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想,你回來了
當大娘揣着窗玻璃往回走的時候,魯想看到一隻不合時宜的家雀嘴裏發著“咕咕”的聲音飛了過來,最終安穩停降在後面小汽車的車頂上。
“去,去,去......該死的小雀,不長眼。”車裏的青年將頭探了出來。
這時,魯想才察覺到那個青年是村裏的“有為青年”魯直樹。當然,這個“有為”是要加引號的。
小的時候,確切的說,是上小學五年級之前,魯直樹還是一個“三好學生”。年年得獎狀,年年成為魯想父親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也因此順理成章成為魯想家中飯桌上的談資。每每都是飯還沒吃完,魯想就在被父親數落當中夾着眼淚逃進了自己的屋子。
不過,這一切都在他父親從非洲打“洋工”回來發生了質的變化。
後來的直樹經常性的逃課,聚眾鬥毆,抽煙,早戀.....幾乎“無惡不作”,再後來,就聽說直樹輟學在家,以死相逼,非要讓家人給配電腦打遊戲。
去年過年的時候,魯想串門,在村口一眾老大娘口中才得知魯想的父親死了。在他們的添油加醋當中,魯想或多或少知道了直樹自暴自棄的一些真相:直樹的父親搞傳銷,欠了一屁股債,借完了所有親戚的錢,抵押了村裏的地和房子也是入不敷出。本着農村“人死賬消”的念頭,直樹父親碰瓷式的跑到鎮上車流量最大的路口,毅然決然躺在一輛“倒霉”的越野車車底下。之所以選擇高大的車子,是因為在直樹父親的觀念當中,車子越高大,車主越有錢,他的命就越值錢。沒成想,越野車車主也是個不想活的主,開板材廠欠了一屁股債,鐵定不賠錢,樂意進去多蹲幾年監獄……
直樹的父親死後,值得慶幸的是,的確沒有要賬的人來他家了,每個債主都很“守信用”。從這一點來看,直樹和他媽媽是很幸運的。
不幸的是,撫恤金只有可憐的500塊錢。這還是上面政府象徵性的“人道”慰問,層層剝削,到手只有這麼多了。
一條人命,法律條文給它定價至少是以“萬”為基本單位的。但,規定是規定,總有酌情的特殊情況,可高可低。
直樹媽媽年輕的時候愛喝酒,自從有了直樹以後就戒了,專心相夫教子,陪直樹讀書。
然而,沒了丈夫以後,她也失去了主心骨,整日酗酒,渾渾噩噩,丟了魂一般。村裡人都說她克夫,終究也活不長……
說回來,直樹輟學在家,打了四年電腦。
有一天,電腦主機壞了,開不了機。
直樹走出了自己的房間,鎖上門。外面是春天,讓人清醒的一個下午。破舊的牆角堆里無序的放着一堆雜物,依稀見得一本本寫的滿滿當當的課本散落在其中。
就這樣,直樹離開了這個生養他的故鄉。
再回到眼前,家雀早已經飛走了。魯想下了車,走到了這輛略帶破舊的黑色桑塔納車前。
“哥,你咋回來了?放假了嗎?剛才一打眼還沒認出來你。”直樹一邊絮叨着家常話,一邊解下安全帶推開車門下了車,接着非常熟練的掏出了一盒煙,滿臉堆着笑,給魯想遞煙。
“不會抽,你抽。沒假了,畢業了。”魯想非常不自在的說。
“大學生好!畢業了吃國家飯,不像我們這些打工的,陰天下雨都受影響,飯碗端不穩。”直樹沒有注意到魯想的表情,只是自顧自的陳述自己對大學生的崇拜和羨慕,甚至帶着點敬意。
“現在國家不包分配了,只能自己找單位。沒法子,現在的大學生,畢業就等於失業。”直樹說著說著突然感覺有點沮喪,胸口悶得慌,沒有由來的情緒低落迫使他不住的瞅着地,踢着路上零碎的石子。
“那也比我們強,有學歷,有文化,幹啥都能出人頭地,時間問題。我相信哥。”直樹發覺到了魯想的情緒變化,拍了拍魯想的肩膀,轉身上了車。
“上車吧,哥,帶你幾步。”直樹說。
“不了,你走吧,我行李還在前面三輪車上,回頭見。”魯想說完便開始往回走,上三輪車之前和直樹招了招手。
“頭巾”大娘見魯想上了車,忙不迭的發動了車,這讓還沒坐穩的魯想措手不及,後腦勺和後面的車窗玻璃來了個親密接觸。車裏的幾個同行者早已經從前面的村莊下了車,現在只剩下路程最遠的魯想在車上。
“大娘,慢點,唉呀......我這還沒坐好呢......”魯想手摸着後腦勺,控制着情緒的同時關注到直樹的車子離自己越來越遠。
等到三輪車從村口的那棵大槐樹拐進破舊的衚衕的時,魯想透過側窗看到直樹的車一動不動,還在那個地方。
“你和開小汽車的那個青年很熟?”大娘問。
“不是很熟,一個村裏的,好多年不見了,一個小學的。”魯想誠實的回答着。
“聽別人說那個青年不是好人,在外邊胡混瞎混的,穿着西服去幫黑道的討債。看你也是個文化人,大娘勸你別和這種人走太近......”
大娘的“諄諄教誨”魯想只是隨口附和着,後面的內容沒有注意聽。
突然一閃而過的“印軍超市”讓魯想激靈了一下。
“大娘,停車!到了......”魯想打斷了大娘的自言自語。
“你家是開超市的嗎?”
“不是,我順道買點東西,就這吧,裏面的路也太窄,不好走。謝謝大娘。”說著,魯想遞給大娘一張被捏的皺皺的五塊錢。
“好,,給你。”大娘找了魯想兩塊錢。
“大娘,多找了一塊。”
“讓一塊,大學生。”
“一碼歸一碼,大娘,謝謝您的好意了。”魯想把多餘的一塊錢退了回去。
“你這孩子......”大娘下車幫魯想卸下行李,調頭拐出了村子。
魯想手提肩扛着大包小包,將它們安放在超市前面的水泥地上,行李之間互相依靠着。
剛推開超市的防盜門,接着傳出一句,
“想,你回來了。”
那聲音,既低沉又有點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