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章 100句廣告語
吃一塹,長一智。有了前面三組的教訓,王述文竭力讓自己在新團隊裏變得謹小慎微,小心翼翼的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遇到和同事溝通,他也不直來直去合盤托出自己的想法,盡量只說自己的不足和問題。
包括偶爾和三組同事正好在去洗手間走道上撞上,他也面無表情。就算是駱駝那張現在看來有些偽善的小孩般的臉,在他身上也不會察覺出絲毫的情緒變化。
總之,獲得Alliso兩次啤酒殊榮的文案助理王述文,不再像蚊子一樣嗡嗡的叫喚,罕見變得沉默與低調。但大家感到並不意外,甚至氣氛呈一邊倒的局面,恨不得連吃三天席,晚上打通宵麻將慶祝一番。
這都賴他從裝訂組回來太高調了,在三組和皮蛋兒這麼一鬧,徹底讓大家對他以往的種種遭遇失去了同情和好感。
阿東趁機在工作之餘又格外加碼的“照顧”他,讓他根本顧不過來過挽回表現。別人工作之餘談天說話,他一個人手忙腳亂,生怕時間不夠用。
阿東不愧為Alliso依重的高徒,乍一看,倆人都戴着眼鏡(但Alliso那幅價值不菲的鏡框明顯是裝飾,和近視無關),一副文質彬彬,斯文有加的神態。不知是經常在一起耳濡目染,還是職業習慣,連看人的眼神都有幾分相似。透着猜疑與沉思,時常代替部分說話的功能。
直到須要開口時,才言簡意賅嚕出幾個字,由於南方口音偏重,阿東的話瓮聲瓮氣不太好懂,但並不影響聽者后脊梁骨泛起寒意的感受——
“蚊子,抄五十(灑)句廣告語。”
“二十(椅灑)條文案可否有?”
“海報文字太遜了,想(說昂)下(哈)班?”
“企所(衛生間)?稍等,把這篇稿子……”
“這玩藝兒能說等就等嗎?”這句王述文總算是聽懂了。
二組加王述文就倆文案(阿東算在內)。作為負責人的阿東除了寫文案,還要統籌小組的創作和日常執行工作。
通常情況下,阿東構思關鍵的廣告文案和重要的廣告主題,其餘的長文案或者宣傳冊產品文案就由王述文這名初級文案完成。偶爾還讓王述文學寫一些策略和創意性的思路框架,以分擔阿東的工作。王述方明顯感到不同於三組對他的要求,他現在如果不提高效率,就目前的工作量根本完成不了。
完不成也沒啥,懲罰接踵而至。
就拿下班后一百句廣告語的爆發練習而言,很多人以為這是一個腦力勞動,其實它是比當“捧捧”更消耗體力的運動。要不是王述文在學校那幾年光顧着踢球身體打下了底子,他還真不定吃得消這種喪心病狂的“文字獄”。
好在品牌中心從來都不缺加班的人,還有那討厭的咖啡。實在感到整個人油盡燈枯,孤立無援之時,寧藝會默默的留下陪他一會兒。王述文很是感動,幾年同窗,總算沒白交。
結果,寧藝坐在他原位,倒上一杯滾燙的咖啡,不慌不忙的在電腦上打開一個界面,戴着耳麥邊說話邊和網上的一群人打着遊戲。
一個小時后,王述文還拿着筆在本子上亂寫一通,湊着廣告語的個數。他催寧藝差不多該回去了。對方卻說再玩一會兒,免得回家還要完成作業。
寧藝指的作為是寧母盯着他每天畫畫的事。他呆在公司以加班作為幌子,回去晚了就不用拿畫筆了。
寧藝半真半假的陪王述文加班,
多少讓他心存善念。但另一位有事沒事出現在他眼前的人就讓他心存惡念,想要抓狂。
不出大的意外,下班后,市場部的尼安特會準時準點出現在王述文的桌邊。他熟練的拉過一把椅子,像個人猿泰山,蹲坐在旁邊也不出聲,露出他一口標準的大黃牙和缺心眼的笑臉。一張臉側過來,擋住了大半個屏幕。
尼安特自從最初當著大家那一頓罵后,就粘上了三組來,準確的說是杠上了王述文和寧藝,其它組他還不屑於顧。
他仗着一身挨得了打,受得了罵的臭皮囊,總覺得三組有他一個位置。
總之,他呆在身後,裝着老實和憨厚,額頭兩樣粗壯的眉蟲上下跳躍,像個超級大寵物看着你一舉一動,最後不得不讓人認輸的接納他。
王述文瞅着他本來焦燥的心緒更加發毛,只好找事支開他,讓他幫着想廣告語。
尼安特雖然生就一副骨骼清奇,超凡脫俗的相貌,但人家畢竟也是上過大學的人。不長時間,十多條廣告語就洋洋洒洒落於紙面。
這死壯死壯傢伙,寫的文字卻像紅燒肉一樣膩人,離不開什麼“尊貴、品味、格調”這些爛大街的多手貨。只有一條還稍微瞧得過去,不過看着挺滲人——“一人,一車,一終點”。
“大哥,我這是轎車,不是靈車”。王述文扶着桌子有些發暈。
反正,那段經歷過的魔鬼般的訓練讓當時的王述文深惡痛絕,不過後來,他得深深感謝那段非人的日子。
除了這些不惜體力與時間的練習,還有一件事情也讓無時無刻不提心弔膽,這一項雖然不費體力與時間,不過弄不好會付出更大的代價——費錢。
校稿,歷來是公司流程最嚴格和嚴肅的工作制度。一般分為設計師一審畫面,文案再校文字,小組負責人審全部,輪到流程員(廣告公司督導流程的人員)最後再審核關鍵信息才交給外聯統一發給媒體或第三方。
但百密難免一疏。有一回,阿東跟着Alliso去甲方開會。小組審完稿后,給阿東發到手機上,並提醒他儘快看,因為明天一早就要送媒體公司。
哪知阿東一直沒回話,流程員審過後,時間逼近,只好交給外聯發製作公司先製作。
沒想到,製作方不久打電話問稿子某處是不是有問題?
原來這批稿子是準備發佈站台廣告的。當時,畫面小樣打印出來后,無意間被細心的工人察覺出端倪。
工人指着畫面上某款車寫着“市場指導價格:1.22萬元—2.25萬元”,開玩笑的說:“趙總,要是這個價格,我們公司給員工人手配一輛吧。”
好在製作公司的老闆是趙哥。他一驚,立刻致電智通核對,這才發現價格的小數點打錯了。
事情非同小可,隨即二組在全部門大會上作反省總結。公司對二組作出扣出當月獎金,又按照責任輕重對組上一干人罰款。王述文罰的金額和阿東同等水平,因為他是審文字,和阿東首當共沖成為第一責任人。
王述文接過罰款單一看上面小半個月工資沒了的金額,頓時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阿東見狀又關心的補了一句,下次就沒這麼輕鬆了。
王述文拿着處罰通知單,摸着腦袋,去茶水間拿了一瓶啤酒,一口氣悶光。瞅着桌上那張打印的稿子,橫看豎看,更看不清那個小數點的位置了。
中午,倒霉的寧藝請倒大霉的王述文在外面吃飯,順便拉着他去透透氣,辦公室氣氛實在讓大家愉快不起來。
吃過飯,寧藝去不遠的便利店買口香糖,叫王述文等他一下。王述文揚手寫字樓的大廳等。他剛進大門,電話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但那頭的聲音並不算陌生,是寧母。
……
王述文和寧藝他倆出現在曾經的大學球場外。
倆人坐在台階上,學校早放了寒假。遠處有幾個人穿着厚厚的外套,圍着球場溜彎,後面跟着一條小狗。
他倆當天沒心情加班,下班后就打了個車直奔學校。誰也不知為何要來學校,倆人異口同聲說懷念路邊那排干鍋店。
王述文在車上把寧母打電話的事告訴了寧藝,寧藝一路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你說人從出生到現在,是不是每天都在死去?每天都不是同一個自己,昨天和今天都不一樣?”寧藝看着球場,像是自言自語。
“死不死不知道,反正我是找不到從前的那種感覺了。”王述文環顧着球場,好像要真找點禾熟悉的東西出來。
“我媽也總感覺我和從前變化很大......”
“能不大嗎?從前一個妖,現在兩個狐圍着轉,都是洞中修千年的罕物,”王述文不忘提醒,“我說你就不能好好把你要搬出去的事給你媽講講嗎?免得她老人家疑神疑鬼,打電話都來探我的口風。”
“屎蚊子,請注意你的用辭,”寧藝舉手要打,“那你就非說我和蘇敏的事嗎?那邊還沒怎麼著,你就連說帶送的全盤托出。”
“講了好。我一聽到你媽的聲音,渾身就起雞皮疙瘩,早當叛徒早清靜。”
王述文任由對方投過鄙夷的一眼。
“反正這倆女人,你碰誰,都是羊入虎口,唯一區別是早瘋,還是晚瘋。”說完,王述文不想扯他的家事,拉着寧藝嚷着要吃飯,他餓了,那陣勢似要把罰的款吃回來一樣。
寧藝趁不備趕緊開溜,倆人圍着球場跑道就是一頓攆狗式的狂跑猛追,零星的炮竹聲在頭頂的空中漂浮……明天就是小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