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兒子的戰爭
老李正歡喜李建國的婚姻大事能定下來時，李建軍卻給他帶來了另一個消息。
李建軍不僅有了女朋友小鳳，而且小鳳還懷孕了。
肚子等不了，小鳳的父母責備過後，要求李建軍家裏準備結婚，該有的禮數不能少，儘快接小鳳過門。
這才有了李建軍硬着頭皮告訴老李那一幕。
這其實也不全怪李建軍。
老李的觀念一直認為兄弟成家得有先有后，老大成家后才輪得到老二老三。
如果老大單着，老二老三先成家，這在他看來非常不成體統，甚至會成為全村的笑話。
所以這些年他一心都在李建國身上，對於另外兩個兒子實在無暇過問，更不要說主動詢問他們的私人感情問題。
老李壓根沒想到李建軍竟然自己找了個女朋友，更別說珠胎暗結。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沒有給他一點準備。
這下，老李犯了難。
一邊是忙碌這麼些年就差臨門一腳的大兒子，一邊是闖了禍需要馬上解決的二兒子。只可惜，無論他最終決定是哪一邊，一定顧不了另一邊，結果都會很不好看。
想到這裏，老李的心緊了一緊。
思前想後，老李還是作出了決定。
老李找來李建軍，對他說道：“建軍，你大哥的事你知道吧？要定下來了。”
”爹，我知道。她家要不少彩禮，我聽說了。“李建軍回道。
”你大哥不容易。這麼些年了。他歲數也不小了，一直單着不像話。“
“爹，你說得對。”
”先辦你大哥的事。你的事我去跟小鳳爹媽商量，以後給你補上。“
李建軍聽到老李這麼說，知道老李向著李建國，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
其實這幾年老李一心在李建國身上，李建軍已經多少有些不滿了。
明明家裏一直在幫李建國，老李跑了多少趟，找媒人多少次，介紹了多少個姑娘，卻一個也沒成，白白浪費了不少錢。
而他自己，沒有家裏和媒人的幫助，輕而易舉就有了女朋友。他覺得這並不是一件難事。
同樣都是兒子，為什麼老李眼裏只有老大，為什麼老李從來不問他想不想找女朋友，更別說為了他的人生大事準備了。
但是他從前沒有在老李面前發作，是因為當家作主的人是老李。
至於小鳳那邊，李建軍自己有辦法哄。
小鳳不是沒有提過要見父母，只是每次小鳳提出來時，總被李建軍打哈哈糊弄過去。
直到這次肚子大了實在瞞不下去了，才告訴老李。畢竟，李建軍身無分文，結婚這樣的大事他得依靠老李。
老李跟李建軍談完了之後，接着找到李建國。
”建國，我給你準備好了，儘快把你的事辦了。”
“謝謝爹。”
李建國忍不住哭了出來。
這些年，因為一次次相親的失敗，村裡早已傳言四起，他覺得每次出門都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別人一說話他就覺得在背後討論他。
大概只有結婚了才能止住人們的議論吧，再不結婚他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而這一次，一切似乎都準備好了。
李建國已經在腦海里幻想過無數次自己婚禮的場景，新房子建好的場景，還有自己膝下兒女成群的場景。
李建國心裏攢着一股勁，默默發誓，結了婚以後，看看還有誰在背後對自己指指點點。
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以後終於可以挺起胸膛做人了。
老李何嘗不知道李建國的心情。這也是他最終決定先辦李建國的事的原因之一。
兒子們總講究個先來後到。老大就是老大，始終排在老二前面。
就在老李和李建國對於這個決定稍微鬆了一口氣，繼續張羅李建國的婚事時，李建軍在背後也沒閑着。
他自己想了一個主意。
李建軍先是馬不停蹄地去了小鳳家，把老李的意思跟小鳳父母透了風，還添油加醋說自己實在沒有辦法。
如果老李不支持他辦理結婚的事，小鳳只能在娘家養胎了，等到以後他有條件了再正式地風風光光地把小鳳娶進門。
小鳳父母聽完這話瞬間炸了。
他們原本對小鳳和李建軍交往這事並不知情，剛知道他倆交往就被告知小鳳已經懷有身孕的消息，心裏實在一點準備也沒有。
未婚先孕，在那時可是件大事，尤其是在農村。
弄不好，女方全家都會被貼上道德敗壞和不知廉恥的標籤，被人輕視，被人嘲笑，以至全家抬不起頭來，更是無法立足，走到哪裏都被人戳脊梁骨。
女方，彷彿到了這一步，不管怎麼樣都是弱勢的那一方。
但是當事男方呢，往往會被眾人褒揚般地嬉笑怒罵幾句，甚至還會成為某種榜樣。
“闖禍了吧，但是還真別說，這孩子雖然從小就調皮但是人聰明懂得多。”
”這孩子對女孩子那是見一個愛一個。“
“一共交了多少個女朋友啊。”
“都不知道他玩弄了多少女孩子的感情。”
”真會討女孩子歡心。“
”哎，你說奇怪不奇怪，這女孩子們怎麼都喜歡他。“
”怎麼自家孩子就這麼老實呢？怎麼就不會討女孩子歡心呢？家裏再教他追求女孩子的方法他也學不會！“
”人比人，氣死人！“
”你要多跟別人學習，什麼時候自己找個女朋友，什麼時候直接通知我們辦理婚事，也讓我們做長輩的長長面子，出去了遇見別人也有可說的！“
環境如此，實在怪不得小鳳父母震怒。
這個消息對他們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
他們越想越氣，越想越着急。
原本女兒家父母應該處在主動的位置，對不管是媒人也好男方也好男方父母也好，總有挑挑揀揀和羅列各種條件的底氣。
更別說自家女兒自小長得標緻，性格嫻靜沉穩，現在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水水靈靈。
他們想不通，這種事怎麼就發生在自家女兒身上。
現在別說發脾氣了，更別說對當事男方及男方家庭提出各種要求了，就是連自己的態度都要收斂一些了。
想到這裏，他們心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平靜過後，他們只得接受這個事實，哪怕心裏有一萬個不願意。
同時安慰自己似的商量着，只要李家主動上門，向他們表明願意操辦李建軍和小鳳結婚的事，他們就可以接受這一切。
只有趁着小鳳不顯身的時候把事情辦了，儘快了結此事，才能堵住眾人之口，保全顏面。
要是以後小鳳肚子大了還沒結婚，那他們就更被動了，小鳳全家承擔的壓力更大，遭受人們的非議更多。
這種情況絕對不可以發生。
小鳳父母瞬間把對這整件事的憤怒轉移到老李身上，似乎做錯事的人是老李，該承擔責任的人也是老李。
還沒等到老李上門跟小鳳父母商量，小鳳母親就找上了門，對着老李就開始大罵，邊罵邊哭。
”你這個老東西，欺負人啊。“
“你這個老東西，沒有良心啊。”
“我女兒可憐啊，現在出不了門了啊。”
”這一家子欺負我女兒啊，欺負我們家裏沒人啊。“
”大家都來啊，評評理啊。“
很快老李家圍滿了看熱鬧的人，有作勢拉着小鳳媽的，有在一旁勸小鳳媽的，有跟老李說話的，其他人則是站在一邊不停地議論。
老李又急又羞，他活了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找上門來破口大罵，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想解釋卻插不上嘴。
老李家頓時亂成一團。
李建軍又跑到村幹部家裏，說他家有人吵架鬧事，鬧得很兇，看熱鬧的人都圍滿了。
村幹部聽后不得了，聚眾鬧事影響不好，馬上去李家協調。
村幹部到了以後，先疏散人群，讓圍觀群眾該幹嘛幹嘛去，不要妨礙幹部解決問題。
最後只剩下老李、小鳳媽、李建軍和村幹部四個人在一起商量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村幹部在老李家待了一會兒，分別和幾人聊了幾句，就大概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先開口對小鳳媽說道：”小鳳媽，有什麼問題好好溝通解決嘛，吵架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你看你這一鬧，根本對於解決問題沒有任何幫助，反而讓那麼多人看熱鬧，是要讓別人笑話的啊。“
小鳳媽說道：”幹部，你不了解情況。我女兒一個大姑娘家，現在壞了他家的娃，以後還怎麼見人啊？“又哭了起來。
村幹部看着老李，沒說話。
老李感受到了村幹部眼神的用意，於是接話：”小鳳媽，你先別哭。有事我們好商量。你也知道，這件事實在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才知道這個消息，正準備改天帶建軍去你家商量處理這件事。但是，你總得容我緩和一下吧，至少得給點時間讓我準備好再登門造訪吧。真沒想到現在會是這個樣子。既然你已經來家裏了，我們不妨直接談談孩子們的事。事發突然，很多東西要準備可能時間來不及了。家裏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的想法是讓孩子先過門，別的以後再補上。你看這樣行嗎？“
小鳳媽說：”老李，你啥意思啊？啊？你的意思是我家小鳳什麼都不要，人直接住進你家來就算是娶了過門了是嗎？我家小鳳現在可是大着肚子，肚子裏可是你李家的娃。你欺負人嘛。活了這麼大歲數可是白活了。這話也說得出口？你讓幹部聽聽，這是你當爹的該說的話嗎？“說完又嗚嗚地哭起來了。
老李剛想反駁，看到小鳳媽怒氣沖沖的樣子閉了嘴。
該怎麼說呢？
總不能告訴她，大兒子定下了對象，對方要求高額彩禮，家裏好不容易借來的錢只夠給大兒子花，沒有多的錢給二兒子辦婚禮用。
如果這樣說，那小鳳媽不是會鬧得更凶了。
陷入兩難的境地，老李頓時有點責怪自己，沒有提前交待清楚給李建軍好好跟親家說。所以現在才到了這個地步。
幹部也勸說道：”老李，人家說的有道理。女兒養了那麼多年，一下子肚子大了，這對於正常父母來說都是不能接受的一件事。人家能不生氣能不激動嗎？都是為人父母的，你應該要理解。你嘛，態度好點。好好商量結婚的事。盡量配合女方家，儘快把事辦了吧。”
幹部發話。老李覺得自己好像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更何況現在這事鬧得人盡皆知，村裡人都對老李家指指點點，彷彿這件事成了全家人的道德問題。
老李想了想，是該聽幹部的，首先要把這個問題解決掉。
老李知道，他不能再硬着頭皮一心操辦李建國的事了。
但是他也沒有放棄，還是抱着一絲希望，又準備了現摘的蔬菜瓜果送去媒人家裏，打聽消息。
媒人收下蔬菜瓜果后，跟老李說：“李哥，你交待我的事我去辦了。好話說盡了啊，該說的我都說了。但是女方父母不鬆口，就要彩禮這個數。人家說了，自家的姑娘比誰家差了，憑什麼別家的彩禮都是這個數，自家要少要呢？哥，你說這話叫我怎麼說。要我說啊，人家姑娘本來挺滿意的，家裏也同意。這事就成了。只等你那邊準備彩禮了。現在不都是這樣。父母辛苦一點，給孩子把婚結了，以後就是年輕人自己過日子了，我們也少操心了，享清福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再說，現在姑娘少了，不好找。你不談條件，別人都要挑挑選選的。你這還要談條件。”
老李知道李建國和錢貴花的事能成的希望不大了。
他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落了空。
接下來，只能先辦李建軍和小鳳的婚事了。
事發突然，還得儘快辦，老李臨時去申請宅基地蓋新房來不及了，另外，錢的方面也是個問題。
沒辦法，老李決定，李建軍和小鳳的婚事就在老房子裏辦了。
李建軍和小鳳對這個決定表示同意。畢竟當務之急，是儘快結婚。
老李找人給房子重新粉刷一遍，又花錢置辦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還買了一台黑白電視機，全部放在李建軍的房間。
再準備幾張大大的”喜喜”貼在門窗上。
這樣，新房就準備好了。
按照禮數，老李幾次上門，跟小鳳父母商談婚禮細節。
小鳳父母沒有多要求，彩禮要了正常彩禮的一半，自己置辦嫁妝，給小鳳買一身新衣服。
至於宴請賓客，各家辦理各家的，禮金全數給小兩口。
李建軍成了家裏的主角。
不管老李原先怎麼打算，現在結婚的是李建軍。
婚禮事宜，自然是老李和李建軍一起商定。
老李雖然忙得焦頭爛額，但是心裏也還是放不下對李建國的擔心。
對於這件事，他自覺心裏有愧，原本答應了李建國的事沒有做到，實在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現在不僅李建國的婚事沒成，還要在他面前為李建軍辦理婚事，實在有些過於殘忍。
所幸，這些天李建國彷彿隱藏了自己，幾乎不出現在老李視野範圍之內。
這樣也好，老李想着，至少可以專心處理李建軍的婚事。
自己不直接面對李建國，負罪感似乎也少點。
老李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李建國深深地感覺自己被老李和李建軍背叛了。
原本屬於自己的愛情和婚姻不翼而飛，他甚至感覺自己努力了這些年卻最終成為了李建軍的墊腳石。
況且就在幾天前，老李明明答應他，會先把他的事定下來的。
他已經完全準備好迎接新生活的到來，卻在臨門一腳時被打斷。
想到自己為了這一步走了多久才走到，再加上這過程中自己忍受了多少旁人的非議和對自己的懷疑，更是悲憤交加。
自己的弟弟，擁有了他想要的一切；而他自己，仍然一無所有。
雖然後來老李試圖安慰李建國，但是李建國受到的傷害似乎比老李想像的大得多。
這是老李後來花了很長時間才弄清楚的。
李建軍結婚那天，親朋滿座，好不熱鬧。
有無聊的親戚鄰居故意找李建國打趣，問他為什麼不結婚，為什麼讓弟弟搶了先。
李建國感到丟臉繼而感到憤怒。
他覺得別人是在嘲笑他，所有人都對他指指點點，隨之而來的後果就是他將成為全村的笑話。
看着李建軍春風得意的樣子，挽着笑魘如花的小鳳，滿臉笑意地收下親朋好友的祝福，甚至即將成為父親，展開自己的新生活。
又想到自己，仍是一無所有，明明主角可以是他，明明這一切他本可以擁有。
李建國不禁心裏充滿了苦楚。
李建國一杯酒下肚，惡狠狠地瞪着李建軍，然後憤憤離去。
李建國在心裏罵李建軍是個小偷，是個小人。
李建軍注意到了台下的李建國。但是他並不在意。畢竟，今天，他才是主角。
婚禮當晚，親朋散去，只剩老李一家人。
李建國不見蹤影。
李家兩姐妹真心為李建軍高興，也為自己多了一個姐妹高興，拉着小鳳不停地問長問短。
李建黨幫着老李收拾宴請賓客后的一地雜亂，默默地幹活。
對於近期家裏發生的一切，他看在眼裏，但是作為家裏最小的孩子，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索性不如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自己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好像絲毫沒有受到這件事的影響。
老李心情複雜，他一方面為李建軍也為自己開心，李家要開枝散葉了，自己也即將當爺爺了；一方面覺得愧對李建國，明明他才是家裏的大兒子，理應先辦他的婚姻大事。
祝福的話，老李在婚禮上當著李建軍和小鳳的面已經說過了。
李建軍和小鳳對老李表示感謝，承諾以後會好好孝敬他。
這讓老李感到了一絲欣慰。
不管怎麼樣，他至少解決了一個兒子的終身大事，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責任。
日子這樣不緊不慢地過着。
只是李建國愈加陰沉，對家人不理不睬。
老李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但是除了使勁幹活，除了討好媒人，他還能做什麼呢？
他決定他作為父親，能做的都做了。
有時他甚至懷疑，是不是李建國出了什麼問題。
李建國似乎運氣總是不太好，這麼些年下來，姑娘少說也見了有十多個了。
在農村，這個數目實在不算少了。
和他同齡的男子女子基本都成家了，或者有娃了。
春冬兩姐妹也嫁了人。
李建國的故事從媒人嘴裏傳到村裡人，從同村傳到外村。
許多不明真相的人們，憑着一知半解的消息以及移花接木的本領，早把故事傳的面目全非。
什麼李建國人長得醜陋無比，滿臉痘痘，個子低矮，患有隱疾，性格缺陷......
再加上李建國因為總覺得受人非議，自己好像低人一等。
或許是為了掩蓋自卑，他平日裏對人不理不睬，看到熟人只當假裝看不見，快速擦身而過。
這更加深了人們對於李建國的評價。
以至於到了後面，周圍的人家一聽說媒人要介紹的人是李建國，就連連說不，連見面的機會都不給他。
最後，甚至媒人也不願意再提起李建國的名字了。
可憐的李建國！
假如老李知道李建國會有如此的遭遇，恐怕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選擇先辦李建國的終身大事吧。
但是，世間沒有後悔葯。
誰知道假如老李當初堅持選擇李建國，又不會後悔沒有選擇李建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