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丨江是故鄉清 第六十二回:狼狽為夢
綠江沿着齊州與長州兩界,鑽入牛仰山脈與橫亘山脈碰撞而成的犇首山後,便成為穿行在山中的隱河,直到從辛州徊風峽,即是當年辛羅族人偶爾發現並從中逃出升天的溝壑中浮出,繼續沿着爰州北境,綿延數百里后,才是起於榛國的三江源頭。
在犇首山中,遺存着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的廢城,內部極為空曠與深遠,為後來納入姜國境內的齊州山民偶然所發現,便是後來的寒回城,即使如今,城內絕大部分尚未被人查探清楚,有人生活的地方,也僅僅是限於臨近山外的區域。越過犇首山,經過一片雪原,再越過長年不凍的雪芳江,便是申國境內。
雖然寒回城外,冰天雪地寒氣逼人,但城中卻和暖如夏,每次經歷北風寒氣而襲,或者雪崩之後,城中山壁之中,便經常會長出雪生,一種白色若拳頭大的球狀果實,食之使人立時凍結而亡,外敷則對火傷濕熱有着奇效。
原本寒回城實屬苦寒之地,但因為城中分佈着各式湯泉,而且許多神秘之地內藏寶物十分誘人,各類傳說與奇聞傳遍民間,所以便吸引周邊長州,壬州及他州各地的貴族豪紳們,無論年長者前來慕名療養,或者是無聊紈絝,與平民百姓,絡繹不絕前來。
寒回城的城門,準確的說皆是十丈多高的山道洞口,走入城南鑽入洞中,只是兩個呼吸,便會恍惚出現在風淋關的某處山林中,後來在此形成了一座風淋鎮,專門作為前往寒回城的中轉,提供各種食宿和物資,一些可信可不信的小道消息經常在鎮子裏傳播,久而久之甚至版刻成書,銷往周邊州郡,吸引更多的人前來。
既然在長州有通道,自然在申國那裏也有一處,正是北門,因此一座寒回城,便因此分做了「一南一北」的兩半格局,而姜全檜則鎮守的便是南城。
原本整個寒回城,都掌握在姜國人手中,大概兩百多年前,突然一支百餘人,騎着叱也的申國人,莫名其妙出現在城北,甚至連他們也蒙了半天,好好的在雪原之上狩獵,突然就被傳到了這裏。只是看到城中繁華熙熙攘攘的景象,尤其是那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姜國人,於是從一場狩獵變作了另一場,開始大肆屠殺起來。寒回城曾一度成為空城。半月後,從齊州趕來的邊軍,發現除了滿城腐臭的屍體,那隻申國騎軍早已消失不見,後來在城北某處山壁的夾縫中,才發現居然也有一處通往外界的洞口,期間幾次封堵也都無濟於事。
於是一座城中,姜國利用城中地勢的起伏高低,只能建起厚厚的一堵城中牆,對於善躍的申國人來說,意義並不大但勝在也能抵擋一陣,況且,平時申國那邊,只要石國不騷擾姜國,申國人很少越雷池一步,更多的還是利用一些當地礦藏獵物等特產,和姜國人進行些鹽糧木材的交易。
奇怪的是,去年石國進犯齊州時,申國人竟然沒有出現在寒回城,只是在齊州北部的牛仰山脈北麓,出現幾股騎軍襲擾。姜全檜派出查探的斥候,通過城北出去后,也再沒有回來,這就使得他內心始終惴惴不安,聯繫到勃州那邊的事情,直覺告訴他,兩者一定有着某種聯繫,於是每個月月初,姜全檜都會派出隊伍前往申國巡查,但一直都是石沉大海音訊全無,以至於城中的城防軍都醞釀著不安和逃役的情緒。
姜全檜思量再三,只得讓駐守城中的防軍,抽出一半直接放置在北城,不再派出隊伍做那無用之功,同時吩咐城內的工匠,在北城地勢高處修起箭樓高堡,以便日後生變,能夠暫緩策應。
躺在乳白色的湯泉之中,望着城下各地傳來各種聲響,看着這一切的姜全檜,稍稍用力摟緊了身邊的侍妾,心頭緊張的情緒也稍稍舒緩。
雖然姜明啟讓他親自駐守寒回城,但一年中,他也只是新年前後,來此待上兩月鬆快鬆快筋骨,泡泡湯泉順便看看城中有沒有什麼新奇的發現,之後便從寒回城王府,一處特別開闢的密道,出了山後也只需騎乘快馬飛奔半日,就能回到長州的首府所在耕饒城。
說是父皇令自己策應齊州,在姜全檜心裏,那個傻大哥完全堪用,根本沒有自己出場的機會,就算是放任一座鎮森城給石國,姜全檜都沒有任何腹誹,那群申國人,即使騷擾邊境,更多的還是在齊州北方,寒回城這裏,歷史上很少再發生兩百多年前那樣的屠殺事件,只要給了那領軍騎將些好處,比如美人美酒金銀珠寶之類的東西,很好打發。
就在姜全檜優哉游哉享受着湯泉滋養和左右美人時,手下俯身貼着他耳邊言語兩句,姜全檜轉過頭,納悶道,這小子怎麼過來了,只得吩咐侍衛,直接帶他來這裏就行了。
聽着身後的腳步聲,還有自來熟的熱絡話語也跟着傳來:「召王兄,小弟來給您賀喜了!」
姜全檜支走旁人,起身走出湯池,披上錦袍,坐到椅子上,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姜全瑒,笑着說道:「起來吧,什麼風把全瑒老弟刮來了,又是賀的什麼席呢?」
「聽聞召王府又添了一對龍鳳胎,老弟當然要恭喜恭喜了。」說完,便吩咐手下,給姜全檜呈上一副字畫,在姜全檜面前徐徐展開,兩丈多長,竟是一副四龍朝天圖,四條幼龍盤伏在山嶽雲峰之上,而雲海之中,則是一對金銀兩色,緊緊纏繞在一起的雌雄巨龍。
姜全檜盯着畫卷,卻是眉頭一皺,這事自己也是前日才收到王府的消息,這小子怎麼就知道了,而且還從壬州那邊趕來的。
「全瑒老弟真是消息靈通啊,行了,起來吧,又沒有外人就別演戲了。」姜全檜揮了揮手。
姜全瑒笑嘻嘻的起身,令人收好那副僭越的長畫,這位皇兄,平生除了最愛美人,便是筆力雄奇的書法畫卷。
使了個眼色,姜全瑒身邊的人也退了下去,姜全檜問道:「說吧,老弟你從壬州擅自跑來,不僅是賀喜這件小事吧,皇叔那邊有何吩咐?」
「豈敢豈敢,不過是些小事罷了,皇兄請看。」
姜全檜接過遞來的一封信箋,開始還有點索然無味,無非是厲王那些冠冕堂皇的客氣話,可讀着讀着不禁瞪大眼睛,又反覆了看了一遍,不敢置信,問道:「父皇竟然調動了羖雷-軍?」
「這還有假,是我二哥在爰州那邊親眼所見,如果不是這支奇軍,恐怕蔡胖子的墳頭早就長滿蒿草了。」
羖雷-軍,姜全檜也只是從皇室書館中的只言片語裏,看到過一些語焉不詳的記載,和羖賁軍不同,後者大多數作為皇帝直屬的御林親衛軍,無需兵符只聽皇帝的親口調令。
但是前者,在姜國歷史上,只在開國之初和四百年前出現過兩次。一次,民間傳言,太祖即將在如今蒼陽城外的中頗江岸兵敗時,祭出傳國神器奉天諭令,從天空中降下不計其數的雷電,化作一支千人的金色大軍,最終將昔國主力消滅於河原之上,而昔國皇室也被迫遷往姜國的南方,後來又分成了東西兩昔。
但在御史的筆下,傳言甚至比民間更加神乎其神,但只有短短一句話:「太祖江畔余百騎,面二十萬眾,欲絕盡而出仚形,分化千餘雷部,遂頃刻屠昔……」
另一次,史冊之上更是一點隻言片語都沒有,還是坊間傳說,言之鑿鑿,說是那年新帝降生,同時從宮中飛出一顆流星后,天空原本萬里晴空突然烏雲密佈,一支金色大軍從蒼陽城外的女閭山飛躍而起,直追那道流星而去。
一開始民間都以為是不祥之兆,又正值後來的孝帝出生,眾說紛紜,好在後來姜國國泰民安,較之以前百姓生活更加富足,甚至都沒有與石國和昔國發生戰亂,因此後人便很少再提起這段歷史變故。
信的結尾,姜明琛囑咐姜全檜這個得力大侄子八個字「天時更利,穩變求勝」,至於勃州和爰州,易州那邊,則一字未提。
姜全檜燒掉手裏的信箋,看着目光灼灼的姜全瑒,「信外,皇叔可還有什麼話要你轉承與我的?」
姜全檜笑着伸出手,從豎起的兩指,慢慢變作三指到手掌,最後握住后,又伸出另一隻手,也握成拳頭。
「百萬?即便加上我這長州和壬州,也養活不了這麼多人啊!」
「皇兄莫急嗎,五十萬足矣,但是還有一個東西,足足能夠抵得上五十萬大軍。」說完,姜全瑒掏出從寒回城裏,四處可見,隨手扣下來的一塊散發著寒氣的螢石。
姜全檜嬉笑道:「皇兄真是守着金山不自知,知道這是什麼嗎?容老弟賣個關子,只等幾日後,再為皇兄揭開謎底如何?」
三天後,看着自己手中那柄鋒銳無比的銀色戰刀,還有腳下被如切豆腐般的兵器甲胄,姜全檜的眼中,散發著炙熱的光芒。
如果說,十年前找到自己的姜明琛是在痴人說夢,乃至幾天前,自己也沒有任何興趣和信心,這些年,自己一直都在跟父皇秘密呈報,大不了屆時賣了姜明琛那個老滑頭。但是握着這把透露着寒氣的戰刀,姜全檜好似已經睥睨天下君臨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