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瑣事
穿着浴袍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牆上的電子鐘顯示為二十二點，路嘉揉揉腦袋，想到自己從獵場出來，可能睡過了幾個小時了。
廚房裏灶子上煮着挂面——路嘉並不愛吃這種玩意，但是飢餓狀態已經維持了二十個小時，他必須補充能量，剛睡醒就昏昏沉沉的感覺並不好受。
摸到沙發上剛剛充上一格電的手機，按開開關，十幾條短訊彈了出來。
路嘉一條條地翻開看完，吐了口氣，將手機丟在一邊，整個人癱在沾滿灰塵的沙發上。
腦海里的思慮一點點的捋順，鍋里的面也煮開了，路嘉拿出個碗，用水沖了幾下，倒點辣醬拌了拌后吃進肚裏。
他穿上外套，開門走下樓梯，出了門洞，一陣冷風迎面吹過來，吃挂面時下去的那點熱氣迅速消散。
……
就和絕大多數單棟式醫院一樣，市醫院的住院部放在較頂端的樓層。
被北面的中海搶去了不少人氣，東港只是一個小城市，即使是市內數一數二的中心醫院仍然沒幾個病人，看門的老頭也是老眼昏花，沒什麼jīng氣神。
病房裏的燈火已經關上，黑漆漆一片的房間裏，也看不清裏頭的臉，路嘉半面曬着月光，耳中聆聽着床上微弱平靜的呼吸聲，心中卻五味雜陳，睜開眼睛，旁邊陪伴的美麗中年女人遞來一杯熱水放到了眼前。
看着漆黑一片的病床，路嘉情緒有些低沉，聲音也壓抑得像是墜了十幾塊大石頭：“醫生怎麼說？”
“還好。”女人嘆了口氣，同樣低聲道：“已經過了危險期，只要接下來半個月沒有反覆，就可以出院了。”
“沒什麼反覆……”路嘉喃喃着，仰望着天花板上的網格，手指在窗台上輕輕地點着。
上個月做的手術，已經是最後一次了，下一次發病，估計……
路嘉心下黯然，床上的人翻覆兩下杯子，咳嗽幾聲，醒了過來：
“小嘉……”
“媽。”路嘉坐到床頭，手裏的手冰涼。
嘶啞地咳了一聲，床上的女人睜開了雙眼，儘管房間裏只有一點月光，但仍然能夠看出這雙眼睛很明亮，如水的目光在路嘉的臉上：“這麼晚了還沒睡覺？”
“白天有事沒來，晚上過來看看。”路嘉不太自然地微笑着：“你好受了些沒？”
床上的女人嘴唇咕噥了兩下，似乎有什麼話堵在了嘴邊，
路嘉微微低下了頭，母子兩個相對沉默着，偶爾有一兩聲咳嗽打破沉靜，旁邊的女人忍耐不住這種氣氛，強笑着開口：“哎，你們娘倆也真好玩，成天一見面就什麼也不說大眼瞪小眼，我要是不說話，你們是不是能夠看到明天早晨去。”
路嘉媽莞爾一笑，手臂撐着床支起了身子，輕輕抱住路嘉的脖子，冷不防之下，路嘉一時有些臉紅。
近在咫尺的蒼白臉孔表情很是溫柔，感覺到身體傳來的虛浮的高溫，路嘉心中莫名一陣冰涼，知道在媽媽的心裏，以後這種時候恐怕會越來越少了。
“媽，今晚我在這陪你。”
“明天不上課了？”
“今天周五。你先躺着。”
女人點點頭，鬆開了路嘉的脖子，輕輕扶着媽媽躺下，路嘉在一邊的空床上收拾起了被褥。床邊的女人對他笑了笑，轉身走出了病房。
……
“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上午，醫院的洗手間裏，漂浮在半空中的白衣面具男俯視着洗手池旁的男孩，語氣充滿戲謔。
“選擇?”路嘉笑笑，笑意冰冷而堅忍，語氣卻是平靜：“你以為我是來做什麼的？”
“喲~怎麼語氣突然就不對勁了？”307仍舊充滿笑意：“我只是個代理人而已，哪裏有立場干涉你的選擇？無論你是來催促自己做出選擇還是消除猶豫的，這些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在意的只是你的選擇而已。”
“就像是PC遊戲彈出的對話框，反應如何只與我最後一下的點擊有關，至於我為什麼會點擊那個選項，點擊時候心裏是怎麼想的，那都不在你的管轄範圍之內……”路嘉緩緩道：“和一個‘程序’進行感xìng式的對話是種愚不可及的行為，你的意思是這樣么？”
“你可以這麼理解。”307點頭，面具后的笑容彷彿更燦爛了。
“我沒有那麼蠢，也沒那麼豐富的感情。”
路嘉說完一句話，默默地用涼水潑了把臉，水池旁平躺着他的iphone，一條寫好的短訊在屏幕上已經停留了許久。
路嘉微微合上了眼睛，撿起手機將短訊發出，隨後抬起頭瞑目着看着衛生間天棚的破舊燈管。
小地方的醫院年久失修，維護費不知道被貪掉了多少，燈管已經漏了，雖然還亮着，但殘破的光從窟窿裏面泄露出來，彷彿隨時可能熄滅。
“執着於消逝的，悵惘於將來的，困惑於眼前的，茫然於遙遠的，對自己的事情卻永遠不清不楚，雖然終點已經確定，但卻很少有人知道自己未來將走向何處，自以為隨波逐流的人不辨方向懵懵懂懂，但自認為扼住命運咽喉的人，本質卻又是在不自覺地隨波逐流……你看，這就是有趣的人類啊。”看着路嘉的動作，又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從307的面具後頭飄了出來。
雙目凝視着顯示着早已進入待機狀態的手機屏幕，路嘉的目光彷彿變成了兩枚釘子，釘進那空空蕩蕩的黑sè屏幕，反shè出的一雙液晶般冰冷的瞳孔：“這是死神的理論？”
“當然。”
“窺視凡人的情感從中取樂，他也不過是個凡夫俗子而已。”路嘉收起手中的iphone，跨步走出衛生間。
“嘖……”307啞然，在原地漂浮許久之後，才再次驚嘆出聲：“這真是令人驚訝的……狂妄論斷。”
……
——“沐沐。”
——“？我在補習。”
……
……
……“有事嗎？”
……“？”
……“嘉，怎麼不說話？”
……“？？？！！！？？？嘉！你在嗎？”
——“哦，我想說……唐沐
……我們結束吧，就這樣，8。”
咚。
金髮碧眼的青年西方男子從手中的全英文書冊上挪開目光，落到書桌下方掉在地板上的手機，再轉到書桌上方的少女臉上。
女孩長相很秀麗，彎曲得頗有韻味的眉毛凸顯出一種東方女子特有的溫婉，明亮的眼睛彷彿一泓池水，而齊耳的短髮，卻彷彿池水上跳躍的蜻蜓，為寧靜增添了幾許活潑，看上去就像一幅畫兒一樣。
這是個很美麗的女孩，此刻臉上卻是一片惶然和驚愕，讓人忍不住想要安慰一下。
不過金髮男子卻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這一點，他敲了敲桌面，表情非常生氣：“Helen小姐，雖然你的功課水平通過常chūn藤盟校的入學考試問題不大，但這並不代表你可以用如此輕忽的態度來應付學習，美國人看人的第一印象可絕不是你的分數。”
“sir，很抱歉。”
顫抖的聲線讓金髮青年察覺到了異樣，他看着少女蒼白而美麗的臉孔以及掉落在地上的手機，臉上不悅表情消退，取而代之的卻是凝重：“Helen小姐，發生了什麼事么？”
唐沐張了張口，透亮的眼睛中露出淡淡的猶豫和深深的困惑，察覺到女孩不願意多說，西方人聳了聳肩：“好吧，Helen，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以你現在的心情，我們的課程已經無法繼續下去了。所以你應該先把私事處理好，再把注意力放到我這裏。”
他指了指自己的書本，套上西裝，風度翩翩地走出了書房。
輕微的關門聲響讓唐沐如同觸電般顫了一下，她低頭撿起同樣價值不菲的智能平板，反覆用不可思議的視線看着那條短訊，臉sè越來越蒼白。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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