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痱子粉的逆襲
那天,王述文接到寧藝電話,約好了地點,倆人碰了面。
這是自打學校畢業他倆頭一回見面,算時間近倆月了。
且不說他倆是學藝術的,好歹總還保留些書生氣吧。結果,寧藝看見王述文的形象嚇了一跳。
寧藝把王述文翻來倒去的看了一遍說:“你還真加入棒棒軍團啊?”
“你怎麼知道……”王述文順勢粗魯的把對方扛在肩上顛起來。
寧藝好不容易從王述文身上掙脫下來,打量着這尊像上黑釉的泥人金鋼,狐疑案頭工作難道是露天作業?不過人看起依然痞性十足。
寧藝除了有些精神萎靡外,沒什麼變化,他還是學校那個看着氣血不足的翩翩少年,那頭標誌性的長發依舊流暢的掩在耳廓邊。
倆人一時想不起去哪兒,就穿過那片繁華的CBD林立高樓,乾脆來到王述文住的老花市附近。
雖然難熬的夏天感覺遠沒有過去,天氣從早到晚還是難耐的濡熱。不過王述文自從有了那把破電扇后,他在那獨門獨院的棚居里已經慢慢適應下來。
倒不是他的身體對熱的傳導性越來越好。他只要一坐下來,立馬會掀掉衣服,撈起褲腳,脖頸、肚皮、小腿、到處長滿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痱子。
上個月,他去超市買了一盒嬰兒用的痱子粉帶在身上。上班隨時都拿出來往身上一陣噴洒,搞得他辦公室經常污煙瘴氣,找個人只差得先發個微信共享定位。
他倆不緊不慢邁步在CBD唯一的老街上。牆根的兩沿歇滿了人,和CBD上班的年輕人不同,這裏碰見的全是上了年紀的悠哉游哉的老人......
三三兩兩拿着茶盅,搖着蒲扇聊天,一小撮人七嘴八舌的圍觀人下棋,還有的大爺趁着出來散心的功夫“嘿哈”的用背使勁靠着行道樹桿活動筋骨。
王述文和寧藝在一處擺滿熟食涼菜的食攤停下來,老闆一腳把趴在地上吐舌的流浪狗攆跑,就近支了一張小矮桌。
倆人隨便點了幾樣小菜,就坐下來,看着老闆揩着汗在一旁跑來跑去伺候人。
這一帶的老居民臨街的房子早前就被私自改造成鋪面,房子雖然破爛不堪,不過位置畢竟在市中心,租給賣早點和開餐館的是一鋪難求。
髒兮兮的灰泥牆坯,黑糊糊的油煙的小食街,一堆衣冠不整的過客和隨處可見的閑散的老東西與CBD現代的摩天大廈咫尺相依,竟不能誰少了誰。
王述文脫下體恤搭在椅背上,麻利咬開老闆提過來的啤酒酒蓋,故意給自己倒酒。寧藝見狀一把奪過去,明目張胆的搶起酒來。
看來這小子近段時間也遇到煩心事了。
王述文懶得搭理他,重啟了一瓶。自顧不暇的邊撓着肚皮上痱子,邊迫不及待的灌下一杯,好像冰啤酒能馬上解除身上的麻煩。
或許還沒覺得解暑,他又摻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放下杯,又摸起脖子上的濕疹。
寧藝默默的悶了一口,眯眼看着王述文在面前忙得不可開交,竟轉憂為喜的咧嘴笑開。
王述文見對方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便指向背後,問他要不要去他的繁華棚屋蒸蒸桑拿,看他還樂得出來不。
王述文和寧藝在學校雖然關係不錯,但除了倆是室友外,大家並無過多相似之處,能聊到的話題並不多。
特別是寧藝,天生的沉默寡言,惜口如金的人,一般人很難和他相處到一塊。以前都是王述文百無聊奈時找着話題,
寧藝想起應一兩句。
王述文自從上班以來,和從前也有了變化。不知是目前景況不佳,還是太累了,往日嬉皮笑臉的他也沒有了說笑的慾望。
倆人坐在夕陽晚照的破街上,面面相覷的啃着毛豆,背後是一片天際的高樓在雲霞中默默的燃燒,灰燼盡落嘈雜的人間。
“我媽可能發現我和蘇敏在一起的事了。”半晌,寧藝才幽幽的開口。
“不正常嗎?嗯……是個棘手的問題。”王述文突然記起寧母令人想迴避的眼神。
“……她要我考慮清楚,是不是非要現在戀愛,而且……”寧藝說著端起杯喝酒。
“你媽逼……”王述文還沒說完,寧藝一口酒沒憋住就噴在王述文身上。
“……你分手?”王述文狼狽的說出後半句。
“倒沒明說,還有那幅人體藝術的習作,讓我媽更覺得我倆已經……”寧藝遞過紙巾接著說。
“嗯?你終於被你那女鬼.......不,被你那女神上身了?”王述文接過紙拭着胸前,頗高興的問。
“說什麼呢,嘴都沒……”寧藝一臉較真。
“哥們兒,叫我怎麼講你呢?你小子不會是彎的吧?”王述文恨鐵不成鋼的戲謔。
“滾,能不能好好說話?那張蘇敏人體習作是想像的,只是借用了她的頭像。”
“我勒個去……對了,蘇敏現在在幹什麼?”王述文轉眼問。
“在一家遊戲公司當原畫師。”
一陣對話后,兩人又陷入短暫的緘默,寧藝抿着酒,王述文喝着酒。
“你說文案到底是個什麼東東?”
沒想到寧藝思維這麼跳躍,竟哪壺不開提哪壺。王述文到現在其實都沒搞明白廣告文案是個什麼玩藝兒。
“和你與蘇敏關係差不多。就是感覺有了,可遲遲無從下手。”王述文胡亂說。
“我決定搬出來租房住,不管我媽答應與否,我都要出來。”寧藝回過頭,認真的表達道。
王述文覺得這小子雖然有點使性,不過這次總算爺們了一回,他伸出手,準備與對方擊個掌以示鼓勵。
“那你給我媽打個電話......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寧藝抬起手,神情恍惚的嘟噥。
一聽這話,王述文連血帶酒強忍的吞了下去。
“我怎麼給令堂講啊……算我求你了.......你嫌我身上痱子長得少嗎……給你講會傳染的啦…….說好啊,我那床只夠一人睡……”
寧藝起身付了賬,醉意闌珊的走開,他才懶得管。
……
離兩個月還差一周的時間,王述文在公司的試用期就到了。
回想這兩個月,不驚不喜,不清不楚,就這麼稀里糊塗的過了,在他身上並沒發生平常所聽到讓人逆襲的職場感人故事。
按照公司的慣例,這兩天會有部門主管找到他,簡單交流一下他工作情況和心得。當然,也會告之他這倆月整體工作表現和對他未來的禮節性的期望。
這道流程走完,接下來,該是公司HR經理召喚他了。
作為這個部門女性特殊角色,遵照公司有關規定勸退人,能達到讓當事人不感到不快,頂多是遺撼外加一點點不甘就算履行完了職責。
“你想得美,到時HR指不定發一份表,填了就讓走人。”小宇在他的傷口上繼續灑鹽。
小宇給王述文透露過,公司試用期逃汰率挺高的,讓他提前有個心裏準備。不過,也不要害怕,說不定就單單漏下他了呢。
人是站着說話不腰疼。不過小宇能留在公司,王述文曾總結過幾點理由。
比如這哥們勤奮有上進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次,他情商高,逢人逢事腦袋靈活好使,最重要一點,小宇是學市場營銷的,專業正好完美對口。
王述文橫豎一比較,恨不得立刻去HR辦公室提前完成最後一道手續,捲鋪蓋走人。他覺得他是完全不可能有意外。
王述文那天收拾東西準備下班,房東約了他回住處,準備給他安一台空調。
謝天謝地。房東在廢品站偶遇一個很實惠二手空調,立馬買下來,也算是上回順道路過見識了他的“桑拿室”發善心的承諾。
正在王述文打卡出公司門,小宇從背後鬼攆似的竄出來把他攔住,一把把人拽回到辦公室里。
剛才市場部的辦公室里還鴉雀無聲,王述文以為同事們都走光了。沒想到從會議室鑽出這麼些人,連王經理都在。
小宇把王述文按在座位上,笑嘻嘻的遞給她一份資料叫他在電腦上重新整理成可以演示的文件。
王述文只好給房東打了個電話說加班,讓他自行安排,反正他那留了一把房子的鑰匙。
王述文邊打開電腦,邊看見旁坐的小宇對着本子,眉頭緊蹙的把簽字筆在手指間來回雜耍式的轉動。
他隨口問到他們開會又再說什麼新項目?
“就是上次那個國產的SUV上市方案。”
“合同還沒簽下來?”王述文問。
“哪這麼快。彙報過了,客戶整體算比較滿意。不過就是對我們方案中提的主題不太認同,如果產品核心主題梳理不出來,整個案子其實只成功了一半,也可以說沒成功。”
“……”
“說不定競標會重啟,再找幾家公司進行新一輪的提案。
王述文聽完,兩眼發直,手指像僵住,在鍵盤上停留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