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閣樓村的早晨
舟虎彪今年已經59歲了，但他還得在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時候從家裏的破床上爬起來。他小心翼翼的掀開身上的被子，不讓冷風灌進溫暖的被窩。
說是被子，其實也是一塊填着棉絮的破布罷了，蓋在身上雖不能起到保暖的作用，但也聊勝於無。還好老婆提前用膠布把窗戶補上了，不然昨晚的大風大雨夠一家人受了。
舟虎彪輕輕的站起來，生怕吱嘎作響的木床吵醒即將臨產的玉蘭。穿衣服的時候舟虎彪想到兩件事，一是外套在昨天下田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被刮破了，今天還得先補起來，不然今天沒衣服穿了，二是等老婆生完孩子，一定要給她換張新床，現在的這張破床的桌腿都快給螞蟻啃完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斷掉。
他又在昏暗中摸索了半天針線，眯着眼鏡廢了好大的勁才把衣服補完。舟虎彪昨晚回家的時候都沒好意思和老婆說這件事，要不然她准得像老媽子一樣嘮叨半天。說起來，家裏的布也不多了，還得省點用，等老婆肚子的小娃娃出生以後還得量衣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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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虎彪悄悄走出土房，關上掛着褪色對聯的木門，把鐵絲穿好防止被風吹開。
“爹，你起來啦。”身後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舟虎彪轉頭，“今天起這麼早啊，昨天第一次下田沒累着你吧”。
“哪會？我可不是吃白飯的。”舟國平咧着嘴笑着說，向老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肌肉。“您瞧，手臂都不酸，哪像您每次忙完以後累的手臂都抬不起來。”
“臭小子，跟老爹沒大沒小起來了”舟虎彪笑着罵了一句，輕輕拍拍舟國平的肩膀，“去看看今天你姐早飯熬的什麼粥，我們今天不下田，陪我去趟城裏。”
“有什麼好看的，不是地瓜粥就是南瓜粥，有鹹菜就不錯啦！話說今天我們進城幹嘛？”周國平一聽到進城馬上就興奮了。
“去去去，等會再告訴你。別和你姐說，要是她知道這次不帶她，她又要賭氣”舟虎彪推了一把兒子，示意他聲音小點。
喝粥的時候，舟虎彪盯着自己的破碗陷入沉思。沒想到家裏又要添一個娃娃了，馬上要多一張吃飯的嘴讓舟虎彪有點犯難。還好這幾年情況有所好轉，家裏的糠米是肯定夠的，但要讓娃娃健康一點可就困難了。舟虎彪又想起他的第一個女兒，舟國平的大姐，生了一場風寒以後就一直躺在床上。那時候家裏更加窮，舟國平還穿個開襠褲在桌子底下爬呢。沒錢，就真沒辦法治病，村裏的赤腳醫生過來看了一眼，搖了搖頭走了。沒辦法，就只能硬挺着，天天吃地瓜在床上硬挺着，一邊吃一遍咳嗽。到後來地瓜也吃不進去了，吃多少吐多少，家裏就只能聽到咳嗽聲了。
記得那天晚上的風也像昨晚那麼冷，女娃娃就躺在床上已經認不清人了。嘴裏一直在說胡話：“爹，我要吃白面饅頭”，就這麼一直重複這一句。舟虎彪記得那時候直接跑出家門，一家一家問誰有白面饅頭。可那時候大家都窮，有地瓜吃就不錯啦。等舟虎彪兩手空空回家的時候，老婆玉蘭和二女兒鳳霞趴在床上大哭，舟虎彪就知道自己大女兒沒了。那時候舟國平還啥都不知道，被這場面嚇着了亂跑撞到桌角躺在地上大哭，舟虎彪火騰的一下冒起來狠狠低扇他一巴掌讓他閉嘴......說起來，這麼多年，那個穿開襠褲的小子現在也可以和自己一起下田了。
“爹？爹！”二女兒鳳霞向舟虎彪招了招手，
“怎麼一會哭一會笑的？”
“沒事，沒事，你們爹爹老啦，不中用啦，剛才走神了。”舟虎彪臉上一會哭一會笑，看了一眼對面還在樂滋滋的舟國平，桌子底下輕輕踢他一腳，“快喝粥，別涼了，時間不早了。”
“你們要進城？又不帶我？”鳳霞一下就聽出了不對勁。
“你老娘估計這幾天就要生了，在家裏幫我好好照顧她。等會她起床以後把粥熱好送她屋裏......”
舟虎彪還沒說完，就被鳳霞打斷了。
“行行行，我知道啦。記得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幾塊糖”鳳霞笑了笑，又朝向舟國平“咱爹年紀大了會忘事情，你可得把這件事記住啦。”
“是是是，姐姐的吩咐我肯定牢記於心啊。”舟國平低頭不敢看姐姐
“都過幾天書的人就是不一樣啊，跟你親姐說話都這麼文縐縐的了”鳳霞向周國平白了一眼，陰陽怪氣了一句。
“好了好了，別吵了。鳳霞你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弟現在不是不上學了嗎。算了算了，我們該走了，別讓村口的拖拉機等我們太久”舟虎彪趕緊終止對話，放下碗拉着舟國平往外面走。
“她們說城裏最近出了一個叫大白兔奶糖的，我就要吃那個！喂，回頭招招手啊，到底聽到沒有啊。”走出去好遠，舟國平還能聽到鳳霞在喊。
舟國平沒有回頭，跟在低他一個頭的老爹後面走向村口。
“下次能不能管管我姐啊，說話越來越難聽了。”舟國平小聲嘟噥了一句。
“你姐也沒辦法，咱家也窮，沒辦法再供她讀書了，而且女娃娃嘛，讀不讀書無所謂的”舟虎彪沒有回頭，但是放慢了腳步和舟國平並排走。
“那我現在也不讀書了啊，也不知道她天天在那裏叫什麼。這下好了，天天種地嘍。”舟國平把頭瞥向一邊，望向旁邊的稻田，想着等下次有機會進去抓幾隻田雞換換口味。
“國平啊，家裏的情況你也知道。你老爹老了，實在沒力氣供你了。算是我欠你的行吧。老子都這麼和兒子說了，你能不能別抓着這件事不放了。”
“那我姐......”
“你姐那邊我回去和她好好說。”
“行......但這下我們家裏算有一個半勞動力。等我娘生了以後，不管男娃娃還是女娃娃都要供着讀書！”舟國平將目光從稻田收回，剛剛升起的太陽讓他有點睜不開眼。
“行，爹依你。”
“這麼估起來，我四弟也快到上學的年級了吧”舟國平不小心提了一嘴。
“咳咳......不要提了”舟虎彪淡然，“好好走路別讓褲腿踩到泥，別進城以後讓城裏人笑話。”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