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回到原點
李建軍告訴老李自己罹患肝癌的事。
老李雖然已經感覺到兒子和以前好像不一樣了,但是聽到兒子親口確認這個消息,一想到自己要白髮人送黑髮人,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李建軍想安慰老李,卻不知道怎麼安慰。
為了躲避這種無處安放的情緒,李建軍進屋收拾東西,打算離開。
”回來吧!家裏有住的地方,你現在這樣,一個人在外面怎麼生活。“
”我沒事的。一時半會兒還......“話還沒說完,李建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於是頓了頓,說,”別擔心。“
”這樣不行。在城裏各個地方都要花錢,在家裏日子雖然苦點但是花不了多少錢。而且有我在,多少能照顧你。“老李堅持。
李建軍沒作聲。
沒過幾天,李建軍帶着衣物回到了家。
他的情況更糟糕了。人消瘦了許多,皮膚不僅沒有血色,更是長成了黑黑的發硬的一層皮貼在臉上,皮膚以下又沒有多的肉掛着,兩隻大眼睛更顯得突兀了。是小孩子看到都要害怕尖叫的模樣。
美麗看到李建軍再次出現在老家,帶着越發駭人的模樣,心裏大概確定了自己原先的猜測是對的。
回到家后,美麗跟李建黨商量,看來建新房的事只能等了。
李建軍看着眼前的家,彷彿和自己多年前離開時一模一樣。
這還是李建軍離家多年後第一次仔細觀察這個家。
還是原來的院子,還是原來的幾間房,還是他結婚時置辦的那張床,那張桌子,那兩把椅子,還有那一台黑白電視機;只是這些傢具表面多了黑黑的一層髒東西;有的錶殼破損了,一塊好一塊壞的;有的從他的房間挪到了客廳和老李的卧室里;還有牆上的石灰因為潮濕的原因已經剝落,有的貼在牆上翹了起來,有的掉落在地上。
一切好像都沒有變,好像又變了。
離家多年,又回到原點。房子還是那個房子。只是離家的時候是一家三口,身體健康;而現在妻離子散,時日無多。
李建軍突然覺得自己多年在城裏的生活是不是一場夢。
而除了自家的老房子依然保持原樣,鄰居家似乎都建起了新房子攔起了新院子。
李建軍印象里,以前村裡家家戶戶住的都是只有一層的老房子,有的甚至是人們自己做泥土磚然後自己建的。老屋一般只有兩間房,一間卧室一間堂屋。再在老屋旁邊堆砌一個小房子,用作廚房。
原來這些年老家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因為李建軍不會做飯,所以老李負責二人的一日三餐。偶爾,李建黨會從家裏給他們送點菜,只是免不了美麗的一頓數落。
李建軍因為身體的緣故,已經沒有胃口,對吃的提不起興趣,所以即使老李的廚藝實在不怎麼樣(一頓白麵條,一頓白米飯,一個涼拌洋蔥,這就是一天三餐的量),對他也沒有什麼影響。
只是看到老父親的生活依然這般艱苦,想到自己的過往種種,不禁讓李建軍在身體的疼痛之外更增加了精神的折磨。
可是他有什麼辦法呢?除了慚愧,除了自責,只有無力。
雖然李建軍不想告訴團圓他的病情,但是團圓還是得知了這個消息。長途電話打回來,交待他在家裏好好養病保重身體,等她那邊事情處理好后就回來看他。
李建軍知道團圓肚子大了,在婆家待產,現在要回家的確不太現實,就算團圓自己想回家,婆家肯定不會同意,連他也不會同意。
老李和李建軍父子倆,在多年的分別後,又重新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免不了有些拘謹。時常相顧無言。
李建軍嘗試在村裡散步。
遇到人群他也會駐足。
雖然身形消瘦外貌憔悴,但是他一開口還是酒場的強調。不管是談論村裏的新聞,還是電視上的新聞,他都能接上話,還不時發表意見。不管說什麼,都能自圓其說。對於別人的發言,也總是能分析出個是非。
村裏的人對李建軍這個名字一點也不陌生,就連小孩子也聽過他的大名。畢竟,除了他本身的故事之外,他也的確幫助了不少村裏的人在城裏工作。
至於他在家養病的事,也早已在村裡傳開。
人們對他議論紛紛。討論他的過往事迹,惋惜他正值壯年卻生了嚴重的病,還有人罵他活該,有個那麼好的前妻不珍惜,早點對孩子不管不顧。
直到人們看到他的面孔,才知道他的病情有多嚴重,往往不敢再責罵他,而是心生憐憫,紛紛議論起他的可怖面貌來。
在老家住了段日子,李建華開始想念城裏了。
人們看見過好幾次,李建華早早地站在村口等車,去城裏。
中間還有幾次,是李建國送李建華回村的,不過李建國沒有回家,只是把李建軍送到村口就又離開了。
後來,人們越來越少看見李建華的身影了。
直到有一天,村裏有傳言,說有人看到了小鳳,還打了招呼。
小鳳得知李建軍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想起了夫妻情分,還有共同的孩子,還是心軟了,想跟他最後告個別。
原來小鳳自從離開后,一開始雖然決定狠下心再也不跟李建軍家有任何聯繫,可是她還是放心不下團圓,只好不時輾轉從相識的人那裏打聽團圓的情況,得知在老李的照顧下,團圓還算安好,不存在沒有人照顧的情況。
小鳳心裏也知道,只有老李的照顧,團圓的成長過程中一定會遇到各種問題。但是她又沒有辦法帶走團圓,既然自己照顧不了,又怎麼能要求老李呢?
很快,經過別人的介紹,小鳳再婚了,生了一個兒子。
因為擔心丈夫多想,擔心影響這個新家庭,小鳳只好把對團圓的擔心和想念放在了心裏,逐漸把精力都放在了新家上面。慢慢地,也習慣了自己的新生活。
直到前不久,小鳳聽到消息,很多人傳言李建軍病重,快不行了。
小鳳平靜已久的心忍不住起了漣漪,往日的種種一下子浮現了出來,好像昨天發生的一樣。
小鳳的丈夫看到她這些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擔心地問她發生什麼事了。
小鳳只好告訴丈夫實情,還有自己的擔心。
沒想到丈夫對此表示十分理解,也對李建軍表示同情。還安慰小鳳說,正是因為李建軍的不珍惜,自己才會遇到小鳳成為一家人,現在李建軍這樣,他怎麼會跟他計較。如果小鳳想去見李建軍最後一面,他不會說什麼,讓她放心去就好。
得到了丈夫的支持,小鳳提前跟老李通了氣,選定日期去看李建軍。
看到李建軍的樣子,小鳳忍不住哭了出來,說不出話。
”怎麼哭了?我現在還好,沒那麼嚴重。“李建軍先開了口。
”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壞事做多了,這是我的報應。“
”又在胡說八道。肯定是你酒喝多了,不愛惜身體。以前就是這個樣子,說了多少次你從來也不聽。“
”是啊,我胡說八道。謝謝你來看我。以前,是我對不起你。“
”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都過去了。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那就好。我去了也就去了。唯一不放心的是團圓。這個孩子,我以前沒有照顧她,導致她早早離開學校,又早早結婚。我還想做個父親,萬一以後有人欺負她了,我還能幫她討個公道。可是,現在,我......“李建軍吃力地說著,面對小鳳,此時此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不想再掩飾自己的軟弱和恐懼。
”團圓是個好孩子。她現在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能做自己的決定。放心吧。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體。有什麼話,你自己跟她說。“
”我怕是等不到那時候了。“
說罷。小鳳離開了李建軍的房間來到了屋外。
”我打電話通知團圓吧!他現在情況不好,應該沒幾天了。“小鳳提議。
“團圓剛生了寶寶,住在婆家。這可怎麼辦?”老李說。
“不管怎麼樣,團圓是他的女兒。至少要見最後一面吧!”
“哎,作孽啊。”
“人各有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這一輩子經歷了多少別人沒經歷過的事,也算值得了。”
“可是他才不到五十歲啊。還這麼年輕啊。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以後可讓我怎麼活啊。”
”想開點吧。“
安慰了老李幾句,小鳳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