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家屬院的土灶構造是這樣的——大鐵鍋的旁邊安着燒水的金屬罐子(一罐水能裝滿一兩隻暖水瓶)。
錢圓圓燒菜的過程中罐子裏的水越來越熱,等她把油下鍋之後水開始沸騰。熱水濺到熱油中,那叫一個水深火熱。
灶里還燃着火,鍋里的油已經冒煙,不能再繼續干燒。宋妍用袖子包住手,用一個長柄瓢把罐子裏的開水舀出來一半,再添進一瓢冷水,讓它停止沸騰。
“你把鍋蓋拿開。”
“不行,油會蹦出來的!”
宋妍道:“現在不會,鍋里的水汽早就蒸幹了。”
“那我信你一下。”錢圓圓縮着肩膀一點一點挪開鍋蓋。
“不要慫嘛。”
錢圓圓和她互相傷害:“你還說我,剛剛是誰舀開水的時候那麼慫,恨不得讓水瓢自己長腿。”
下一道菜是紅燒魚,年年有“魚”年夜飯少不了這道菜。
宋妍拿起盤子,處理好的魚“呲溜”一下滑進鍋里。魚身殘留着一點水分,鍋里的油再次炸響,好在被魚壓住,沒有往外蹦太多。
宋妍去灶頭彎腰查看,以防灶里熄火。
“灶里不用管,我架好了耐燒的柴,能一直均勻地燒。不然我一個人可顧不上兩頭。”錢圓圓道,“是不是要翻面了?”
“再煎一會兒,現在翻的話很可能會粘鍋,等它煎定型再翻。”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每次煎的魚都破破爛爛的,小竅門真多。”
翻面之後她們把蔥姜蒜扔下去去腥增香,又倒了點白酒。
過了一會兒錢圓圓問:“小田呢?”
宋妍低頭左右看看腿邊,怎麼不在這裏?她竟然沒注意到小田自己跑了。
想到院門掩好了小田夠不着,她稍微放下心,說:“我去院子裏看看。”
“我也去。”
兩個人出去后,看到穿得圓滾滾的小田撅着屁股在菜地里拔草——這是他之前沾宋妍的光得到的特權。
“小田,你手不冷啊?”宋妍喊他。
小田搖搖晃晃地轉身,錢圓圓生怕他站不穩一屁股坐塌她水靈靈的包菜。
“一點都不冷!不信小舅媽摸摸看。”小田舉起泥乎乎的雙手。
宋妍過去把他拉出來,摸摸他的手背,還好,是熱的。
三個人一起進屋。
錢圓圓道:“阿妍,霜打的白菜特別甜,等會兒你帶點回去,可好吃了。”
“你忘啦,我明天早上就要回家過年。”
“那就今天中午晚上吃嘛,真的特別清甜。”
鍋里的魚咕嘟了一會兒,被醬油染上誘人的色澤,帶着香味的熱氣充滿廚房。
宋妍舀半瓢熱水細心地給小田搓手指縫裏的泥巴。
幫錢圓圓做好兩道大菜之後,她拎着錢圓圓去菜地現砍的白菜回家。
她提着手裏的菜問小田:“我們中午用這個白菜燉粉條好不好?剩下半棵再加點牛肉和豆泡燒個鍋子,吃熱乎的。”
“好,我喜歡吃豆泡,豆泡會嗞水。”
臘月二十九的晚上,鄒彥正式開始休假。
他早早把小田塞進被窩叮囑道:“好好睡,明天要早起坐車去奶奶家。”
小田乖乖閉上眼睛,鄒彥拉滅燈泡離開房間。
宋妍有一點點焦慮,蹲在包裹旁邊打查看行李和出行的各項憑證。這是她的天性,越重要的事情她越焦慮,就好比領證那天她反覆查看證明文件。
鄒彥了解她,握着她暖乎乎的手將她拉起身:“你去洗漱睡覺,我來替你檢查,保證一樣都不落。”他明白勸沒有用,須得親自檢查讓她安心。
她最後看一眼行李說:“好吧,交給你。”其實這種焦慮行為往往伴隨着不信任別人只相信自己的心理,但對方是鄒彥,她能夠交付信任。
“別多想,你今晚得好好休息。”他用唇輕輕碰她的額頭。
為了趕車,他們六點鐘出頭就出發了。
冬天的清晨很冷,鄒彥把宋妍和小田都裹得嚴嚴實實的。天色未亮,鄒彥打開手電筒,微弱的亮光照着宋妍前面一小段路。
他們先坐擺渡車,再坐汽車,九點前趕到了火車站。距離檢票還有一段時間,鄒彥在密集的人群中找到一個位置讓宋妍和小田坐着。他要離開一會兒。
冷峻的男人排在隊伍中,時不時回頭眺望。
終於輪到他,他把車票遞過去問:“同志,請問還有沒有同一隔間的卧鋪?有的話麻煩你幫我改一下票。”鄒彥手裏是兩張硬座,宋妍坐車過來狀態不是很好,卧鋪應該能稍微舒服一些。
“有,上中下鋪你要哪種?下鋪最貴,上鋪最便宜。”
“一張上鋪一張下鋪,謝謝。”
“下鋪三塊五,上鋪三塊二,還需要補一塊九毛錢。”
鄒彥拿着卧鋪票大步回到宋妍身邊說:“碰巧還有卧鋪票,我換了兩張,這樣你和小田能舒服點。”
“卧鋪多少錢?”
鄒彥如實告訴她。
“那我們就舒舒服服躺着回家。”她唇角微翹。她不是逞強的人,暈車確實很難受,春節硬座車廂想必擠得像沙丁魚罐頭,能舒服點何樂而不為。
鄒彥抱着小田護着宋妍,順着擁擠的人流順利上車。他們對着車票找到鋪位。
鄒彥把被子提起來抖了抖再鋪回下鋪。
“將就一下,我們兩三個小時就能到了。”
“嗯嗯,我知道。你要上去休息嗎?”宋妍拿起枕頭,半靠在下鋪。
“我在下面陪着你。”鄒彥坐在鋪尾。
小田往宋妍身前一趴。
宋妍接住他說:“鄒彥,你幫小田脫掉鞋子,讓他也上來。”一大一小個頭都不大,可以勉強擠一擠。
他們安頓好之後,一個拖着行李的大叔在對面下鋪坐下,主動和他們寒暄:“你們回家過年啊?”
宋妍出門在外不和陌生人打交道,鄒彥冷淡地點點頭。
大叔卻像沒意識到他們的抗拒一樣,拉着鄒彥說話:“我看你這個小同志是個疼媳婦的,你媳婦年輕力壯的,你還給她買卧鋪呢?一般都是家裏有錢給老人小孩或者病人買。”
宋妍下意識蹙起眉頭,趴在她旁邊的小孩他看不到?
車子啟動之後,乘客們漸漸安靜下來,大叔還在喋喋不休。旁邊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路過,大叔看到之後下意識噤聲。
鄒彥瞥了他一眼。
一對中年夫妻過來,舉着車票核對之後說:“同志,這是我們的卧鋪,你是不是看錯了?”
大叔連忙問:“哦是嗎,你們是幾號?”
“十四。”
大叔並沒有核對車廂上的號碼,也沒有查看車票,直接站起來說:“是我看錯了,你們坐。”他挪到過道上的座位坐下。
宋妍有點不舒服,鄒彥拿出蜜橘幫她剝好,宋妍吃了半個就嫌冰,小田倒是吃得很開心。
她拿出口罩帶上,剛剛坐汽車的時候帶上口罩確實要好受一點。
鄒彥看看手裏的橘子皮,從包里再拿出一個口罩。他俯身將一大塊完整的橘子皮隔着口罩放到宋妍嘴巴的位置,然後幫她戴上第二層口罩。
瞬間,車廂里的氣味被隔絕,宋妍只聞得到橘子的清香。
“這樣舒服很多,你真機智。”
看到她的笑眼,鄒彥心情也跟着舒展。
沒一會兒旁邊的大叔“哎喲哎喲”地□□幾聲。
熱心的中年夫妻問道:“同志你怎麼了?”
“我有點不舒服。”大叔皺眉捂住肚子,轉而對鄒彥說,“小同志,你們一家人年紀輕輕,我年紀大了身體不舒服,能不能和你們換個位置?我的坐票在六號車廂,不遠的,走兩節就到了。”
對於這種事情鄒彥見怪不怪。戰友們穿着軍裝送長輩坐卧鋪時偶爾會被一些人要求換位置,對他們來說,軍裝意味着必須為他們服務。
鄒彥穿的是常服,但為人民服務是他們刻在骨子裏的守則。
只是這個人,看起來比他們年紀大一些,但明顯下盤很穩,即使在假裝□□也中氣十足,要是看不出來他豈不是白白受了這麼多年的訓練。
“你確定要躺下休息?”
“是啊,我躺下肯定要好些。”說著他又□□兩聲。
對面的中年夫妻也幫腔:“小同志,要不你讓讓?”
“我妻子身體也不舒服。”
“她那麼年輕,怎麼跟我這個半老的傢伙比。”大叔理直氣壯。
中年夫妻一看,宋妍露在口罩外面的皮膚確實有些蒼白,沒再說什麼。
鄒彥訂的上鋪明明沒人,這大叔卻一個勁盯着下鋪,顯然是貪心不足。
鄒彥想儘快結束鬧劇,對大叔說:“麻煩您一趟,去把乘務員同志喊過來,我和他說一下換票,免得一會兒查票說不清。”說完他對宋妍投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捏捏她的手暗示她。
大叔高興地說:“那敢情好,我現在就去。”他喜笑顏開地起身。
中年夫妻回過味來,說:“同志,我怎麼覺得他在騙人?”
“確實是這樣。”
大叔帶着乘務員同志過來。
鄒彥起身道:“麻煩同志了,這位同志說他身體不舒服,想用坐票和我換卧鋪。”
“不舒服?”乘務員狐疑地看向大叔,騙人換鋪位的事情他見得多了。
大叔連忙弓着身子說:“是不太舒服的。”
得,雙方自願他沒意見,乘務員說:“那你們換吧。”
“我這張上鋪換給他。”鄒彥不緊不慢伸出一根手指指上面。
“行,那你呢,你在哪節車廂。”乘務員問另一位當事人。
大叔當即質問:“怎麼是上鋪?你們不是下鋪嗎?”
宋妍坐在原處“虛弱”地開口:“我們買了兩張。現在好心把上鋪讓給你休息,你不謝謝我們嗎?”
中年夫妻道:“是啊,人家自己也不舒服,你瞧瞧,話都說不利索。還帶着小孩,這樣還願意勻一張床鋪給你呢!”
“不行!上鋪太危險了,我摔下來誰負責。”
乘務員不耐煩地說:“上鋪有欄杆,至今沒有人摔下來過。”
“我年紀大了爬不上去,你們上去,下鋪讓給我吧?”他試圖示弱。
鄒彥道:“同志,你說話中氣十足,去找乘務員過來的時候也健步如飛,裝病還要讓不舒服的人給你讓位置?一句話,想躺下就去上鋪安靜待着,別的一概沒有。”
看熱鬧的人紛紛伸頭觀察,嗯,這不舒服的人果然壯得像頭牛。
大叔有耍無賴的膽子,沒有睡上鋪的膽子,還想爭取下鋪。
方才路過的壯漢再次經過,見這裏堵住,正要請人讓一讓,看到眼熟的人玩味地說:“喲,剛剛搶別人位置碰到硬茬被打了一頓灰溜溜逃跑,現在又來這兒賴了?”
大叔瑟縮着躲在乘務員身後。
壯漢並不與他計較,哂笑一聲大步離開。
這下子周圍的人都笑話這人,誇獎鄒彥:“人家小同志知道你是裝病,看你年紀大讓着你點,你倒得寸進尺。這下好了,面子裏子都沒了吧?不要臉的玩意兒。”
乘務員道:“回你的車廂去,再過來我就喊人處理了。”
對方的小算盤二度失敗,在乘客的嘲諷中灰溜溜離開。
“終於安靜了。”鄒彥坐下來,“接下來你就好好休息,睡一覺,等你醒來就能到縣城。”
托口罩和橘子皮的福,宋妍在低低的嗡嗡聲中睡得很安穩。
綠皮火車搖晃了將近三個小時,終於在橋明縣城一站停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