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年代生活
過了大年初一，就該出門走親戚了！
按照本地風俗，大年初二，女兒要回娘家，林父和曹桂芳自然回曹家，林嘉禾也帶着小妹去看望姥姥姥爺。
“回自己家還帶什麼東西？瞎客氣，再這樣妗子可要生氣了！”大舅媽笑着輕聲責怪。妗子是本地土話，是舅媽的意思。
“大妗子過年好啊！”
“大過年的，我給姥姥姥爺帶點東西算啥？姥姥姥爺呢？我可想了！廠里小年前一天才放假，我想着年後過來就沒折騰……”
“你姥姥姥爺屋裏炕上呢！一早上就念叨着你們要來，快，進來，屋裏暖和！”
姥爺家靠近郊區，偏一點也有好處，住的寬敞。四邊房子一圍，典型的北方“四合院”。
三間正房坐北朝南，是長輩住。東西南三面都是兩間房，是三個兒子一家一處。過道大門在南邊一側，整個院子四四方方。
“小禾，小苗，快進來，姥姥屋裏暖和……”姥姥掀起厚門帘笑着招呼。
“哎呀！我們這兒不比你們家屬院，沒暖氣，外間冷，咱們去裏面坐。”說起暖氣，大舅媽眼裏羨慕的很。
這會子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是住房的最高追求，家裏有暖氣，上廁所都不凍屁股。
“爹！娘！你們看誰來了？”
“坐下，坐下，炕邊暖和，你大舅一大早燒過。”
“我給你們倒點熱水，暖和暖和身子……”
“大妗子，別忙活了，我們不冷……”
謝過大舅媽的招呼，放下手禮物，今天是上門的客，她們也就不客氣的坐下了。
屋裏確實暖和，炕燒的熱熱的，林嘉禾摸了摸挺滿意，養兒防老圖什麼，圖的就是搭一把手、端一碗粥。
“姥姥姥爺！我們來給您拜年了，過年好啊！身體還舒坦嗎？我帶了包麥乳精給你們，多喝點這個，對身體好……”林嘉禾拉着姥姥的手，親熱的說著。
“姥姥姥爺過年好！”小妹嘉妙就靦腆多了，叫了人就乖乖坐着，看着幾人說話，一個人樂呵。
“好，好着呢！”
“我跟你姥爺身子骨硬挺，每天做飯幹活一點不差，可別給我們糟蹋了好東西，你拿回去喝吧！正長身體呢……”
林嘉禾知道姥姥是心疼自己姐妹，連忙又是拒絕。
姥姥也知道這孩子脾氣倔，是個有主意的，一番拉扯后就不說了。
姥爺話不多，只一旁看着，樂樂呵呵蠻高興。
姥姥招呼着倆人吃糖吃瓜子，又一人給了一毛的壓歲錢。林嘉禾哪裏好意思收，直接被姥姥“鎮壓”。
“喝水，喝水，我放了紅糖，讓咱孩子甜甜嘴！”
大舅媽從屋外端進來兩碗紅糖水，姐妹倆趕緊接住。
這會兒一家子每個月紅糖才多少定量，絕對是好東西，只有待客時才捨得放一點。
“大妗子，你可別跟我們外道了，這紅糖留着弟弟妹妹喝多好！”
“對了，我們廠過年發了不少票我都用不上，姥姥，正好交給你，你和姥爺平時吃點喝點，可別捨不得……”說著掏出準備好的票據。
花花綠綠的一把票，大舅媽一眼掃過去，咦！除了糖票，還有肉票呢！頓時心熱不已。
“你這是幹啥，趕緊收回去，我和你姥爺好着呢，吃喝都不缺，你三個舅舅呢，還能要你個孩子的東西……”姥姥立馬推拒，態度堅決。
大舅媽心裏有點捨不得，家裏定量不少，可遭不住人更多呀！年前掐着算着辦年貨，只兩斤紅糖，早上還讓大兒媳提回娘家一半。
“姥姥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票我拿回去，買了東西也不一定能落到我倆嘴裏。”
“年前我放了半斤餅乾在屋裏，想着給小妹平時填填飢，才半天就不見，問了那邊兩個誰也不承認，想起來就是一肚子氣！”
姥姥見了連忙安慰：“不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他就親不到一塊兒去。你也別生氣，為這點小事和那邊鬧，不值當……”
林嘉禾自然不會將這點零碎放在心上，點點頭接着道：“所以我才把這些票給姥，省的便宜了別人！”
姥姥是真替姐倆發愁啊！
“要不以後你買了東西拿過來，姥姥做給你們吃，你瞅瞅，這三張肉票，合起來都有兩斤呢！”
“可別，光排隊就不夠我煩的了，姥你也知道供銷社、菜店每天多少人，我上班嘉妙上學，都顧不上。”
“我現在吃食堂，紡織廠供應不錯，不缺油水，嘉妙他們子弟學校中午飯也還行，我交了糧票和錢，晚飯再從食堂給她帶點兒，省的她受姓曹的氣……”
“姥你可別再推了，大過年的，我們姐倆孝敬姥姥姥爺不應該嗎？就當是替我媽給的……”
說完，將票據強硬的塞給姥姥。當然，今天這舉動也有幾分是做給舅媽看的。
三個舅舅雖然住一起，但家產是早分了的，老人手裏攥着一點東西，兒媳婦也殷勤些。
至少這態度亮了出來：倆老人雖然沒了女兒，可還有外孫女孝敬呢！
至於說給的多少，一者林嘉禾的工資是有數的，二來這會兒習俗兒子也不過一年十塊養老錢，林嘉禾給的多了就是打舅舅的臉了。
索性，沒給錢，給了一些實用的票據，這會子票據和錢很多時候是一回事兒，沒票？有錢也花不出去！
提到早去的女兒，老兩口眼眶都紅了。
“你媽的命苦啊！”
“你媽走那會你六歲，小苗才兩歲，懷着小苗正是吃不着的時候，我攢了兩個雞蛋去看她，餓的只剩骨頭架子了……”
“小苗生下來才貓崽子大小，差點都養不活，你媽吃不上沒有奶水，我用小米湯餵了小半年……”
“那幾年連着鬧飢荒，你媽沒吃沒喝的，身體都熬壞了，撐了兩年沒撐住……”
正是因為日子難過，明知道后媽手下外孫女日子苦也沒辦法，家裏沒糧食啊！
想起舊事，姥姥情不自禁的哽咽出聲，姥爺也背過身抹眼淚。
小時候的事原主記憶里很清楚，打着小女兒才兩歲、不能沒人照顧的旗號，不到半年，林父就經人介紹娶了新人。
這個年代很少離婚，曹桂芳前夫的父親成分有些問題，那時剛剛鬧起來，夫妻倆就果斷斷絕關係。最後倆人也沒安生，提心弔膽一陣子後分了，各自重新組建家庭。
記憶在腦中一閃，林嘉禾面上連忙勸着好話。
嘉妙年紀小，從沒聽過這些，知道了媽媽為自己受過的苦，一時哭成淚人，林嘉禾又連忙抱住妹妹，一陣手忙腳亂的安慰。
幾人勸了又勸，終於讓老人和孩子都止住了眼淚。
“大過年的，娘，可不興掉眼淚，別嚇跑了福氣！”
“再說了，大伙兒日子都好過了，咱們小禾現在也掙工資了，您能受着外孫女的孝敬，得招多少人羨慕不是？”
大舅媽正說著話逗老人開心，一大早回娘家的二舅媽、三舅媽也回來了。
一堆人見面，又是一番拉扯，相互拜過年，一家人坐一處親親熱熱說起話。
“怎麼不在家多呆一會兒？吃了飯回來也不急……”
“娘哎！咱都多大的年紀，又不是剛過門的新媳婦兒，什麼時候不能回去？”
“就是，娘你不看看我這老臉皮，回去還遭我媽嫌棄呢！”
“哈哈，哈哈哈……”
院子裏洗完手的二舅笑着走進屋：“老遠就聽着聲音了，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哎，小禾小苗來了，可別走，中午嘗嘗你妗子的手藝，家裏包了餃子，可香着呢！”
“二舅放心，我就等着這頓呢，早上空着肚皮來的……”m.
眾人又是哈哈大笑。
“家裏撒了玉米年糕，又換了一大塊豆腐，凍成了凍豆腐。哎！老三家的，夏天蒸的西紅柿呢？找出來一瓶，炒個雞蛋，香的不行……”
姥姥興奮的安排着中午飯，恨不能把好吃的都拿出來給姐妹倆嘗嘗。
又抽空問二兒子：“你老丈人家裏怎麼樣？都好吧？”
“好着呢，住這麼近，有事兒早說了，我岳母蒸了紅棗花饅頭，給我裝了幾個，讓家孩子嘗嘗……”
“今年紅棗可不好搶，我還準備做幾個棗饅頭供祖宗，結果根本沒見着，聽說供應了一批，一掛牌子就搶沒了！二嫂你娘家運氣真好！”三舅媽一聽就稀奇的打聽。
“嗨！哪兒能搶着，這是我侄子從鄉下寄回來的，他下鄉的大隊有棗樹，分了半簍子全寄回來了！”
說到下鄉，歡鬧的氣氛一僵，誰家沒有下鄉的孩子，過年車票也不好買，幾個孩子都沒回來過年。
“也不知道小偉小紅吃啥，昨晚吃上餃子沒有……”說著鼻子一酸，有些難受的摸摸眼。
陳家孫子輩起名，中間輩字用了“愛”，從大到小排着分別是“國家偉大，人民富強”，愛大和愛人不好聽，變成愛紅和愛仁。
前兩個孫子生的早，後面這幾個都趕上了下鄉，兄弟六個天南海北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重聚。
“說什麼呢？到了田地邊兒上還能餓着他們，二十啷噹的小子，擱我們那會兒都當爹的人了，怎麼著掙不到一碗飯！”
二舅見媳婦也喪着臉，連罵帶勸。
三舅媽一看，不好，大過年的，自己挑起這話頭幹嘛！不是自己個兒找不自在嘛，趕緊轉了話題。
“不說這些，這兩個臭小子，天天的吹自己能耐，真有能耐帶個媳婦回來我就阿彌陀佛了……”
“媳婦？哼，就那幾個棒槌，我要是不管，他們能打一輩子光棍……”
說是不管，但老大家的愛國、老二家的愛家，哪個的媳婦不是當娘的挑了又挑的，知根知底不說，都是帶口糧的城市戶口。
“看我，都鼓搗忘了，我娘家媽今年造了一大缸酸菜，味兒正好，給我端了一盆，中午就看我的拿手菜，豆腐炒酸菜，香的很，保證你姐妹倆吃了好想吃……”
“三妗子，那就辛苦你了，今天我們大家有口福了！”林嘉禾也笑着答對客氣話。
大舅媽一看兩個妯娌都帶回了回禮，很有眼色的跟婆婆呱啦。
“我年前回去過，今天就懶得走了，早上愛國跑了趟他姥姥家，我媽直誇咱家年糕撒的地道，給我盛了碗小酥魚，正好中午添個菜。”
姥姥聽了很滿意，這會兒誰家也不豐裕，都是你家給塊年糕我家回碗豆腐，換來換去桌子上就豐富了。
“我記得你娘家有個閨女嫁到鄉下了是吧？”
“對，娘你記得清，就在下邊的紅旗公社，就是她女婿大隊裏挖了魚塘，大的交給公家，小的分了分，這才給娘家送了半籃子雜魚……”
“你這妹子倒也不錯，光景還行吧？”
大舅媽不明白婆婆的意思，狐疑的說著：“還行吧！這兩年出息不錯，日子還成，糧食上聽說比咱們城裏還寬裕，就是票據不湊手，跟工人沒法比……”
“那也好着呢！能填飽肚子就是好日子！”姥姥先是感嘆了一句，才道出目的：“以後有機會可以跟她換點魚，不拘是用票還是用錢，糟成鹹魚吃一年都不壞……”
“還是媽想的周到，今年供應也多了，聽說各地都是豐收，以後日子好過了咱家也能多添點菜色。”
二舅媽笑着恭維了一句，三舅媽也緊跟着湊趣。
“還真是，今年收成好，不光供應的東西多了，結婚娶嫁的也多了，大哥和我家老三這不，過年也不歇着，請去幫忙打傢具，都趕着過年前後呢……”
林嘉禾這才知道一直沒露面的大舅三舅忙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