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暴雨初歇,留下的磅礴水汽在蒼梧峰中形成了濃郁的霧氣。
青鸞快活在地上啄食被水從土壤中逼出的靈蟲,眼睛滴溜溜的看向閣樓處。
主人終於回來了,季子隨就不會那麼想念了吧。
青鸞並不懂情愛之事,更不懂什麼凡人和修士之間不堪相配,它只覺得季子隨帶給它的感覺十分舒服,也聽從主人的話乖乖地讓他乘坐。
再說,季子隨可經常挖靈蟲給它吃呢。
「吱呀。」
直到霧氣褪了大半,青鸞啄食靈蟲彎下的脖子都快酸了,才看見自家主人從閣樓中出來。
「青鸞。」玄蒼清冽的嗓音響起,「你過來。」
青鸞吞下口中的食物,撲閃着翅膀飛了過去。
在主人面前,它倒是沒有在季子隨面前那麼肆意。
玄蒼點了點它的腦袋,聲音帶着囑咐:「我要閉關兩月,你保護好子隨。」
青鸞有神鳥血脈,實力並不低,從破殼時就認他為主,對他的話自然言聽計從。
它歪了歪脖子,朝閣樓內低低叫了兩聲。
玄蒼聽出它的意思后眉毛一挑,鳳目中帶着絲絲笑意,「沒想到青鸞還如此關心子隨。」
季子隨的聲音像是還未散去的雲霧,帶着厚重的濕音,「你又要閉關了。」
他踏腳走出,身上仍是一身平常的月白長衫,只是領子束得高高的。
玄蒼回頭,他比季子隨本就高上一些,垂眸間輕而易舉地看見衣襟邊緣冒出的青紅痕迹。
昨晚的風雨歡好還刻在腦海中,大片的瑩白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染上顏色,哪裏還有半分平日裏仙尊風光霽月時的冷漠,沉溺其中時竟把一些話低聲地說了出來。
像是這般,他就在季子隨那邊告知了一樣。
可季子隨隨着昏沉睡去時早就把他在耳邊的呢喃忘得一乾二淨,只以為他是在情動之際說了些令人耳熱的情話。
玄蒼居高臨下地看着那一片孟浪后連拉高衣襟都遮不住的痕迹,罕見地愣神了一瞬間。
「怎麼不說話了?」季子隨難得見他這樣,眉頭皺了皺,「閉關就閉關,我又不會生氣。」
他沒有跟其他修士朝夕相處后,雖覺得玄蒼閉關的頻率有點高,但也只把這個歸結於他修為高。
畢竟,想當狀元就要比其他人更會挑燈夜讀才行。
大雨過後,空氣格外濕潤。季子隨在外面站了一小會,額前的髮絲就被水汽透濕。
他緩了緩,生怕玄蒼立即就要閉關,「玄蒼,有個事情我要告訴你。」
玄蒼看向他,眼中閃過不解,目光停留在他還泛着微紅的眼尾。
季子隨組織好語言,把從山谷小屋與他母親的對話和到蓬萊仙府中遇到凈空和凈悟關於醉夢玉匙的事情細細跟他說了。
「我不知為何醉夢玉匙會出現在我的體內。」他抬頭與玄蒼對視,試圖從那雙鳳目中看出某些情緒,「玄蒼,你信我嗎?」
醉夢玉匙與邰月露的死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季子隨不想這成為他跟玄蒼之間的一根刺。
山風吹動白霧,季子隨披散在身後的髮絲被風撩亂,有幾縷掃過他微抿的唇。
他說得很快,也說得很清楚,等把事情如實說完,他就安靜地等玄蒼的反應。
暴怒、懷疑、生氣,這些情緒都沒有在玄蒼神色中出現,他只是上前走了兩步,執起季子隨的手,溫聲說道:「子隨,我既承諾與你相伴百年,自是信你的。」
他不過是個凡人,哪裏有什麼能力讓醉夢玉匙認主。思緒迴轉間,玄蒼便猜出事情的大概。
季子隨心頭一熱,幾乎是脫口而出:「你不以為我會是爭那一絲仙緣嗎?」
「不會。」玄蒼順勢摟住他,在他額頭留下一吻,氣息掃過他的耳畔,壓低的聲音像是在哄他,「子隨,我會等你百年之後再飛升的。」
平日裏站於高山之巔的人說起情話來更是動人心弦,季子隨只覺得耳根發熱,面頰滾燙。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上前一步與玄蒼相擁,額頭貼在他的胸膛,輕聲說道:「玄蒼,其實我想與你相伴得更久一些,不止百年。」
「我想站在你的身側,無論在什麼時候;我想能幫到你,無論在何種境遇。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只能在蒼梧峰日復一日地等着你歸來,關於你的消息只能從他人口中得來一星半點。」
人都是貪心的,在凡人界時,他與情愛上只想與玄蒼恩愛百年,死後同穴,因為這是凡人對於情愛所能做到的極致。
在知道玄蒼是修士,更是仙尊之後,他想陪他走得更遠,也想與他並肩,而不是如金絲雀一般待在蒼梧峰等他。
直到最後一絲霧氣散去,遲來的陽光傾灑,透過鬱鬱蔥蔥的樹枝留下斑駁的光影。
玄蒼緩緩低頭,摟住他腰身的力度緊了兩分,「你以為我有辦法讓你破凡入道?」
明明他的語氣是如此地漫不經心,可季子隨卻聽出有些不對勁,他剛抬起頭,就聽見他說:「子隨,你進了蓬萊仙府,是覺得自己定能遇到仙緣嗎?」
窗台上的蘭花花瓣還殘留着昨夜的雨露,花香隨着氣溫的升高而逐漸泛濃。
馥郁的蘭花香縈繞在兩人周圍。
「我確實是這樣想過。」季子隨並不覺得這是一件不能言說的可恥之事,「但醉夢玉匙突然出現在我身上,即使我在仙府內遇到了仙緣,也定然不會受下。」
鳳目中的一絲冷然刺得他血肉發疼,好像他求取仙緣在玄蒼眼中是可恥的、不該妄想的。
「我想與心愛之人並肩走在世人面前,想與你長長久久,難道有錯嗎?」
「再說,修士求道,凡人慕仙,也最正常不過吧。」
「但若是這份仙緣如果是醉夢玉匙給的,我是絕對不會要的。」
玄蒼什麼都沒說,鳳目微微低垂,眼底的眸光猶如靜謐的湖水,無人能看透內里的波瀾。
攬着腰身的手不動,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打量。
季子隨耐不住兩人之間長久的靜默,率先敗下陣來,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好了,我也只是嘴上說說,不會為難你的。」
「哎呀,我就是擔心我老了會滿臉皺紋,到時候與你更不相配了!」
他面上閃過不安,清澈的眼底是明晃晃的愛意與忐忑,看得玄蒼冷硬的心都軟了一瞬,他回握住季子隨的手,「子隨,無論發生什麼,你我百年約定不會破。」
「你我珍惜眼前時光便是。」接着,一個刻着祥雲藥草的玉瓶被他放入季子隨手中,「這是延壽丹,我已經把裏面的藥性減弱,即使你到了九十九歲,仍舊如今日這般清俊無塵。」
入手的玉瓶清涼,把季子隨心中的不安都給壓下。他斜依在玄蒼懷中,忍不住想玄蒼定是無法讓他破凡入道,這才尋了延壽丹給他。
延壽丹的珍貴程度,隨意拉來一個修士都知道。
季子隨覺得,這已經是玄蒼能做到的極限了。
即使他是仙尊,也阻攔不了六道輪迴。
「你想辦法把醉夢玉匙從我體內取出吧。」季子隨闔上眼睛又睜開,抬頭再看向他時已是滿臉笑容,「但我希望你能多陪陪我。」
他如今弱冠,最多不過百年,若玄蒼老是這樣閉關,兩人彼此擁有的時日便更少了。
玄蒼擁他更緊了一些,鳳目中情緒翻滾,「等此間事了,我便不會再閉關。」
「我會帶你游遍這修真界風光美景,你想去凡人界,我便陪你去。」
他說得堅定,不僅是在跟懷中人所說,也是在跟自己說。
「好。」得到承諾的季子隨喜笑顏開,心中的不安與鬱氣一掃耳光。
春日已過,夏日的陽光格外燦爛,雲銷雨霽后的彩虹明晃晃地掛在天邊。
季子隨摩挲着玉瓶上的祥雲藥草花紋,憧憬着與玄蒼漫遊美景風光的時日。
......
青雲宗主殿,玄蒼神色淡淡地看向瞿承福,「醉夢玉匙的事,是你做的?」
瞿承福面色一沉,目光銳利,「他告訴你的?」
當初讓邰月露親手把醉夢玉匙給季子隨,就是想要讓邰月露的死成為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鴻溝。
但如今看來,其中應該是出了什麼差錯。
看到玄蒼默認的態度,他嘴角笑得譏諷,「沒有醉夢玉匙,他就不想跟你天長地久嗎?」
「玄蒼,凡人歲數雖短,但心計與慾望並不比修士少上一點。」他毫無負擔地承認了自己做的一切,再談及時沒有絲毫顧慮,「你母親已是強弩之末,但她卻同意我這麼做。」
「她所求的,也不過是你得以證道,成功飛升。」
大殿空曠,瞿承福不甘心離飛升只有一線之遙的玄蒼栽倒在情愛之中,更想青雲宗穩坐修真界第一宗的榮光再續千年。
他的話擲地有聲,宛如利劍破冰直擊人心,「玄蒼,你可還記得自己入的是何種道?」
修士皆有屬於自己的道,終其一生都在尋求證道飛升的辦法。
哪怕是轉世重修的仙尊也不例外。
每當季子隨出現在人前一次,瞿承福心中就多了一絲玄蒼證道破裂的危機。
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的發生。
玄蒼猛地抬頭看他,鳳目中冷光更甚以往,「你不可以動他。」
「我要閉關兩月。」季子隨已經答應這兩月他不會出蒼梧峰,有他設下的陣法在,哪怕是青雲宗宗主都無法進入其中。
他必須要保證此次閉關期間季子隨的安全性,「閉關結束后,我要看見季子隨好好地呆在蒼梧峰。」
瞿承福定定地看了他幾息,突然笑了:「仙尊要保的人,我自然不敢動的。」
但若是季子隨自己找死呢?
殺人誅心,這種事他永遠比面前的仙尊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