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身不由己

第21章 身不由己

“你們在幹什麼?”

二人僵持之際,曼恩聽到動靜走了進來。看到阿娜他也是一臉詫異,但並未言說。

老兵放開傑西蒙,轉頭問道:“曼恩,我讓你解除對閣樓的警戒了嗎?”

“沒有,隊長。”曼恩咽了口唾沫。

“那你為什麼在這兒?”他的語氣異常平緩,但眼神便足以傳達情緒。

曼恩沒敢多言,又回到了屋裏。

一時間磨坊中只有阿娜哭泣的聲音,兩個男人相視而立,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她是個狼人,我會殺了她。”年輕人突然開口說道,“我會守着她,直到入夜。”

老兵看看他,又看看哭泣着的女子,最後只是嘆了口氣。

“隨便你了。”

他輕描淡寫地撇下一句話,轉身走回了屋內。

曼恩看見老兵有些失落,卻也不敢多問,只是端着弩在樓下守着。

“曼恩,上樓偵查。”老兵命令道。

“收到!”

在新兵爬上梯子時,韋德一直持弩守在下面。沒一會兒,閣樓就傳來了一切正常的喊叫,韋德這才也爬了上去。

閣樓的空間約是下面的一半左右,有一張床,一個儲藏室,前後還各開了一扇窗。

韋德在窗前觀察了一下,視野良好,是射擊的好位置。

“曼恩,跟我來。”

“收到!”

兩人又爬下梯子,走出門外來到了貨車旁。

“一切正常,隊長。”柯蘭躺在車上,假正經地彙報着,“就是太陽快落山了,您不會想把我留這兒當誘餌吧?”

“你?恐怕沒這個資格。”韋德少見地回應着他的玩笑,隨後又換上一副嚴肅的語氣,“聽着,我要講一下各自的任務。”

“明白。”兩名隊員答道。

“今夜我們要固守這裏,爭取解決掉那幾隻狼人。如果卡彭隊長堅持的夠久,或許只用殺兩三隻,否則就是四五隻,但我想也都差不多。”

“我們四個?殺四五隻狼人?”柯蘭毫不掩飾心中的懷疑。

“狼人本來就數量不多,還要分一半去追卡彭的隊伍,我們四個佔據地利足以應對。”

老兵開始解釋自己的計劃:“這棟建築二樓有絕佳的射擊點,我要你們兩個守在上面,對下方進行射擊。我會在正門前牽制敵人,但需要堅持多久,能堅持多久,這全都要看你們的了。”

“那傑西蒙呢?”曼恩問道。

“他會看着磨坊的後門,後門有一條河,同樣也可以被二樓觀察到,如果你們發現敵人要及時提醒。”

“那他現在在幹嘛?”柯蘭疑惑地問。

“在犯錯,我們沒時間管他。”老兵平靜地說,“現在我要把貨車弄到門口,再試試把馬藏進屋裏。曼恩,你負責把柯蘭弄上樓。”

曼恩看了看柯蘭,不禁說道:“這好像有點兒難度。”

“別擔心,只是一點兒小傷。”柯蘭笑着說,“只是上個樓梯我覺得沒什麼問題。”

“沒有樓梯,只有梯子。”

“啊,這。”

——

傑西蒙又看了看懷錶,馬上就要三點了,昨天日落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

在磨坊里他沒法判斷太陽的位置,便只能通過懷錶來推斷。

磨坊主的女兒阿娜跪坐在房間裏,年輕人拄劍立在她的身後。

狼人日落之後便無法維持人形,或強或弱都會表現出野獸的特徵。

如果阿娜真是狼人,在她變身的那一刻,傑西蒙將揮劍斬下她的頭顱。

或許是因為雙方都清楚這點,自韋德離開后二人就沒再說過幾句話。

磨坊里並非鴉雀無聲,因為兩人的呼吸格外刺耳。場面非常尷尬,年輕人巴不得再有個人闖進來緩解一下氣氛。

“等等,你要幹嘛?”傑西蒙察覺到了阿娜的動作。

“我只是……調整一下姿勢”

如她所說,女人撐着地板,將身體的重心挪到另一側。她背對着傑西蒙,看不見他的臉,只有年輕人一直盯着她的後背。

“我能收拾收拾頭髮嗎?”阿娜謹慎地請求,她的語氣中已不見之前的哀傷。

“可以。”

得到允許,她挽起袖子,露出了兩條結實又勻稱的小臂,一看就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角色。

她默默地順着頭髮,挑出混在其中的秸稈。她的頭髮烏黑油亮,被雙手一捋便泛起層層波紋,就算有些髒亂也非常漂亮。

“她沒扎辮子。”年輕人心想,“她不是處女嗎?”

歌賽克的常識之一,處女或者想被當做處女的人會扎辮子。這位磨坊主的女兒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她已經和斷鼻……

他回想起柯蘭哼過的小調,磨坊主豐滿的女兒夜裏失去的……

“不,這對女性太失禮。”傑西蒙扭過頭來,不再看她,開始默念戴諾菈的禱文。

“謝謝。”女人理着頭髮,突然開口。

“為什麼?”

像是聽了個笑話似的,她嗤笑一聲,顯得滑稽又可愛。

“因為你為我辯護,你是個好人。”

“如果你是個狼人,過會兒你就不會覺得我是個好人了。”

“你看我像狼人嗎?”她斜過頭來,用餘光打量着身後的年輕人。

“我不知道。”傑西蒙如實回答,“我不知道狼人會是什麼樣,你可能就是。”

“這個‘可能’就是你不殺我的理由?”

傑西蒙點點頭,堅定地說:“是的,我不會毫無根據地殺人。”

“非常高尚,對於一個拿劍的人來說。”阿娜壓低聲音,似乎有些嘲弄的意味,“但據我所知,你長官的做法才算是正確,你真的敢說自己的選擇沒錯嗎?”

“你什麼意思?”說著,年輕人警惕地抬起手裏的長劍。

“別緊張,大男孩,我只是好奇。”她又笑了起來,似乎完全不懼年輕人的利劍,“我只是想知道,你真的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嗎?”

“我不知道,但我必須遵從本心。”傑西蒙坦白道,隨後又不解地問,“你問這些幹什麼?你真是狼人?”

她大笑了幾聲,接着回答:“放心吧,大男孩。我可以向戴諾菈發誓,我不是狼人。你不用殺任何人。”

“最好如此。”傑西蒙不放心地說。

“現在我的頭上還有秸稈嗎?你看,正好你在我後面。”

“還有一根,在左下方……再往下點兒……過了過了……對,你抓住它的。”

“謝謝,大男孩,幫大忙了。”她順手將那秸稈塞進嘴裏,咀嚼了起來,“我的頭髮就是我的生命,我愛人說我的頭髮像是染黑的落日瀑布,如果可以的話我真不想往那裏面鑽。”

傑西蒙沒聽說過落日瀑布,但斷鼻的比喻真得很恰當,換作是他大概也會如此形容。

“你的愛人……”年輕人想起斷鼻說過的話,“你會和他結婚嗎?”

“這是個複雜的問題,畢竟他的身份……”她的答案讓年輕人在心裏嘆了口氣,但很快她又話鋒一轉,“但我想我們會結婚的,我們深愛着彼此,不介意對方的身上的問題。”

“哦,這是個好消息。”年輕人心中一喜,“我祝福你們。”

“我沒想到會從你這兒得到祝福,但還是謝謝。”阿娜真摯地向他道謝,接着臉又一沉,“其實我父親不同意我們的結合,這一直令我心痛。但如今……願他安息。”

“如果你幸福,我想他會想通的。”年輕人安慰道。

“謝謝你,大男孩,真的。”她轉過臉來,直視着男孩的眼睛。“如今像你這麼善良的人已經很少了。”

傑西蒙臉一紅,只是答道:“一切都是戴諾菈的教誨。”

“現在什麼時間了?”

“哦,我都忘了。”傑西蒙連忙掏出懷錶,看了一眼后終於鬆了口氣,“已經過了三點了,感謝戴諾菈。”

“你看,我不是狼人吧。”阿娜站起身,露出一副驕傲的神情,像是個淘氣的大孩子。

“是的,抱歉我們對你做的一切。”傑西蒙收劍入鞘,帶着歉意彎了彎腰,“我和韋德隊長太失禮了,請你原諒。”

“沒關係,我能理解。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她歪着頭想了想,“職什麼……身什麼……”

“職責所在,身不由己。”

“對,就是這個,有時就是得這樣。”

“等等?那是什麼聲音。”傑西蒙好像聽見了什麼,立刻豎起耳朵湊到門前。

是喊叫聲,是自己的弟兄們在喊叫。難道是狼人開始襲擊了?

“抱歉,阿娜小姐,我得走了!”他剛要推門,忽然又擔心起這弱女子的安全,“聽着,你就……”

傑西蒙轉過頭來,看見磨坊主的女兒拿着什麼東西朝他衝來。

等到疼痛從脊柱傳到大腦,嘴裏溢出鮮血時他才明白:那是一柄草叉,三齒的。

阿娜用力一拽將草叉抽出,傑西蒙才藉著慣性轉過身子。他呼吸急促,腳步迷離,不得不右手扶牆撐住身子,左手則本能地在腹部上下摸索。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肚子湧出鮮血。

“該死,都捅穿了。我治不好自己,我會死在這兒。”

他抬起頭,看見阿娜仍舉着草叉,臉上已不見了剛才的笑容。

“不對,我有復原力,我會好起來的,只需要……多長時間?”

磨坊主的女兒意識到自己刺歪了。她本想刺胸膛來着,那樣死得更快,痛苦也更少。

“抱歉,大男孩。”她又捅了年輕人一次,這一次沒有失手,“職責所在,身不由己。”

當她抽出草叉時,傑西蒙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心臟、兩肺、大小腸,年輕人全身上下六處貫穿傷正拚命噴出鮮血,加急將他送上天堂。如果真有天堂的話。

但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阿娜走向一旁,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事情會這樣。

阿娜來到之前藏身的稻桿堆處,手腳並用清理出一片空間。隨後,傑西蒙看着她握住一個鐵環,用力一拉掀開了地窖的門。

一頭龐大的野獸走了出來,金色瞳孔,棕黑剛毛。

那野獸張開凸出的口鼻,從尖牙利齒間發出了一個低沉的聲音:“我的愛人。”

“去吧,外面已經開始了。”阿娜低聲說道,卻蓋不住話里的憂傷。

“你在傷心。”那野獸用碩大的爪子拂過女人的黑髮,“告訴我,阿娜,是誰讓你如此悲傷?”

沒等她回答,狼人就轉過臉來,把兇惡的目光對準了還剩一口氣的傑西蒙。

“是他嗎?”

“別打擾他了,蒙特。”阿娜用雙手正過狼人的腦袋,深情地凝望着他的金黃獸瞳,“只是讓他靜靜地死去吧。”

“如果你這麼說的話,我的愛人。”

於是傑西蒙呼出了最後一口氣,他死了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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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死,不代表不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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