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 17 章
野猴子再次俯下身時,地丁叫住他。
“野猴子,不要!”
他的頭停在半空。
“猴子,不要。”
地丁伸出手去拉他,熟料他一口咬住她的手腕,血從她手腕滲出,滴到了阿虎的臉上,被雨水衝進他嘴裏。
“他是個怪物!他要吃人!”阿虎虛弱地說,他的意識逐漸模糊,眼皮重得要睜不開了。
“猴子,乖,我們不吃人,我們吃棗。”
地丁從懷裏掏出一個青棗,是今早老闆給她的,她捨不得吃,想着帶回來給他。
野猴子望着青棗,慢慢鬆開嘴,一把抓起她手中的青棗,爬上樹去,躲到了樹葉後面。
後來,地丁知道,每逢雨夜,杜商就會發狂,見人便咬。
他發狂,她便伸手讓他咬。
起初,他還不能控制自己,一口咬下,疼得地丁滿頭大汗。
漸漸,他望着地丁手腕上深深的咬痕,遲遲不下嘴。他不咬了,轉身摘下一顆青棗,放入嘴裏磨牙。
那以後,他再發狂,她給她一顆青棗,他的狂症便消停了。
今夜,又下雨了。
杜商他在哪?沒人給他棗,他發狂了怎麼辦?他會不會傷到別人?別人會不會傷到他?
血刃坊門前大雨滂沱,地丁斷了一隻手和一隻腿,沒辦法站起來,她只能靠另一隻手和腿在地上爬。
她像一隻蠶一樣在地上蠕動,所過之處,留下一條長長的血痕。
地丁吹着哨子,從血刃坊一路往南爬。雷聲轟鳴,她的哨聲被淹沒在裏面。可她仍吹着哨子,萬一他聽到了呢。
杜商,你在哪啊?
雨越下越大,地丁爬過冰冷的地面,寒氣侵入她身體,凍得她直發抖。衣裳被石子磨破了,胳膊、膝蓋磨出了血,地丁仍吹着哨子,一路往南爬。
她爬到江寧河畔,爬不上樹,夠不着樹上的棗,她只能從樹下撿了一個落棗揣到懷裏。
轉身時,腳踢到個軟軟的東西,她扭過身子,看到腳邊躺着個鮮血淋漓的男子。
男子渾身是血,周身沒有一塊好肉,臉被咬爛了一半,但地丁認出了他,他是陀螺家的管家。
杜商在陀螺家。
地丁拚命朝陀螺家爬去。她家離這裏不遠,拐個彎就到了。
地丁爬入衚衕,見陀螺家大門敞開,門口台階上躺着兩具屍體,同樣被咬得面目全非,活生生流血過多而亡。
她爬上台階,看到院子裏面橫屍遍野,有好多面孔她從未見過。
院子中央,陀螺母親抱着嚇昏了的陀螺,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她們前面站着一堆黑衣蒙面人,將她們護在身後,蒙面人手持長劍,對着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杜商,她朝思暮想,尋尋覓覓了一個多月的杜商。
“杜商!”地丁激動地喊道,她想飛奔過去,可她的腳斷了,她只能撐着手肘,快速地爬過去。
“杜商。”她爬到他的跟前,抬起頭望到他的臉的那一剎那,淚唰唰跟着大雨一起落下。
他雙目空洞,臉色蒼白,雙唇一絲血色都沒有。
“地丁,他,他,他吃人!他是個嗜血的惡魔!”陀螺母親朝地丁嘶喊,聲音里充滿恐懼。
地丁想到六年前阿虎也說他是怪物。
他們都怕她,可她不怕,她知道,真正害怕的人,是杜商。
六年前,棗樹下,杜商第一次咬住她手腕時,她感受到他渾身都在顫抖,他在害怕。他怕雨夜。
地丁不知道他遭受過什麼,才會讓他如此害怕雨夜,害怕到發狂。他不說,她也不問。只是在每個雨夜陪着發狂的他,遞給他一顆棗,讓他不再那麼害怕。
“杜商,不怕,我來帶你回家。”
地丁從懷裏掏出一顆青棗,雨水落到青棗上,將它沖得綠瑩瑩的。
望見地丁手腕上深深的牙印,杜商空洞的眼神有了些生氣,他慢慢蹲下,接過她手中的青棗。
杜商伸手過來時,地丁看到他掌心划滿了刀疤。
他這一個月,究竟經歷了什麼?
怒火燒紅了地丁的雙眼,她憤怒地吼道:“誰划的?!”
“快,趁現在,殺了他!賞金翻倍!”
陀螺母親一聲令下,一群黑衣人立馬提劍朝杜商殺來。
杜商此刻正專心地啃着青棗,對刺來的劍尖毫無察覺。
“杜商,小心。”地丁伸手擋劍,胳膊上立馬割開個口子,流出血來。
杜商的眼神瞬間被惡魔吞噬,他丟下青棗,一把握住長劍,捏碎了。
“不許傷她!”
他緩緩站起,面目比之前還要恐怖千倍萬倍,周身氣勢彷彿要吞天滅地。
剛才還劍拔弩張的黑衣人瞬間就慫了,再多賞金沒命花也是白費,他們紛紛後退,讓開一條道來。
杜商一步步朝陀螺母女,他周身的氣場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天上的雨都不敢落到他身旁。
陀螺母親知道這些花錢請來的黑衣人是靠不住了,眼下唯一能救她母女二人的只有地丁。
“丁兒,快救我們!”
她喊得十分凄涼。
“陀伯母,是你抓了杜商?他手掌上的刀痕是你划的?”地丁的語氣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害怕。
“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陀兒,”陀螺母親低頭看了眼懷中熟睡的女兒,眼中充滿憐愛。
“丁兒,陀兒是你的朋友,難道你忍心讓杜商殺了她?”陀母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大雨把她的面容襯得分外凄涼。
不,地丁搖頭,她從來沒有想過傷害陀螺,她也不要杜商變成嗜血的惡魔。
“杜商,住手!”
天上電閃雷鳴,她的聲音被雷鳴蓋過。
只見杜商一掌朝陀螺母親撲去,一瞬間,雨停了。
他眼中的混沌消失,恢復明亮清澈,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地丁。
杜商轉身,見到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地丁時,眼眶瞬間濕潤了。
他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抱起。
地丁望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回來了,淚從眼眶中流出。
她知道,她不用再強撐了。
“沒事了,沒事了,不怕。”杜商擦去地丁臉上的眼淚,“我回來了,沒人可以再欺負你。”
“野猴子,我們的樹沒了。你從山腳挪的,後來種的,一山的樹,都沒了。”
杜商望着懷中的女孩淚如雨下,輕柔地將她的頭髮撫到耳後,溫柔道:“沒事,我們還可以再種,我們還會有很多很多的樹,你想要多少,我種多少。”
他們身後的陀螺母親見杜商彷彿恢復正常了,立刻變了臉色,朝黑衣人道:“殺了他,我給你們一萬靈石。”
杜商已恢復正常,不會半點靈力,哪是黑衣人的對手,很快便被他們抓了。
地丁幫不上忙,只能求陀螺母親放過杜商。
“陀伯母,您和杜商無冤無仇,為何非要殺他?”
“我和他是無冤無仇,可誰叫他的血可以驅百蟲,如果陀兒吃了他,興許就不怕了。”她笑得陰森恐怖,恍如厲鬼。
此時一聲笛曲傳來,陀母的臉色瞬間驚恐萬分,抱起陀螺想跑,可天空中飛來一根金絲血刃,將她的腳牢牢拴住,動彈不得。
笛聲由遠及近,夜空中出現一頂金鼎八角琉璃垂蘇大轎,四個白衣少年抬着轎,兩邊各站着兩個黃衣少女。
杜商感覺到縛住他的黑衣人身子在不停哆嗦,周圍黑衣人都紛紛撲通一聲跪下地上,連連求饒。
杜商身後的人嚇得渾身僵硬,雙腿發麻,跪不下去,扣着杜商的手抖得像篩糠一樣。
來人是何人?讓這些靈力高強的殺手畏懼成這樣?杜商望向頭頂的轎子,心中充滿疑惑。
她怎麼來了?地丁認出這是焰筠的轎子。
只見轎子停在院子上空,轎中之人沒有出來。
左邊為首的黃衣侍女居高臨下,猶如天上神靈。
“陀廷已經被我們抓住,喂蛇了,你們還想逃到哪去?”
陀螺母親凄然一笑,她和丈夫早已不在乎生死,他們只求女兒平安。
“你們已將蟬兒做了靈骨,求求你們放過陀兒吧。”她不停地磕頭,額頭都磕破了。
侍女不為所動。
她拍了拍手掌,一個男子出現在門口。
地丁認出他,他是骨剪坊的老闆。
男子身後跟了很多蛇、蜈蚣、蠍子、蜘蛛、蟾蜍。可由於杜商在這兒,它們不敢進來。
侍女見百蟲停留在門外,仍驅蛇人怎麼驅趕,也不肯進去,她眉頭一皺,察覺到不對勁。
“你們不敢進去,那我就讓她出來。”
一根金絲血刃從她袖口飛出,捆住陀螺,將她拎到蛇堆裏面。
陀螺被摔醒來,見周圍全是蛇,來不及呼叫,又嚇暈了過去。
“杜商,救她!”地丁來不及爬過去,迅速拽下腰間好荷包,朝門外的陀螺丟去。
可杜商被黑衣人縛住,如何能救陀螺。
“地丁,快救救陀兒。你讓杜商發狂,他發狂了便沒人是他對手。”
陀螺母親命黑衣人放了杜商,求他救救她女兒。黑衣其實顫抖得根本握不住杜商的手,只不過是杜商一直沒動,假裝仍被束縛住,他不想多管閑事。
“杜商,快救陀螺!”地丁焦急地催促杜商。
杜商望了望地丁,陀螺死了,她一定很傷心,算了,還是多管閑事吧,他朝門口走去。
他還未走到門口,百蟲便落荒而逃,眨眼就逃得一乾二淨。
“愛妾!”驅蛇人追着蛇跑了。
侍女望着門後面的人,見他寬袍大帽,看不到真容,辯不出他來歷,只知道蛇蟲的逃竄一定與他有關。
蛇蟲都跑光了,誰來煉靈骨?
侍女請示轎中之人。
“殺了他,蛇便回來了。”轎中之人發話。
“屬下遵命。”
侍女領命后,從袖中發出一條金絲血刃,朝杜商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