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棒棒”很忙
一個上午,王述文都泡在圖書館裏,他去查資料,準備接下來的畢業論文。
臨近畢業的這段時間,他變得比其他人都忙。近兩周,他連續參加了兩場專業學科的結業考試。雖然,自我感覺良好,但在專業考評上,從來沒讓他有過把握。
他抄雕塑廣場的小道準備去學校超市買盒咖啡預備熬幾晚戰畢業論文。路過第二教學樓旁的展覽館,門口貼着海報像是什麼主題展。門前還立着一尊不知是青蛙還是人的怪物雕塑。
王述文順道進去參觀,裏面是某位新晉雕塑家的作品,應該展覽幾天了,稀稀拉拉走動的觀眾。擺設的作品都很怪誕前衛,作品闡述好像是對生命和社會的批判精神。對此類作品,王述文總看不太明白,也對,現在看得懂的誰還能成某某家呢?
他走馬觀花轉了一圈,寡淡的退了出來。剛邁兩步,發現好久不見的大熊同學背着包,正打不遠處經過。
王述文叫住大熊,聽班上人講,這位同學一直在外面聯繫工作的事。
大熊見是王述文,快快快活活,搖光晃腦真像頭熊襲卷過來。他人模人樣的和王述文握手寒暄,身上滾動的五花肉把王述文震得頭昏腦漲。
大熱天的,大熊同學卻頗正式的一身體恤牛仔褲,王述文問他這時打哪來?
“才從公司請假回來。”
“……”
“我在一家門戶網站公司做設計實習,請了一周的假,這不回學校準備畢業論文。”
“不錯噢,準備去這家公司上班?”
“還沒和公司正式簽約,看情形再說。”大熊見王述文抱着一堆借來的書又調侃,“你這是真的打算考研了?”
“正是,但本尊得先把兩科快掛科考了來。”王述文給他一個殘暴成性的眼光,都懶得動手了。
其實,看着班上其他同學都在討論落實工作的事,王述文不是沒考慮過畢業后的去向。
他上網搜了一些招聘網站,篩選了和他專業沾得上邊的單位,大多是些互聯網、設計或者動漫遊戲公司。他看了一下崗位和要求:美術專業,2年的工作經驗,熟練操作某些軟件……腦子頓時自動屏蔽。
只有一家打着合資背景的廣告公司的招聘海報,引起了他的留意,整版的青灰底上只有倆蚊蠅大小的字:“無二”
王述文覺得這家公司有點肆無忌憚裝逼到了極點的架勢,不過他挺喜歡。他懶得看招平面設計師的要求,就在應聘欄上填了文案的職位,按着地址發了一份現寫的簡歷過去。
接下來,相對於畢業論文的繁鎖和嚴謹,他還要抽空完成最後一項重要任務——畢業作品,也算是對自己四年的學習生涯的一個總結。
王述文對畢業作品有自知之明,如果論畫畫他必然給老師留下災難性的印象。只能劍走偏鋒,某天一靈光,他想到了鍾師傅。
“鍾師傅,能不能幫我弄一身“棒棒”的衣服(棒棒:江城隨處可見的替人擔東西的力工)。”
“找“棒棒”當學校的人體模特,叫飯館張老闆噻。他手上有資源,用不着你假扮上場。”鍾師傅煞有介事的說。
“我要假扮“棒棒”,不是當畫畫的模特,我要假扮“捧捧”是……咳,一兩句說不清楚,你找就是,後天我來交錢拿衣服。”
“要什麼錢,一套舊衣服,我找樓上幾個租房的“棒棒”,鍾大爺開口能不借?”
鍾師傅提着啤酒,
困惑的望着眼前的大學生,由於一時用腦過度,不久就在樓道的椅子上昏睡過去了。
王述文策劃的畢業作品是一次行為藝術——主題都定好了,叫:“波普下的棒棒”,這想法,由來已久。
......江城由於地理原因,山高樓密,路窄坡陡,很多貨物都是需要人力代替車輛搬運。久而久之,就有一個靠手腳純賣力氣的行當,又因為這群人手一支擔東西的扁擔,“棒棒”的名字就興起來。通常車站、碼頭,批發市場是他們經常聚集和招攬生意的地方。
“哎,帥哥,行李拿給我背,兩瓶啤酒錢……”
“美女,別自已拿了,多好看的箱子,掛花了……”
——這是遇見年輕小伙,姑娘。
如果遇見平常路人,風格便是這樣——
“姐姐,才畫的beautiful指甲吧,別動,我來……”
“老闆,去談生意回來了啊,這些小事,放下放下…….”
無以例外,儘是把人往好的誇。好像在“棒棒”眼裏,嘴裏都是高大上,真善美。其實不然,由於他們搶生意太過熱情,初來乍到的外地人搞不清狀況,以為遇到一夥攔路打劫的人。
就像王述文他們學校周圍的情形。每年外省新生入校報道,附近的車站很快被拿着“長槍短劍”的“棒棒”淪陷,留下一群悲觀的學生守着自已的東西瑟瑟發抖,唯恐人財兩空,只差報警。
王述方經常在校外活動,平日閑時沒少觀察這群人的活動。他們等活兒時愛一起吹牛,喝酒。生意清閑時,就聚起打牌或學小孩三腳貓的功夫相互打鬧解悶。
在鍾師傅住的那棟老樓里,王述文還跟老頭厚臉皮參加過一次“棒棒”的家宴。說是家宴,其實就搭一個木箱子,上面放兩個在街上拎回的熟食滷肉,旁邊擱兩箱啤酒,坐在樓道外開喝。
這群其貌不揚,大部分是進城務工使力氣的農民,私底下自帶一種天真,樸素與憨直的底色,同時你不經意也會被他們狡黠或油滑給套路進去,不過小小的算計,也不傷大雅。
……一邊是高尚體面的藝術學院,一邊毫無背景的卑微群體,一邊是光鮮靚麗的生活,一邊是苦中作樂的生存......這些既鮮活又反差,取材於社會的文化形態和原創畫面元素,在受了四年的藝術熏陶的王述文這個初出茅廬的學生看來,未必不比某些學院派,藝術圈的無病呻吟,不知所云的所謂藝術更有藝術創作的價值。
拿定主意,他便跑到學院辦公室找到系主任,詢問畢業作品可不可以換其它表現題材。
或許系領導對這類專業不好的學生離經叛道的想法早有領教,為了維護學校學術的開放性,實驗性,竟不置可否的任由他去。
就這樣,畢業作品交稿的頭一天,王述文換上鍾師傅提供的導具,又找寧藝借了一部很老的傻瓜相機揣在身上(以備隨時記錄),在得到鍾師傅鄰居們的首肯后,就扛着扁擔繩子,大步上街切身創作。
他先找了個行人路的阻攔石,像許多平常的“棒棒”坐在上面等着生意。
不多時,幾個同行就過聚在一起。
王述文一看幾人長期歷練的體格,身材緊實、筋骨分明、皮膚鋥黑鋥亮。相形之下,自已頓是感到沒絲毫的競爭力。
他找了理由請一位同行用相機給自己抓拍了兩張,就溜開了。
他沿着馬路來到街中心一家百貨商場,在對面的行人路上找了個噴水池坐下,緊盯從大樓走出購物的男女。
一個小時過去,不見生意,一個長頭髮的年輕同行找到王述文,他遞給他一支煙,問他是不是從江對面過來的?
王述文對這位比他看起來都藝術的同行既不主動,也沒有拒絕,倆人默默蹲在一起,望着眼前的行人,預判誰更像有需求的顧主。
又一個小時過去,露天的氣溫升得很快,王述文和他的同行小哥移到牆的陰影下躲起來。-
生意沒等來,他的室友卻不知怎麼找過來了。應該說,寧藝不是來專程看他,這小子帶着他的所愛蘇敏,竟從他面前飄過,不留下半點留戀的痕迹。
有女人沒朋友的東西。
王述文傻子般的坐在地上,又被毒辣的太陽這麼一烤,身上那套老式軍裝“棒棒”服頓時奇熱無比,他心情變得十分糟,又發現長發小哥也不見了。
王述文去買完礦泉水不久,小哥手上拿着一把零鈔回來了,他開始抽着煙,有一句沒一句向王述文介紹未來的事業規劃。
……小哥初中畢業后,就從江那邊過來,立志要干一番一事業。別的“棒棒”撐死一天賺一百二百元,他年紀輕輕,不能這樣沒遠見。他指了指不遠的學校,說一次在那裏能賺這個數——他一隻手相繼比了個“一”和“五”。
見王述文無動於衷,他又高調宣佈,馬上要接一個畫裸體的業務,還是二手信息,給他開價就二百五。前兩天去學校“試脫”,裏面的老師唯一要求……他訕笑的掀起衣服,露出他扁平的小腹,告誡他肚皮還要練練,線條不突出。
他未來還要立志成為專職模特,還要學畫畫……
王述文自愧形穢,竟然又和一個長頭髮的藝術家撞上了,還是個“棒棒”。
他耷拉着腦袋。拖着扁擔獨自離開,不再關注攬生意的事,先找個地方歇歇腳,填飽肚皮再說。
“喂,棒棒,跟我走。”不遠處,一個胖女人打着太陽傘,大聲招呼他。王述文只好挾着扁擔,讓過車流,橫跑過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