
待她走近。文老爺子問:“下人說。李先生今天來了位客人?”
“是。孫兒將她安排在西廂地北院住下了。”文斂如實回答。
“嗯。既是李先生地客人。應該好好招待。”
“是。”
祖孫倆進行着這場略顯突兀地對話。其餘之人看了頗覺怪異。然而當事人卻表現得很自然。
文巽忍不住插話道:“爺爺,我們現在是在說二哥的事啊。”
文老爺子威嚴地看他一眼,便乖乖地住了嘴。向文斂點點頭,再看向文震,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文震看了文斂一眼,接著說道:“我叫高有崖跟了過去,他們說今日不能探視,便讓他留在那了,二弟要有什麼事也好有個傳話的人。”
“嗯,你做得很好。”略微思索了下,“這次的巡檢使叫諸休是嗎?我聽說過他,是個不錯的官,文離應該不會吃苦頭。等到明日送些必需的東西去,各處打點一下。”說到這裏,文解明眼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語氣森然起來,“看來我這把老骨頭是該動一動了,在臨江城找出個把人來,我還能辦得到。”
文家的老太爺終於發火了,居然有人將主意打到了自家孫兒身上,他當然要揪出那人,還以報復!
當晚文府的人都不曾睡安穩。文夫人連夜準備了明日要帶給文離的東西,衣服被褥自不必說,甚至連夜壺也要帶上,就差把文離自個兒的房間給搬去了。直到文若虛說,這些東西帶去了也不會讓進去,只帶幾件換洗衣物和被褥就行。文夫人這才作罷。
第二天,天未亮透,文夫人帶上文斂和文巽一塊兒去了巡檢使的官署。文艮去了府衙,文老爺子讓文若虛與文震父子倆帶上自己的親筆信去見知府大人。
巡檢使雖然不在一地長駐,但也都有獨立的官署,平日裏都會有一名文官打理,將當地的卷宗歸檔,並接受百姓的投書檢舉。到了巡檢之時,便一起處理,遇有不能決斷之事,有時甚至會上達天聽。這是青越國獨有的監督渠道,當今天子英明聖達,更是將此舉發揚光大,在天元六年,發佈詔告,要使青越國境無訟事。如今七年過去,青越國吏治清明,少有冤假錯案,百姓對官府較為信任,這種情況,過往的歷史可不曾有過。聽說巡檢一職,是在開國之初由一位奇人提出,只是奇人是誰,現在已不可考。
三人到時,官署還未開門,直等了一個時辰才得進去。昨日那名叫方正源的捕快領着三人來到關押文離的地方。這裏的牢房都只是暫時收押,且三年才用一次,所以看起來還算乾淨。
文離被關了一晚,除了衣服頭髮略顯凌亂外,人倒是還很精神。然而文夫人看到坐在草堆上的兒子,早心疼得跟什麼似了的,忙將衣物被褥遞了進去,甚至還想自己進去給文離整理一翻。
方正源自然不能同意,文離也在旁勸阻你放心,方捕快並沒有虧待我。我在這裏很好,等三弟他們找到證據,或是這邊不能給我定罪,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文夫人一副愁容,始終不能展顏,看着文離嘆口氣,“你一個小孩子家的,怎麼能呆在這種地方。”說著轉向方正源,“大人,我兒才十四歲,怎會被指控殺人,一定是哪裏弄錯了。”
“夫人請放心。”方正源正色道,“諸巡檢公正廉明,嫉惡如仇,不會放過一個犯人,也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文少爺若是無辜,大人自會將他釋放。”
文夫人還是放心不下,卻也無計可施。遂對文離道:“離兒,娘晚上再過來看你。”
“不必了,娘。”文離不想讓母親如此勞累,他自己入獄倒不怎麼放在心上,卻不想連累母親擔驚受怕,“讓娘親擔心,已是孩兒不孝,怎能再讓您為孩兒如此辛苦。況且,探視規定了一天只能一次。娘您還是好好獃在家裏,孩兒很快就會出去的。”
文斂在旁邊看着一直沒說話,她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有人要設計害二哥,難道只是讓他坐幾天牢便罷?聽爺爺的意思,這個叫諸休的巡檢使是個好官,這條路走不通,那人不可能收買諸休讓二哥坐一輩子牢。如果殺一個人只是讓二哥坐幾天牢的話,怎麼也說不通,一定還有後手。那幕後之人一定隱藏在某處,等着打出最後的致命一擊。
想到這裏,她仰起頭問方正源,“我留在這裏陪二哥,可不可以?”
文離吃了一驚,“小五?”
方正源也顯得有些意外,他望着文斂笑了笑,“不行的,文小姐,這裏是只有犯人跟獄差才能呆的地方。”
文夫人將她摟在懷裏,安慰道:“斂兒乖,二哥很快就會回家了的,到時再陪斂兒玩。”
文斂不由有些好笑,明明自己擔心的要死,現在卻反而安慰起她來。在母親眼裏,無論她有多特別表現得多鎮定,她始終只是孩子,一個應該整天賴在爹娘懷裏,需要兄長陪着玩的孩子。
低下頭去不再說話,文夫人以為她這是失落的表現,摟得更緊了些,還伸手輕撫她的背以作安慰。
探視的時間很快到了,文夫人縱是萬般不放心,也只有先回去。離開時,對方正源好一陣囑託。
在回去的馬車上,文夫人終於注意到反常的小兒子。從見了文離時起,文巽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說。這對向來活躍話多的文巽來說,實在是反常到不能再反常的事。難道是文離之事給他刺激太大?
文夫人才為一個兒子擔心,現在又不由操心起另外一個兒子來。她拉過文巽的手,柔聲問:“巽兒,你怎麼了?是擔心哥哥嗎?”
文巽本是一直低着頭,此時抬起頭來,平日調皮開心的表情全不見了,看起來異常難過。他看着自己的娘親,有些艱澀地開口問:“娘,為什麼?為什麼二哥要住在那種地方?為什麼不能跟我們一塊兒回家?”
文夫人愣住,一時說不出話來。文斂也沒想到這個平日大大咧咧的四哥,會問出這樣的話。相對於她來說,文巽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孩子啊。
雖然一貫表現的很胡鬧,但並不代表他真是個笨蛋。因為一直以來生活都很平靜而快樂,從來不需要去憂心什麼,最多也是偶然闖了禍擔心被罵。可是現在,才十四歲的二哥卻被人誣陷殺人,捉拿下獄。當隔着鐵欄看到二哥坐在爛草堆上時,他驀然感到一股深重的無力感,冰冷的鐵欄隔在了他們和二哥之間。雖然學武小有所成,然而卻奈何不了那拳頭般大的鐵柱,這甚至讓他感到了一絲絕望。平生第一次,恨起自己平日的偷賴胡鬧,如果他學到了本事,是不是就能讓人不敢害二哥?是不是就可以將二哥帶出那個該死的地方?是不是——就能保護那些他想保護的人?
十二歲的孩子心裏,下了一個非要達成不可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