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杜冷丁奇缺

祖孫倆互相對視了兩分鐘，像是經歷了生離死別。

“奶奶，東西買到了。”小美開心地獻寶：“而且，還有很多別的東西，還把你想知道的都問清楚了。”

“先回家。你媽在燒飯，不要在她面前說。”王奶奶接過孫女肩上兩個袋子，先往前走。

邊走還邊吩咐孫女：“把板凳帶上，等下把門關上、鎖上。”

回到前院，小美媽媽顧花娥正在煮飯。

她也是納了悶了，本來心裏一直記掛着自己媽媽，想着趁中午回家去看一看，誰知道回到家，就看見婆婆在後院挑馬蘭頭。

那哪是挑馬蘭頭啊，分明是磨洋工。一問，中飯也沒燒，兩個孩子都不在身邊，還叫她去燒飯。

真是氣死她了。

這後院菜地，婆婆是從來不看不問的，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看到家裏冷鍋冷灶，不用說葷菜，連蔬菜也沒有。也懶得燒飯了，就攤了一塊麵餅（蘇州話叫面衣，死面放點鹽，在鍋里攤熟就可以吃了）。準備吃點就趕忙去看老母親。

王奶奶進門時，對兒媳婦的“媽媽”只匆匆回了句：“你攤好面就先吃好了”，然後就進了自己的卧房。

本來看婆婆兩個包，顧花娥是要替婆婆拎的，今天這不是有氣嗎，就假裝沒看見，倒了碗水，一個人先開吃。

吃了兩口，發現女兒除了剛才叫了聲“媽媽”，人也跟着進了她奶奶卧房，此時只聽到卧房裏“細細簌簌”的聲音，還有小美細細碎碎的說話聲。

就拔高聲音問：“小美，你弟弟呢？”

“估計和爸爸在外婆家吧。”小美邊說邊提了包東西走出來。

王奶奶隨後也走了出來：“小美，先把東西放下，吃點麵餅，吃好后和你媽媽一起去看外婆。”

小美甜甜地對奶奶笑笑：“好的奶奶，我等下和媽媽去看外婆，再跟媽媽一起回來。”說完，還對奶奶眨了眨漂亮的眼睛。

看着這麼機靈可愛的孫女，王奶奶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老天保佑，小美安全回來了。

三人匆忙吃好午飯，王奶奶把袋子遞給媳婦：“這是給小美外婆買的荸薺、鰻魚、還有幾個蘋果、一包話梅”。

膠袋子已經換成了布袋子，是王奶奶自己做的。蘋果、荸薺、話梅都留了一半在家裏，那邊人多手雜，沒有人看好，被人順手牽羊了，萬一外婆還想吃，可以再拿過去。

顧花娥呆住了：“哪裏買的？”這些東西她們幾個昨天跑了好久都沒買到，這半天就都買到了？

王奶奶沉下臉：“這你別管，反正你拿去，叫你嫂子好好做給你媽吃。”

聞言顧花娥被轉移了注意，含淚說：“我媽平時連泥鰍、黃鱔都不要吃的，更別說鰻魚了，一股腥味。現在卻想吃這東西……”說不下去了，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王奶奶推了媳婦一把：“快去吧，等下還要上工。蘋果叫人切小了喂，話梅醒的時候含在嘴裏，把核去掉了再喂。”

顧花娥答應一聲，和女兒匆匆走了。沒辦法，小隊裏上工是統一出去統一回來的，遲到早退是要扣工分的。看老母親，只能快去快回。

小美爸爸和弟弟果然在舅舅家，已經吃好午飯。

農村午飯吃得比較早，午飯過後，休息一陣，然後再去上工。

夏天農忙的時候，一天吃四頓，下午加一頓點心，都是帶到田頭吃的。

顧花娥將東西交給自己嫂子，嫂子叫田桂香，看見袋子裏的東西，忍不住驚喜：“上哪弄到的？這些東西可不便宜，我給你錢。”

顧花娥知道她開心是真，要給錢是假，就說道：“是我婆婆去想的辦法。錢不要了，我做女兒的，給媽媽買點吃的也是應該的。嫂子你燒鰻魚的時候多放點蔥姜，這東西腥得很。蘋果、話梅、荸薺我先拿點，洗了給大嬸子吧，讓她下午給媽媽喂點。”

大嬸子是顧花娥大叔叔老婆，顧外婆的妯娌，今天白天排到她照顧顧外婆。

這人是個喜歡貪便宜的，今天來照顧顧外婆，將家裏的三個孫子孫女都帶過來了，中午還都在這裏吃的。田桂香自己去上工，家裏那麼多人吃飯，沒辦法還叫了自己老娘來幫着燒了中飯。

此時聽顧花娥這麼說，忙拉住她：“給大嬸子兩顆荸薺，蘋果我來切點，話梅也拿兩顆。其它我鎖箱子裏，媽媽吃了還想吃的話，我把鑰匙給宗明，讓他開了箱子拿。”

宗明是小美舅舅家小兒子，比小美小一歲，也沒上學。

舅舅家大兒子叫宗興，比小美大兩歲，五月份生人，在讀三年級。

宗明和小美弟弟小華最要好，兩個人基本上一直在一起玩的。

聽到嫂子這樣說，顧花娥拿了兩顆話梅、兩顆荸薺、用刀切了一塊蘋果，走去顧外婆卧室。

此時小孩子們吃了飯，全都去外面玩了，房間裏只有幾個婦女。

大多是鄰居趁中午空閑來看看病人，大嬸子坐在床沿，和大家講話。

看見顧花娥進來，幾人停了說話，紛紛和她打招呼。

顧花娥走上前：“大嬸子，我媽媽怎麼樣，早上我拿來的粥喝了嗎？中午吃了點啥？”

“你走後不久喝了兩口粥就痛起來了，剛才打了針睡著了，中飯沒吃。”大嬸子回答。

顧花娥上前看看自己媽媽，睡着的樣子和死了沒區別，就靠一口氣吊著。

唯一能看着還活着的樣子就是胸膛微微還有起伏。

顧花娥邊流淚邊將手裏的東西給大嬸子，吩咐好如何給媽媽吃，和鄰居們講了幾句話，匆匆出門，否則上工要遲到了。

院子裏，小美和爸爸、弟弟站在一起，正和舅舅說話。

顧家姐弟四人，老大叫顧秀娥，老二叫顧金娥，老三就是小美舅舅，叫顧長生，小美媽媽顧花娥是老小。

看見小美媽媽出來，幾人停下講話，顧長生對妹子說：“聽小美說，弄到了鰻魚和荸薺？”

顧花娥點點頭：“我婆婆想辦法弄到的。還弄了點蘋果、話梅。”

“那你要替我謝謝嬸子。多虧了她，蘇城都買不到的東西，給她找到了。”顧舅舅說。

小美得意地揚起了頭，深藏功與名。

“就是不知媽媽吃不吃得下？今天就早上喝了兩口粥。”顧花娥說著又要哭了。

王培根無奈地嘆了口氣：“媽媽不打杜冷丁痛得根本受不了。我上午跑了鄉衛生院，還聯繫了幾個村的合作醫療站，杜冷丁奇缺。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難道眼睜睜看着媽媽這麼痛下去？”

“大哥你還有多少錢？要不讓培根去蘇城找找以前那幾個知青，看能不能弄幾支杜冷丁？”顧花娥問自家哥哥。

顧舅舅長生嘆了口氣：“還有十多塊錢，萬一媽媽……，我就要到處借錢了。”

“錢的事不急，我先去借借看，晚上大姐來了以後，我們商量一下，大家湊點出來，先顧着媽媽的身體。”王培根說道。

幾人初步商量了一下，王培根匆匆離開，他去大隊部給幾個知青好友打電話。

小美跟着媽媽回到家，看着媽媽心事重重地上工去了。

這才進了奶奶的卧房。

奶奶正在整理箱子裏的東西。

這是一口舊箱子，是王家祖上傳下來的，樟木箱子，一看就是沉甸甸的。

“小美回來啦？你外婆怎麼樣？吃了荸薺了嗎？”

小美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趴到床上：“外婆就早上吃了兩口粥，後來痛起來了，爸爸就給她打了針，她就睡著了。我喊她她也聽不到。奶奶……”小美忽然崩潰大哭：“外婆是不是要死了？”

王奶奶輕輕拍着小美的背：“人的命天註定。我們凡人也沒有辦法。你只要記住，外婆是世界上最好的外婆，而我們小美，是世界上最善良的姑娘，我們小小年紀就幫助外婆實現了心愿，誰都沒有我們小美厲害！”

奶奶勸了小美一會，出去把房門關上：“來小美，給奶奶看看那邊的周阿姨都給了你什麼東西。”

於是大半個下午，小美一直在和奶奶講關於那邊的事，還有周惠芳阿姨送的那些東西。

兩人有問有答，將東西都歸置好了以後，小美累的睡著了。

小美不知道的是，盯着她的睡顏，奶奶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