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桃園往事
濟水河橫貫京城西側。
南岸碼頭,北岸良田。
桃林處於大片農田的包圍當中,攏共二十餘畝,據說是戶部一位主事的踏青、避暑所種。
現在收歸朝廷,便宜租給百姓。
李平安在書契上按了手印,問清楚位置,足足走了兩個多時辰,天黑前才見到了桃林。
深秋時節。
桃葉落了一地,似鋪了層紅毯,踩上去軟綿綿。
李平安來到桃林正中,有一座造型古樸的草蘆,門外有石桌、石墩,桌面還雕刻了棋枰。
推門進去,屋內頗為整潔,顯然時常有人打掃。
可惜沒有被褥鍋碗,或者蓋草蘆只是應景,或者是奴僕見主家遭劫,將有用的物件捲走了。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app愛讀最新章節。
李平安在附近轉了轉,發現河下游不遠處有個村莊。
正值夕陽西下,裊裊炊煙升起,又被秋風吹散,飄來若有若無的飯香、煙火氣。
成群結夥的農人扛着鋤頭,沿着田間小路走回家,也不知說起了什麼開心事,發出爽朗的笑聲。
白雲與紅葉,夕陽與村莊,農人與田園,繪成一幅秋日畫卷。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李平安喃喃自語,原本以為是詩人的矯情,有了天牢、流民的經歷,也能感受到田園的自由寧靜。
上前幾步,笑着與農人打招呼。
“大爺,在下從宣府逃荒過來,租了五畝桃林種,晚上天冷,方不方便去村裡買些被褥?這是我的戶牌。”
這個時代的農村極為封閉,為防拐子、盜賊混入村中,村民會對外鄉人嚴加盤問。
如若說不出來歷,拿不出戶牌路引,直接打死也不犯法。
“聽口音像是北邊來的。”
為首的老農識得幾個字,查驗過戶牌和書契上的官印,對旁的漢子吩咐道。
“大山,你家有舊被褥,拿一床過來。”
大山打量李平安衣衫襤褸,不似能付得起錢的人,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
“二爺,那床被褥是俺爹的遺物,得留着哩!”
“瓜慫貨,你爺爺當年逃荒來村裡,和老漢俺睡一個被窩,誰還沒有個難的時候,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二爺訓斥幾聲,話音一轉說道:“等過年殺了豬,分你這廝半扇
,趕緊去拿被褥!”
李平安連忙說道:“大爺,我有錢。”
從腰帶里摸出粒碎銀子,玉米粒兒大小,約么二三錢重,足夠買床被褥。
“收起來吧。”
二爺按住李平安的手說道:“馬上天兒冷了,你得買身棉衣過冬,來年開春又要買農具,這點錢還不夠呢!”
李平安拱手躬身道:“多謝老丈,日後必有報答。”
二爺見李平安說話、禮儀,與村裏的糙漢子不同,打聽道:“你可是讀過書?”
“私塾念過幾年。”
李平安說道:“只是天資尋常,連縣試都考不過,打算過幾日去城裏幫人寫信,換口飯吃。”
“竟然是個先生!”
二爺一拍大腿,說道:“先生別去城裏了,村裏有不少孩子,您幫着教認字,俺們管您吃喝。”
李平安本想拒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看到老農滿是希冀的目光,心軟答應道。
“我讀書不精,只能教些簡單的經義和數學。”
二爺問道:“什麼是數學?”
李平安解釋道:“大抵就是算賬。”
“算賬好,算賬好,學會了能做賬房,以後就能去城裏尋個差事!”
二爺笑容滿面,臉上褶皺都散開了,在他看來學算賬比四書五經更有用。
村裡孩子不奢求考秀才中舉人,做個賬房就不錯,再攢錢娶個媳婦,慢慢就成了城裏人。
旁的農人聽到李平安教讀書、算賬,頓時變得熱情起來,湊上前噓寒問暖,這個說送瓢盆,那個要送鍋碗。
不消片刻,李平安湊夠了生活所需。
“多謝多謝,我定會好生教導。”
這時。
大山從村裡趕回來,聽到同鄉說話,看了眼懷裏十多個補丁的被褥,略帶羞愧的說道。
“這又舊又破的,先生莫要嫌棄。”
李平安雙手接過:“這一路從宣府逃過來,能有床被褥擋寒已是不易,又怎麼會嫌棄?”
“那就好。”
大山撓了撓頭,說話聲帶有尊敬和祈求。
“俺家老大又笨又犟,請先生多費費心,若是他不聽話,儘管往死里打,打傷打殘也沒事!”
“放心,不會傷殘。”
李平安說道:“我還懂些醫術,打傷了治好,再
繼續打,定能好好學習!”
二爺驚喜道:“先生還是大夫?”
老師和醫生,一個教人一個救人,在農村很是受人尊敬。
“略懂,略懂。”
李平安少給人看病,但是醫術理論極為高明,仰仗獄中兄弟不惜性命的鼎力支持。
二爺愈發熱情,拉着李平安坐在地頭說話。
“咱沿河村比上河村第一頭,就是缺先生和大夫……”
李平安靜靜聽着二爺說話,對附近村落有了大概了解,論富庶遠超宣府百姓。
一是沿河而居,二是天子腳下。
日後需要打理桃園,李平安向眾人請教種植訣竅,並非什麼農家秘術,而是老農摸索出來的經驗。
譬如何時澆水,如何漚肥,怎麼整理枝葉等等。
聊着聊着,二爺忽然說道:“先生不該選那桃園,待明年交了租子,還是換別處去種罷。”
李平安疑惑道:“莫非這樹有病害,不長桃子?”
“是長得太好了!”
二爺嘆息道:“那桃園是老李頭一輩子心血,打理的婆娘還上心,長出來的桃子又大又甜。”
“五年前還是六年前,有個京城公子哥來河邊踏青,桃花開的正旺,看入了眼……”
後續的事不必說,李平安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蓋因這世上的歡喜各不相同,悲劇卻往往大同小異,畢竟沒有比絕望和死亡更悲慘的事了。
繼續聽二爺講述,果然不出所料。
那公子哥看上了桃園,威逼利誘不成,命人將老李頭的女兒擄走了。
老李頭無奈答應轉讓桃園,等來只有女兒冰冷的屍體。
當晚,老李頭夫婦在桃園自縊身亡。
即使李平安見多了慘案,情緒的閾值不斷降低,聽到老李頭這般遭遇,也忍不住罵了句。
“這狗日的世道!”
“先生罵得好!”
二爺說道:“這麼多年過去,那狗官終於遭了報應,前些日砍了腦袋,俺花銀子買了碗血,灑在了老李頭墳前。”
“二爺仗義!”
李平安豎起大拇指讚歎,隨後搖頭嘆息。
“貪官砍一百回腦袋,與老李頭有什麼關係,又不能活過來。”
二爺微微一怔,跟着嘆了聲氣。
“是啊!這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