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等他們全部落地時,季子隨的脖頸都酸得厲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自玄蒼閉關后,他除了去啟智堂授課,大部分的閑暇時間都縮在藏書閣中,雖只有短短月余時間,但足夠他認出站在玄蒼身後身穿玄青長袍,以縮小靈劍樣式束髮的定是劍宗弟子,而中間花容月貌的女修該是飛鳳門,另外一邊的和尚則是苦禪寺的不會錯。
一群男修、一群女修和一群和尚並排而立,倒是難得一見的場面。
季子隨就站在看門弟子旁邊,玄蒼一眼就看到了他。
一群修士之間站着一位凡人本就十分打眼,更何況玄蒼仙尊剛一臨地,就上前問了一句:「你在等我?」
苦禪寺的和尚們老神在在,顯然對此並無興趣。倒是這一問,讓劍宗和飛鳳門的修士都瞭然了他的身份。有些弟子伸長脖子想看一下這在短時間內掀起一陣喧嘩,處於傳言漩渦的凡人。
傳聞,玄蒼仙尊從凡人界帶回一位伴侶,寵愛非常,就連青雲宗宗主都不得不承認他的存在。
季子隨已經習慣了他人的打量,他上前一步,面如皎月的容貌暴露在陽光中,他看向玄蒼,一雙如墨般的眼睛像是沁着光,「沒有,剛準備出去,沒想到在這遇到你。」
他淺笑着,把自己打算去坊市買些糖點的事情跟他說了。他說得不快,就跟在凡人界時與他分享生活中的瑣事一樣,清潤柔和的嗓音更是讓這件小事帶上幾分快樂。
淺金色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冷峻的側臉與精緻的下頜線均被鍍上一層柔和的光芒,令人看不清兩人眼中的神情。
兩人旁若無人地一問一答,飛鳳門的門主項傲霜一時倒是看不出這傳聞中的真情假意息來,只是掩去眼中的驚訝。
倒是其他弟子,還真沒想到這位凡人誠實如斯。
玄蒼了解他的性子,當即微微頷首,「宗門離坊市有些距離,我讓青鸞陪你去。」
青鸞是他的靈寵,飛行速度不亞於金丹修士。
季子隨彎了彎眼睛,沒有拒絕。不過這裏修士眾多,他又沒有傳音之能,倒是沒問一些體貼的話。
有仙尊的同意,守門弟子自然不會為難他。隨着一聲清脆悠長的鳴叫,青鸞昂首騰空而起,月白廣袖迎風划起優美的弧度,玄蒼目送着季子隨朝坊市方向而去。
「沒想到仙尊去了一趟紅塵倒是沾染了些紅塵氣息。」有飛鳳門弟子見此恩愛的情景忍不住感嘆,「對一位凡人當真是寵愛。」
「還真是......」
她的話還沒說話,就對上一雙幽深寒涼的眼,未出的話語當場卡殼,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是玄蒼仙尊。
項傲霜頭皮一緊,好在一門之主的閱歷讓她迅速反應過來,她身形微微一斜,把那位弟子擋住,擠出一抹笑,「徒兒年幼不懂事,我私下定會好好教導,還請仙尊勿要動氣。」
旁邊的劍宗宗主甘承基倒是爽朗一笑,「飛鳳門本就是以情入道,弟子們情思敏感實屬正常。」
他不過是說了一嘴飛鳳門的道統,玄蒼自然知曉他的意思,他也不會當真為難一個別宗的弟子,只是繃緊了唇。
「無事。」
項傲霜終於鬆了口氣,朝甘承基眨眨眼表示感謝。
等玄蒼仙尊身形消失,青雲宗派來一位面色溫和、長袖善舞的弟子把他們帶到客房小院,她仍是沒有忘記他之前淡漠的一眼。
藏着點淡淡的凶戾,彷彿凶獸的寶貝被人覬覦,狹長的眸子中透出重重的壓迫感。
等其他弟子安排好,兩位宗主還站在院門口。
項傲霜終於忍不住輕聲說了句:「你說,這仙尊該不會真是動了凡心,陷入情愛之中了吧?」
即使飛鳳門是以情入道,但她從來都不覺得修士陷入情愛之中會是一件好事。
更何況,那人可是凡人,就算有延壽丹,頂多延壽百年,若真情深不壽,屆時留下的人又會如何自處?
奇怪的是,這青雲宗的宗主真任由仙尊如此?
甘承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他可是仙尊。」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們宗主之前卻知道另外一重消息。
聞言,項傲雪皺了皺眉,並未多言。
......
有青鸞的幫助,季子隨來往坊市只用了兩刻鐘的時間。他初來乍到,來坊市不過二回,直奔目的地買完糖點外,就趕緊回了青雲宗。
一來,守衛弟子是因為玄蒼的話才額外讓他出去一趟,他不好回得太晚,以免守衛弟子難做。
二來,因為玄蒼閉關,兩人已經月余未見,兩人自凡人界成親來還未分離過這麼久。
兩人結為伴侶才一年有餘,正是柔情蜜意的時候,當真是想念得緊。
等青鸞直接載着他到了蒼梧峰的閣樓前,此時不過太陽半斜,天光仍是艷朗一片。
玄蒼曾經一直居住在蒼梧峰的洞府之中,周圍雖草木舒展,靈氣逼人,也是一處世外桃源的景象。
可季子隨總覺得太過冷清,這才提議起了閣樓。
建造一座閣樓對於玄蒼如今的修為來說不過半個時辰,但難為他聽了季子隨絮絮叨叨的一些細節。
等閣樓建造好,剩下的佈置便被季子隨主動攬了過去,佈置一番倒頗具有一個家的溫馨。
季子隨看着緊閉的閣樓就知道玄蒼還未回來,他也不急,先是帶青鸞到一處靈氣四溢的草木地挖了一番靈蟲投喂,得了它絲滑毛絨腦袋的親昵蹭蹭后又細心地把草坪鋪好,再去閣樓後面開闢的菜地澆水。
做完這些,他才在鳥鳴風吹的聲音中坐下,沏出一壺好茶,又翻出從藏書閣借來的書看了起來。
碧綠的藤蔓隨風垂下又輕輕飄起,修長白皙的手指捏着書頁,他一隻手偶爾拿起一盞茶輕抿,朱唇在瓷白的玉杯上擦過,整個人慵懶地倚靠在搖椅上。
玄蒼回來時,看到的便是如此渾然天成的一副絕美畫面。
可偏偏這副畫與腦海中宗主的告誡話語衝突,令他心頭無端地升起幾分煩躁。
修真界的一切對於季子隨來說都是陌生且新奇的,哪怕他手中握着的書頁內容枯燥難懂,但他看得仍是津津有味。
陽光透過藤蔓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截抬手間衣袖滑落露出的手腕愈發瑩白如玉。
玄蒼的腳步凝在原處,羽睫微微垂下,眸子中的幽深被遮掩,宛若山巒中的煙雨看不明確。
季子隨看書看得認真,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站着一個人,正隔着藤蔓關注着他。
直到從外面吃飽喝足的青鸞朝這邊低低地鳴叫什麼,他聽到鳴叫聲才猛然驚醒,連手中的書都沒來及放下,果然在匆匆回頭間看見玄蒼站在不遠處。
他沒有多想,只以為他才回來,眼中透着不曾掩飾的驚喜,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有那麼一瞬間,玄蒼甚至產生自己心中的複雜心緒被他窺見的錯覺。
「你回來了!」季子隨嘴角勾起笑意,小跑着沖向玄蒼,一把撞入他的懷中,喜色溢於言表,「玄蒼,我想你了!」
他總是如此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把這份炙熱完全袒露在他的面前。
他跑得很快,玄蒼似乎從他帶來的風中嗅到了獨屬於他的味道,一種獨特的清新帶着一點點澀意的味道,像是湖中未開的青蓮。
哪怕心緒未平,手卻順勢攬過季子隨的腰身,直到下巴抵在柔軟黑亮的發上,下巴上傳來的微微癢意打亂了他的心思。
季子隨瓮聲瓮氣的嗓音傳來,夾雜着淡淡的委屈,「這還是我們分離的時間最長的一次呢。」
玄蒼抿了抿唇,只一下一下地撫摸着他的發頂。
修士歲數悠長,一個月的閉關着實不算什麼,尤其是他,修為已臻至大乘,飛升只在時日,日升月落對於他來說是漫長生命中不值得刻意去關注的問題。
季子隨自然也知曉這個道理,所以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甚至沒問他為何閉關這麼久,手指纏着他垂下的發尾卷了卷,仰頭看着他,「怎麼?你不想我嗎?」
暮色四合,霞光從天際逶迤而來,橘紅的光墜在他眼角,像是眉眼間透出幾分微醺。
攬住腰身的手猛然掐緊,玄蒼眸中的最後一絲冰寒徹底消融,眼底的墨色翻滾濃郁,宛如能把人的神魂攝入其中。
季子隨不過一眼就知曉了他的意思,那落在腰間的手心中熱意化成滾燙的火,幾乎在瞬間侵蝕了他的心神。
他用殘留的理智推了一下,「天還沒黑......」
閣樓上的門像是被風吹開又關上,他養在窗邊的蘭花輕輕地隨風抖動,季子隨的驚叫聲被堵在唇齒之間,眼角的餘光瞥到了青鸞已經不見了蹤跡。
白日宣Yin,他腦海中浮現了這個不太合適的詞語。
燭火煌煌,床幔中的身形糾纏不休,今日的玄蒼格外磨人,直到天色濃黑才把他鬆開。
一番雲雨過後,季子隨安心地陷入黑沉的夢鄉。微涼的指腹落在沁出細汗的額頭上,他才略有煩惱地撩開,「別鬧。」
玄蒼的眸光落在被他攥緊的手指上,鳳目中早已沒了先前的戾氣,只是眸色晦澀,其中情緒翻滾。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無半點額外的情緒,唯有清冽一片。
手朝床幔外輕輕一揮,一室燭光悉數熄滅。
黑暗瞬間填充了內室,玄蒼在黑暗中坐了一會,直到明月升空,月華從窗沿流淌進來,給了滿室清冷,他才起身離開。
床幔像是被清風微掃,季子隨在他走後便睜開了眼,眼中清明,哪裏有半點睡意。
他確實睏乏得很,但事後沒有相擁而眠到底是讓他察覺出不一樣。只是他閉着眼睛也能感受到玄蒼的存在,感受到他沒有動靜,心中一時好奇乾脆也沒睜眼。
季子隨忍着渾身的酸乏翻了個身,透過床幔的縫隙,他的目光落在滿地的月華中。
他抱着被子,語氣喃喃,像是在輕嘆:「玄蒼他,像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