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青雲宗範圍所佔接近千里,與劍宗、葯宗、飛鳳門、鏡月谷、奪日樓五大宗門臨海而立,其他二十四小宗呈眾星拱月狀。
而苦禪寺雖隸屬於修真界的六大宗門之一,卻與其它位於大陸東面的五大宗門不一樣,它位於大陸西側,藏與浩瀚無垠的菩提山中,與魔門之間僅隔着無煙荒漠和一片鬼哭林。
季子隨跟着玄蒼來到主殿後面的一處山谷內,他看着籠罩在雲霧之中的山色,以及走到他們前面的兩個苦禪寺僧人,腦海中卻不由得想起他看過的那些記載。
山谷之中有大片的奇花異草遍佈,他一路走過,還能看見許多打理花草的弟子。他們初次見到有人離玄蒼仙尊那麼近,兩人之間透着若有似無的親密,紛紛忍不住抬頭看去。
季子隨一心都在即將見到的人身上,為了防止緊張,腳雖然跟着玄蒼一直向前,腦海中卻是在迅速翻越這些時日來從藏書閣看到的信息,因此沒注意到那些弟子暗自打量過來的視線。
玄蒼腳步不停,狹長鳳目中透出的淡漠眸光朝周邊輕輕一掃,雖不動聲色,但那些弟子嚇得趕緊低頭,不敢再多看一眼。
過了幽靜轉折的小路,季子隨總覺得越往裏走,繚繞的雲霧就越濃厚,四周安靜的過份,只有微風吹過花草的細微聲響。
在跨過一道小橋時,他無意地朝下面看了一眼,只見那水面明明毫無波瀾,可水下卻似有黑影翻滾。等他再去看時,唯有溪水靜靜流淌,清澈一片。
他不自禁地抓住了玄蒼的手,脊背在不知不覺中冒出細密的冷汗。
玄蒼察覺到他手心汗津津的一片,微微側頭問他:「怎麼了?」
山谷清涼,季子隨身上的汗被山風一吹,只覺得冷入肌膚。
他指了指橋下,如實道:「我剛才看見水面下有黑影翻滾,很是可怖。」
玄蒼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卻只看到清澈的水流。
但他深知季子隨沒必要撒謊,當即分出一縷神識下去,大乘期的神識足以看清水下千丈。可他除了幾條悠閒遊動的小魚和一些沒有多少靈氣的雜草,什麼都沒看到。
「沒有東西。」他收回神識,只當他太過緊張,「許是你看錯了。」
季子隨剛想說自己眼神很好,卻瞥到他的目光已經返回,拉着他的手正要繼續向前,喉嚨里準備說的話就咽了下去。
許是自己太緊張了吧,他想,玄蒼都說沒問題那肯定是沒問題。
「我們走吧。」他朝玄蒼點點頭,眼角的餘光再次朝橋下掃去,可惜沒有再看見先前的黑影。
大約是他真的看錯了。
走過來小橋,又穿過一道紫羅蘭垂下的長廊,在馥郁的花香中,季子隨終於來到了玄蒼母親的所在地。
跟主殿的威嚴不同,這座小屋安靜地置於這寬闊的山谷中,周圍被參天大樹包圍,本就被雲霧繚繞的貧瘠光線無法透過厚重的樹冠,讓這座小屋彷彿處於陰影之中。
「你母親常年生活在這種地方嗎?」季子隨看着處於「暗無天日」的小屋一眼,慢騰騰地說道,「長期生活在這種環境中,是不是不太好?」
這裏明顯一副不利於身心健康的樣子。
玄蒼被他問得怔了怔,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他眼底的冷冽退去,嘴角掛起不甚明顯的弧度,顯然是被這個問題逗樂了。
「是陣法。」他伸手一揮,無數的光點朝前方小屋的方向涌去。
宛若天光乍亮之時的雲銷雨霽,那些雲霧迅速消散,彷彿只有黑白的畫面被瞬間染上顏色。
小屋還是那個小屋,只不過上方的雲層不見,原本簇擁的樹冠互相之間拉開距離,露出的空間剛好讓陽光傾瀉而下。
奇花異草在微風中頓時鮮活起來,剛才的「暗無天日」徹底被「生機勃勃」所代替。
等看到小屋門外的兩個僧人時,他頓時恍然大悟。
難怪之前還見他們在前面走,過一會就不見了。季子隨還以為兩位僧人的腳程快,把他們甩到了後面。
原來,這就是陣法。
即使這不是季子隨第一次見到修士手段,心中仍是震驚不已。
在門外等待的凈空和凈悟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齊齊回頭,見到玄蒼時也不意外,朝他點頭示意。
等離得近了,兩人雙手合十道了聲佛號。
季子隨沒敢坦然受兩位大師的禮,他悄悄瞥了一眼兩人光禿禿的頭,心裏一邊暗嘆這修真界的和尚都比凡人界來得俊秀,手上一邊朝他們回了個俗家禮。
他回禮回得迅速而自然,凈空因此多看了他一眼。
「仙尊可是來找夫人的?」凈悟五官極其端正,眉眼間佛性濃厚,他聲音不緩不急,「我跟師兄還在準備,仙尊可以先進去,半個時刻後記得出來即可。」
玄蒼微微頷首,隨後帶着季子隨走了進去。
日光漫漫,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拉長,隨着行走的動作偶爾重疊,不分彼此。
凈空眯着眼睛,臉上的微胖掩飾不住俊秀,「那位施主,與佛有緣。」
「紅塵氣如此重,怎會與佛有緣?」凈悟看着關閉的屋門,並不認同師兄的看法,「情障纏身,難解啊。」
凈空微微一笑,沒點頭也沒搖頭,只說:「我們先準備吧,這裏設置的陣法雖然堅不可摧,可鬼氣卻不一定找不到漏洞進來。」
說完,兩人也不再談論佛緣之事,只從懷中掏出菩提子,在小屋四周開始布起陣法。
......
季子隨帶着滿心的疑惑進入屋內,他本以為會看見一位如瞿宗主那般穩坐主座,帶着睥睨冷光的宗主夫人。
在推開屋門前的那一瞬,他甚至在想如果玄蒼母親如話本中描寫的那般要棒打鴛鴦,他又該如何。
該不能,她是想找自己聊天吧。
他是帶着忐忑和不安推開門的,屋內沒有自己相信的黑暗,反而各處窗戶大開,任由日光充盈。屋頂上安着許多夜明珠,散發出的光線與日光融合在一起。
整個屋內寬敞明亮,季子隨剛進來時下意識地用手掌擋了擋眼睛,過了好幾息才慢慢適應屋內強烈的光線。
他微眯着眼睛,目光所及之處的珠簾和屏風一看就價值不菲,猶如凡間高門大戶的主母所處之地。
很快,在他匆匆打量的時候,從屏風后出來一個身影,面前珠簾微動,一隻纖細素白的手撥開珠簾。
「母親。」玄蒼見到來人,眸光中浮現淡淡溫情,「我把子隨帶來了。」
面前之人身着橘色衣裙,宛如一朵晚霞落地,只是她面色蒼白,身形更是瘦削得可怕,雖面容秀麗,可看上去卻是一副隨時都昏倒在地的樣子。
邰月露嘴角含笑,「你們來了。」
她看向兩人的目光溫和似水,好似能包容這世間的一切。
那些忐忑不安就這樣奇異地消失了,季子隨的心莫名地安定下來。
「是不是太亮了?」邰月露注意到他微微垂眸,心裏頓時明了,抱歉道,「可惜我不能出這個屋子,不然就直接去找你們了。」
玄蒼看着她微微皺眉,卻什麼都沒說,只是上前把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去坐。
季子隨見此,趕緊扶住她另一邊,得到了邰月露一個溫柔的笑。
邰月露坐下時忍不住輕咳了兩聲,渾身的疼痛讓她沒有多大的力氣,她只是撐着溫和的笑,朝玄蒼說道:「你先出去一會,我有話單獨跟子隨說。」
聞言,季子隨驀地抬頭去看玄蒼,沒想到他也是神情一愣,顯然也不知這一茬。
「好。」玄蒼薄唇動了動,到底沒有多問,腳步沒動,只朝他說了一句,「我先去外面看看苦禪寺的準備得如何,一會就過來。」
季子隨雖不明所以,但他從邰月露身上感受不到半點惡意,反而心裏全是疑慮。
等玄蒼走後,他儘力扯出一個最完美的微笑,剛想開口,邰月露卻又咳嗽起來,等他急忙從旁邊的桌子上給她到了杯水,她慢慢地喝了下去才平息。
「你也坐吧,不要拘束。」邰月露示意他坐下,神情溫和而又慈愛,「我雖只知道你的姓名,對你不甚了解,但我知道明漳是不會輕易喜歡一個人的。」
見他面露詫異,她解釋道:「瞿明漳是他的姓名,玄蒼是他入道后取的道名。」
明漳,季子隨默默地把這兩個字在嘴裏仔細嚼了嚼,眸光柔和,「很好聽。」
明亮的光線從他頭頂投下,羽睫在他的眼瞼留下投影。他挺直脊背坐在桌子旁,舉手投足間是說不出的清貴落拓,一看就是出生在鐘鳴鼎食之家,這渾身的氣質做不得假。
邰月露把他從門到現在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她看得越久,心裏的嘆息就越重。
怎麼他就偏偏不能修鍊呢?
一個凡人,又如何能與大乘修士天長地久?
兩人相顧無言,季子隨感覺她看自己的目光越來越沉重,彷彿在下一息就要使出棒打鴛鴦的招來。
「蓬萊仙府即開。」邰月露把一塊玉佩輕輕地放在桌子上,目光卻落在屋外,「世有蓬萊,道之源,誕於天之涯海之角。」
「與道有緣者,不分仙凡,皆可進入其中尋找仙緣。」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季子隨身上,「這是一塊可以進入蓬萊仙府的鑰匙。」
那塊玉佩狀的鑰匙就那樣安靜地躺在桌面上,在明亮的光線下玉色流轉,底下綴着的紅纓醒目異常。
不分仙凡,皆可進入其中尋找仙緣。這句話在他的腦海中反覆出現,宛若驚雷。
「你為何要幫我?」等他再開口時,喉管中冒出的嗓音已是乾澀不已。
邰月露微微一笑,心裏的愧疚卻忍不住冒出,「你以後或許會知道,我並不是在幫你,選擇權在於你。」
她也是沒辦法,早在前日承福就把這塊邰家至寶給他,要借她的手給季子隨。
「既然玄蒼沒法現在捨棄他,就讓他自己知難而退,也讓他看清在情愛和大道面前,玄蒼會如何選擇。」
這是瞿承福的原話,很殘忍,卻也很現實。
即便邰月露第一眼看他時就覺得季子隨很親切,但她是一個母親,她不得不做。
季子隨的指腹落在玉佩上,常年握筆的他指腹長着薄繭,因此入手的清涼更加明顯。
這點清涼也讓他剛剛鼓噪的心清醒下來,他抬頭,一雙清凌凌的眼睛看向她,「蓬萊仙府的事情,玄蒼知道嗎?」
他說出這話時,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在微微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