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出師篇(七)
1.
過往的種種隨風而逝。
趙光明講完以後,又問高彩霞對自己有什麼感覺。
高彩霞說道:“我覺得你特老實,老實中又透露出一絲可愛。”
講完這句話后,她就羞答答的捂着嘴,跑了出去。
趙光明摸着後腦勺。
不經人事的他,從小就被父親送去吹嗩吶,對於男女之間的那點事絲毫不懂。
高彩霞的一句話,瞬間就讓他摸不着頭腦。
沒一會兒,村長就帶着趙季平走了進去,詢問兩人的狀況。
“咋樣啊娃,你對那女子有啥感覺不?”
“我不知道。”趙光明低下頭來,囊中羞澀,“剛剛坐在一塊正聊着,她就跑了。”
“啥叫不知道。”趙季平嚴肅的走到他跟前。
趙光明說:“就是不知道人姑娘家為啥跑了。”
趙季平聽完這話,都快被他給氣糊塗。都是過來人,男女之間的那點事他比誰都清楚。女方見男方的第一面就跑,這說明啥?說明看不上他兒子唄。
當即從後面給了他一腳,說:“哎呀,我的爺,你說說你,都會幹點啥,這點事情都弄不明白。真不知道你在外面都學了點啥,腦子裏裝的都是一些漿糊。走,跟我回去!”
趙光明羞愧的臉都紅了,撇了幾下嘴低下頭來。回家的路上,心裏嘟囔着,要不是讓我過來,我也不會這麼丟臉。
“爸。”
“咋了?”
“我想在家裏辦一個嗩吶班子。”趙光明說,“男人要以事業為重,等我將來賺了錢,再找媳婦也不遲。”
“你不是說形勢不允許嗎?”趙季平說。
趙光明微笑:“我可以去外地巡演啊,不一定非得在沁陽。”
“你想咋樣我不管,不過家裏的錢你一分也別動,等將來娶媳婦時,老子還等着給你用呢。”趙季平說著,如一頭蠻牛一般,垂下頭來先他而去。
趙光明看着他的背影,略顯無奈。隨後幾天裏聽人說,這陣子外省和徐州等地都有白活可接,於是趁着這幾天父親生悶氣,他一個人離鄉去了外省,到處給人接活。
大半月過去,父親氣消以後,趙光明這才給家裏面寫了一封信,彙報了下現在的情況。並且,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父親的回信。一切都很意外,信中說道,高彩霞對自己的條件十分滿意,約定好要在下個月初十定親,要趙光明看到回信以後,立馬回家接待。
起初,他還以為這是父親為了讓他回去故意哄他的,可聯絡一些家裏的發小才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高彩霞上次跑掉,是因為想營造一種浪漫的氛圍,以為他會跟過去我,便一個人在遠處的麥田上等待着。
後來得知他走後,就責怪他是個木頭疙瘩,有那麼一段時間也不想理他。可過後,一睜眼想的就是他。這讓她一個女孩子十分煎熬。於是,十天以後的一個清晨,便和鄰村村長主動上門質問。
趙季平明白一切,向她解釋,誤會這才解開……
趙光明得知這一切后,便將明天的活給幹完,拿着錢趕回了家。
2.
趙光明回到家后。
趙季平就通知女方和她的家屬過來商量婚事。
按照本地的規矩,結婚所用的三大件必須準備充足,分為單門電冰箱,黑白電視機以及單缸洗衣機。
另外再添置幾千塊彩禮,準備婚禮用的席面等,總共兩萬多塊錢。
剛剛好,趙光明拿回家兩萬塊錢,再加上父親平時攢下的錢,完全不用像別的家庭一樣,為了成家掏一屁股窟窿。
商量完以後,趙光明就和高彩霞兩人出來散步,聊天的同時,培養一下感情。
銀色的麥田上,高彩霞取下一枚橄欖葉送給趙光明,說:“喏,給你。”
趙光明從她手裏面接過,說:“彩霞,前陣子我……”
高彩霞知道他想說什麼,將手貼在他的嘴巴上,說:“噓……今天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我不希望聽到那些不開心的事。”
“喔……”趙光明楞了楞,“那我們也該去一些鳥語花香的地方啊,怎麼來這了呢?”
高彩霞說:“我來這裏是為了告訴你,我高彩霞並不是和城裏那些女孩子一樣嬌氣。因為從小沒少在麥田上赤腳溜達,所以對這裏有一種別樣的情愫。我也知道,你爸嫌棄我們家要的彩禮太多。但我想說的是,彩禮只是一個態度。我爸就我這麼一個女兒,而且還是個村長。那些錢根本就用不着。將來以後,都是為我們留的。我喜歡你,是因為你比其他人靠譜,值得我去依賴。而且,還有手藝在身,這一點很難得。”
趙光明聽完以後看向她,再次刷新了認知。本以為他嫁給自己,就是因為自己身為嗩吶匠人的身份,可現在看來,他理解錯了。她,高彩霞,是一個特別坦率的女孩,雖說在城裏面上學生活,可渾身上下,卻沒有一點女人嬌嬌的樣子,這一點,同樣也很難得。
見他不說話,又一直看着自己。高彩霞頓時有點不好意思,低頭一笑。但過後,又膽大起來,看周圍沒人,主動湊了上去,踮起腳尖在他嘴上親了一下,害羞的扭過頭來。
趙光明頭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女人,也不知道啥感覺,心裏面砰砰直跳。楞了好長時間以後,走了過去,緩慢的伸出手來,貼近高彩霞說:“彩霞,跟你爸說,我們明天就結婚吧。我會把原來的嗩吶班子聘請過來,連吹一上午為我們祝賀。同時呢,還會向你引薦一下我的師傅師娘,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你一定會喜歡上他們的。”
“嗯。”高彩霞紅着臉,點了點頭,“我聽你的……”
3.
趙光明結婚了。
按規定,應該請一些草台班子(不吹嗩吶,專門唱歌跳舞的民間樂隊)過來祝賀。
可是,他卻偏偏反其道而行,讓幾位師兄過來吹嗩吶。
婚禮當天,來了一大巴車的人,師傅師娘也在其中。隨着歡喜的嗩吶聲響起,眾人全都踩着紅毯而來,集體入座,還沒開席,就熱鬧成了一鍋粥。
“他大嬸,你聽說了沒,新郎官還會吹嗩吶呢。據說從小師從一位名叫賈步忠的嗩吶大師。”
“是嗎?照你這麼說,待會可得讓他露一手。”
“必須的,要不然哪有這個結婚的味道。”
“那行,咱就這麼說定。待會新郎官接完親回來以後,咱就起鬨一起去堵他,說什麼今兒個也要讓他露一手。”
……
賈步忠和他的婆姨坐在另一桌磕着瓜子。
當聽到這些親戚們說的話后,第一時間自豪一笑。
“他爹,你聽到了沒?”
“聽到了。”
“這下可好,你那小徒弟又給你正一次名。”
“這娃是我從小看大的,真沒想到,一眨眼的工夫就成了家。”
“唉,也不知道咱兒子在那邊咋樣,這些年來連個回信都沒有。”
“大喜的日子提他幹嘛。”賈步忠頓時拉長一副臉,喝了一口悶酒,“他要是知道爭氣,就在外面給老子拿幾個勳章回來。”
“唉,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爺兩咋還跟頭倔牛一樣。雖說現在不興打仗,可萬一碰上個什麼好歹來,到最後靠誰養活?”
“我自己就能養活,用不着他。”
……
“新娘子來嘍。”
大傢伙都沉浸在一片熱鬧聲中。
忽然間,一聲吆喝,讓他們全部轉移了視線,看向門口。
門口處,伴隨着一道道鞭炮聲,新郎新娘牽着紅繩走了過來。他們穿着一身火紅的新衣,所過之處,面露微笑,招手迎合。
緊跟着,幾位師兄登場,各自表演一些拿手絕活,從《大花轎》到《恭喜發財》再到後面喜氣的流行歌曲音調,無縫銜接,美輪美奐。
演奏完以後,他們就給從小看大的小師弟讓出一條路來,看他和新娘子拜堂。
就在這時,有人站起來起鬨說:“新郎官,聽說你以前也是吹嗩吶的,要不要給大傢伙露一手?”
“就是啊,這可是個大好的機會,正好也讓我們和新娘子開開眼。”
“你不表現的話,到了晚上,我就讓我大侄女把你給踹下去,讓你也嘗試一下‘守活寡’的滋味。”
“哈哈哈……”
大傢伙全都笑了起來。
趙光明見狀,看向身旁的高彩霞,等她點頭之後,深吸了一口氣,來到大師兄身邊要了一根嗩吶說:“好吧,既然各位長輩們捧場,我也就簡單的賣弄幾下吧。如果吹的不好,還請各位不要見怪。”
說罷,拿起嗩吶,當眾演奏起來。
4.
這是當初離開師傅時,師傅特意教給他的一首原創曲目,前面已經介紹過了,名叫《鳳求凰》。自從師傅傳授完以後,趙光明還是頭一回演奏。既有些激情澎湃,又擔心被師傅給挑出毛病。
這首嗩吶曲兒之所以叫做《鳳求凰》,就是因為在《百鳥朝鳳》的基礎上改編而來,有着各種喜氣而靈巧的聲音,細聽起來,猶如鳳凰啼叫一般,每段都有一個小的變調。
趙光明演奏起來十分的費力,不過好在的是,沒出現什麼大的紕漏。等到演奏完畢以後,鬆了口氣,將嗩吶還給大師兄。先不管別人如何反應,旁邊的高彩霞第一時間找了一隻手帕,上去為他擦汗。
“啪啪啪……”一眾親戚們熱情鼓掌,這時,有人聽出裏面的門道,站起來說,“新郎官真是有心,這可是世界嗩吶名曲中排行第一的《百鳥朝鳳》啊,你們都不知道吧,以前嗩吶匠人們只有在比賽中亮相過這種曲子,而且不是每個人都會,吹起來十分費力,沒想到,今天有緣能在這裏聽到。”
“不對吧,我聽過這首《百鳥朝鳳》,和剛才新郎官演奏的不太一樣,裏面有些聲音不太相象。”另外一個人站起來反駁道,“不信,可以聽聽新郎官怎麼說。對吧,新郎官?”
趙光明微微一笑:“這位兄弟說的對,剛才那首曲子的確不是《百鳥朝鳳》,只是在《白鳥朝鳳》的基礎上,改編而來的一首原創曲目,名叫《鳳求凰》。這首曲目來源於我的恩師賈步忠,是當初回鄉以前,他老人家傳授給我的。今天,我總算有勇氣當著他的面演奏。具體怎樣,我也不敢保證,只能交由他老人家評價。”
“師傅,你說呢?”
說道這裏,賈步忠不好意思的站了起來:“你娃不吭聲,這裏還沒人認識我。不過也沒關係,誰讓我不經常來這邊接活呢。你的那首曲子很棒,甚至比我吹出來的效果還要好。等將來以後生了娃,我老頭子再傳你一曲兒。爭取把咱這種文化,代代相傳下去。”
“好。”眾人吆喝鼓掌。就像賈步忠說的那樣,如果不是趙光明提起,這裏也沒幾個人認識他。如今臨老,也算跟着沾了光,重振一下聲望,“不愧是咱沁陽有名的嗩吶大師,就連講話都那麼的風度,等下一定得多喝幾杯。等將來我娃媳婦生孩子時,再請您的班子過來沾沾喜氣。”
……
婚禮結束后第三天,師傅師娘以及幾位師兄就來和他道別。
趙光明十分不舍,以至於單獨出錢,請村裏的做飯人員又在院子裏支了兩桌,同他們暢飲,把酒言歡。
然而,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到了晚上,趙光明和家裏人就安排車子來到了村口,送了一些回禮給他們,等師傅師娘等人上車以後,和他們挨個擁抱,說道:
“俗話說長兄為父,幾位師兄,回去以後,一定要多照顧好師傅他們,等沁陽這一帶嗩吶行業興起來時,我還會去找你們,重拾我們之間的老夥計。”
“師娘,根來師兄不在,您乾的體力活可就多了。往後多勞教一下鄉親們,能幹的活就干,不能幹也彆強迫。不行還有幾位師兄在,他們可以幫您。”m.
“最後是您,師傅。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您。您現在和以前不一樣,少抽點煙,少出點力。其實根來師兄不是氣您,而是覺得自己沒辦法面對您。隨着年齡的增長,他會長大,也會理解您的苦心。而且,不多久就會帶着榮耀的勳章回來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