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相見恨晚（五）
李翔楠終於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他感到一陣陣的心跳，感到一陣陣的頭暈，感到一陣陣的虛脫。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滾落，順着前胸滾落，順着後背滾落，匯成溪水，匯成洪流，匯成大江大河！他顫顫巍巍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向趙玉鳳深深鞠躬，向梁洪喜深深鞠躬，向董曉蘭深深鞠躬，向黃興龍深深鞠躬。他有一肚子話要說，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爸，您坐，喝口水。”邵倩然拿來濕毛巾，為李翔楠擦汗水，擦完汗水又用力按摩肩背。
“媽媽，我要給爺爺捏後背。”小靜怡擠進來，伸出白晶晶的小手，學着媽媽的樣子，在李翔楠的背上揉來揉去。
“我也要！”小強不甘落後，搖搖晃晃跑來，和小靜怡並排站着，說道“強強給老爺拍拍，強強在家時給爸爸拍過，爸爸說好舒服好舒服的。”
李翔楠轉過頭，無比憐愛地看看小孫女小外孫，心中又暖又疼。他看了看正在換毛巾的邵倩然，見她穿着白色連衣裙，披着大波浪捲髮，雙眸清澈，雙唇嫣紅，額頭上鼻尖上滲出晶瑩的汗珠，舉手投足間盡顯賢妻良母情懷，心中不由一嘆“咳，多麼好的姑娘，多麼好的兒媳，和梁天宇正是天賜良緣。”又想自己現在無法面對兒子，無法面對趙玉鳳，不如先向兒媳虔心懺悔，或許能換取她母子二人的寬恕和赦免。
“孩子啊，我……我……咳，”淚水模糊了視線，李翔楠感覺眼前白茫茫一片“一場礦難奪去了二十八名礦工的生命，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在如何處理那場礦難的博弈中，你爸爸蒙受了不白之冤，含恨而去，對此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愧對你爸爸，愧對你媽媽，愧對你所有的親人，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孩子啊，我猜你早就知道了我和梁天宇的血肉關係，你一定傷心過，難受過，一定想不通梁天宇怎麼會有一個如此不堪的爸爸。你以德報怨，有仁有義，更讓我抬不起頭來。懇請給你母親帶句話，就說我如果能活着走出監獄，一定會跪在她面前懺悔，乞求她寬恕一二。”
“爸，您別這麼說，其實我媽媽早就原諒您了。媽媽說人生在世很不容易，誰也不敢保不犯錯誤，要往前看，劫波度盡，恩仇可泯。”
“兄弟！孩子說得對！”幾杯酒下肚，梁洪喜打開了話匣子“天宇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你和我都應該為有這樣的好兒子感到驕傲。我沒念幾天書，不會說什麼大道理，既然我們是一家人，就不要說外道話，凡事想開些，沒有繞不過去的火焰山！沒有蹚不過去的冰水河！”
聽梁洪喜如此說，李翔楠心頭大亮，如同一輪紅日從濃雲迷霧中騰騰升起！
“梁大哥！俗話說大恩不言謝，如今我李翔楠是代罪之身，風燭殘年，即使想謝也謝不了啦。好人有好報，您有趙玉鳳這樣的好妻子，有梁天宇這樣的好兒子，有邵倩然這樣的好兒媳，有小靜怡這樣的好孫女，這是上天對您最大的賞賜。我李翔楠願您安康幸福，願您長命百歲。”
看着一直默默不語的梁天宇，邵倩然一個勁向他遞眼色。梁天宇會意，眼睛裏閃出一點笑意，像漣漪一樣漸漸散開，開口道“說實話，當知道和您有血緣關係那一刻，我幾近崩潰。在我眼裏，即使您不佔不貪，即使您全靠自己的本事掙來一座金山銀山，也比不上我那住茅草房的爸爸。爸爸沒有給我多少金錢，沒有給我留下什麼遺產，但爸爸給了我整個世界！爸爸的養育之恩比天高比海深！我不否認，您確確實實是我的親生父親。您為李英傑所做的一切，您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取李英傑的性命，你願意用一屋子的鈔票和半生的功名換取李英傑的平安，還是挺讓我感動的。平心而論，如果您知道我是您的親生兒子，也會像對待李英傑那樣保護我愛護我。所以，不管您以前對我做了什麼，不管您以前多麼殘酷多麼不折手段，畢竟受到了黨紀國法的懲處，我不應該再有什麼怨恨了。從今天開始，我會和邵倩然一起，和楊筱雪張無痕一起，和李英傑孫曉燕一起，儘儘做兒女的孝心。還有靜怡和強強，他們有了心愛的爺爺老爺，他們希望您能健康長壽，希望一大家人早日團圓。”
聽著兒子發自肺腑的一席話，李翔楠熱淚盈眶。正如董曉蘭所說，上天對他不薄，當真不薄！他的性命早已不屬於個人，他沒有任何權利處置自己的性命。為了兒孫，他必須活下去。
“趙玉鳳，”董曉蘭和邵倩然換了座，挨着趙玉鳳坐下“我董曉蘭畢生最欽佩兩個人，一個是筱雪的媽媽楊鈺茹，另一個就是你。我和楊鈺茹是大學同學，住一個宿舍，在一個鍋里吃飯，可以說知己知彼，親密無間。楊鈺茹看似柔柔諾諾，其實比我更果斷，更有主見。當她發現李翔楠腳踏兩隻船，褻瀆了聖潔的愛情，便毫不遲疑地和他分手，從此各走各的路。她的快刀斬亂麻的勇敢，她那容不得半點瑕疵的忠貞，讓我望塵莫及。當她發現懷上了負心人的孩子，頃刻間變得讓我不敢相認了。我懷疑她是不是在賭氣，是不是精神上受到了傷害而變得不可理喻。我多次提醒她，不要為了負心人影響前程，太不值了。可是她說，孩子是無罪的，她可以被負心人拋棄，但決不能拋棄孩子。為了腹中的孩子，她甘願承受任何苦難和任何不幸。我無話可說，只能尊重她的決定，為她想了很多辦法，最終讓孩子順利出生。現在回過頭去看，楊鈺茹的決定無疑是正確的。她是一個好母親，一個傑出偉大的女性！我雖然是她最要好的閨蜜，但從不敢和她相提並論，如果硬要比，那就是螢蟲之光在和日月爭輝。”
董曉蘭目光炯炯，嗓音打着顫“當我聽說了你的故事，受到極大震撼。我甚至懷疑你和楊鈺茹是不是同一個人。你是一位偉大的母親，我為結識你這樣的母親深感榮幸！”
“謝謝！其實我沒有您說的那麼好。我氣過悔過哭過鬧過，甚至想早點結束卑微的生命。是孩子們讓我變得堅強，讓我的人生變得一片光明。董姐姐，我感謝您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感謝您的良苦用心和金子般的胸懷。我沒見過筱雪的媽媽，但我知道您一直把筱雪當成親生女兒。筱雪十一歲就失去了媽媽，這是她的不幸；但筱雪有了您這位不是媽媽的媽媽，又是不幸中的萬幸！剛才已經說了，我不會再和李翔楠計較什麼了。他也不容易，一大把歲數了，還要在監獄裏服刑。咳，不看僧面看佛面，從孩子那論，我們畢竟是一家人。”
“說得好！”董曉蘭有些激動，舉起酒杯說“今日聚會並不齊全，少筱雪的義父師母，少張無痕的父母，少孫曉燕的父母，少倩倩的母親，待李翔楠出獄之時，我再次組織一次聚會，那時定會齊全！倩倩媽媽引用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詩，‘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正是今天聚會的意義所在，來，大家干一杯！”
“乾杯！”
邵倩然意猶未盡，放下酒杯說：“董姨，我們拍張全家福吧。”
“好！我正有此意。”
眾人起身，重新排定座次。幾經推讓，李翔楠坐在中間，左邊董曉蘭，右邊黃興龍；董曉蘭身邊是梁洪喜趙玉鳳，黃興龍身邊是張無痕楊筱雪；梁天宇邵倩然坐在最左側，李英傑孫曉燕坐在最右側。小靜怡和小強坐在李翔楠的腿上，各自伸手打個v形，笑得山花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