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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上到三年級,錢愛書差不多已是錢家坳少有的知識分子了。學校離錢家坳遠,他只能住校,每周六回家一趟。星期日從家裏拿上一罐鹹菜,炒點豆子、花生米再背上一小袋糧食去學校,這就是他一個星期的過活。

五年級,錢愛書去了離家更遠的高級小學,去得遠了回家的次數也就更少了。他的過活就靠錢老爹每個月用牛馱一大袋糧食,還有家裏錢大媽在伺候着的老母雞下的蛋換的十五塊錢支撐着。有時候雞蛋賣不出去了,錢大媽就把雞蛋捎到學校給他,讓他在食堂蒸飯時煮了吃。

總體來說,錢愛書的小學生活是幸福的,雖然吃得不是很好,但也不至於挨餓,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了,可是在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人們能過着剛剛吃飽的生活就已經很知足,雖然外面的世界早已經是花花綠綠。

除了每年暑假農忙“雙搶”,錢老爹和錢大媽從來不讓錢愛書下地去幹活。就算家務活,他們也從不讓他插手。從錢愛書一上學開始,錢老爹只要一看到他就沒有了二話,總是那麼一句——崽,讀書!哪怕他已經把書本倒背如流了,他也不能不聽他爸的話。

就這樣,很快錢愛書就上完了小學。考完高小升初中的全縣統一考試,錢愛書心裏已經做好了回家務農的打算。他知道自己可能以後不會再讀書了。因為這山裏頭從來沒有人上過初中,也從來沒有人考上過初中。初中要到縣城裏去上。

暑假。錢愛書早上去放牛,中午去割草,下午也是放牛。錢老爹吩咐他,暑假的任務是把家裏的大水牛養得膘肥體壯的。錢愛書向他爸保證說,就算他餓癟了肚子,大水牛的肚子也一定會吃得滾圓滾圓的。

這天下午,錢愛書牽着大水牛在山腳的小河邊晃悠悠的兜轉了大半天,可太陽就象被釘子釘死了在那一般,寸步不移。被太陽烤得難受,於是他放開牽牛繩,把牛趕到河中央去洗澡。然後他就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河邊山坡下的玉米地里去躲太陽。

錢愛書啪啦啪啦的拉扯下一大捆玉米葉子,鋪在玉米地間的過腳處,再把兩邊的玉米葉子拉過來系在一處,就是一座天然的小茅屋了。他靜靜的平躺在小茅屋裏。順手從旁邊扯過一把草根嚼着玩,感覺不帶勁,又抓過來一把狗尾巴草,湊到眼前細細的分辨那蓬鬆松的一辮子、一團的那東西是花還是種子。錢愛書終究沒能分辨出來,“沒耍頭!”他把狗尾草扔到一邊,懶得想困會覺。他把手搭在臉上,夏熱夾着困意層層襲來,迷迷糊糊中,他聽到有“嘶挲嘶挲”的響聲隱約傳過來。他掐掐腦門,揉揉鼻子。響聲漸漸的大了點兒。可當他剛要聽得分明點了,那響聲卻突然啞巴了一般。他豎起耳朵。

半晌,那響聲又來了。錢愛書仔細地聽,辨出這響聲的方向來。他悄悄地朝那個方向爬過去。靠近了,漸漸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錢愛書豎起耳朵認真地分辨:有兩個嗓音,一個男聲一個女聲。那女聲嬌滴滴的,接着是男人的嗓音,男的叭叭的吸豆腐花似的吸嚅着什麼,話也說得不甚明白。錢愛書心裏直納悶,這倆人怎麼躲在玉米地里吃豆腐花,難不成偷來的怕被人瞧見了?他想着有幾分在理,八成就是這樣了。為了進一步證實自己的猜想,他又朝那方向爬了幾步,估摸着就快近了那地方,他停住了,豎起耳朵。他很好奇。

男的和女的好久沒再說話。只聽得到大口地喘氣的聲音。錢愛書拔開擋住視線的玉米葉子,

他看到一個大個子男人將一個女人按在身下——他的腦子裏立即浮現出小黑與小花打架的情景,只是小花更倔強,被小黑按住就算膝蓋着地也不躺下。

錢愛書覺得全身的血一下子沸了,他想站起來衝過去把那大個子男人踢翻在地——他就是這樣對待欺負小花的小黑的。可是在他即將衝出去的瞬間他突然沒膽了。他的膽量僅夠讓他撿起地上的一塊尖石,使足了勁對準了那男人的大屁股狠狠地扔過去。

“哎呦!”大個子男人叫起來,錢愛書不敢再看了,爬起來撒腿就跑,玉米杆子被他撞得東倒西歪。背後,男人破口大罵。女的也在罵,這讓錢愛書很納悶。

跑到河邊,錢愛書心想,以後不會再見到他們了,見到了也不認識,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很快就會忘記。可是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他想錯了,有時候自己覺得八竿子挨不着邊的人,卻跟你有着直接的關係。

這是過了不知道是兩天還是三天,依然下午,錢愛書牽着牛在河邊轉悠。轉悠到汗流浹背的光景,他就又把牛往河裏面一趕,找歇涼的地方去了。

錢愛書另外去了一塊玉米地——實際上,他已經忘了兩天或是三天前發生的那件事,他不過是要找一塊絕好歇涼的玉米地,理由很客觀。他把拉扯下來的葉子細心的鋪整好,然後躺下去。

被汗液浸透的短衫粘着背,跟玉米葉子貼在一塊有股涼意透過背脊,熱氣頓時就解了一大半,然而還是抵擋不住倦意的侵蝕。倦意搞得錢愛書稀里糊塗的,但是稀里糊塗的並不說明他的聽覺和視覺失效了。這次的聲響來得暴躁,沒有隱諱。他睜眼看到不遠處玉米杆子在動,中間的杆子朝兩邊閃。而中間被分開的空間一直彎彎曲曲的向前移動,象一條蜿動的蛇。

“蜿動的蛇”在錢愛書左側兩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這次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有個男的,是錢家坳的村秘書,有個女的他不認識。那女的手裏拿着一把黑黑的鐮刀,她彎腰,揮起鐮刀,刷刷幾刀就割倒了一大片玉米騰出草席大的一塊空地。女人把玉米葉子割下來,鋪在地上,她做這些的時候,村秘書一直在旁邊笑嘻嘻地看着,沒聲沒響,接着把上衣褂子褪掉了。

“到你了。”村秘書說著,伸手要去拉女人的褂子。

“不怕紅豆她爸知道?”女人的臉微紅,雙手象徵性的擋在胸前,挑釁的問。

村秘書怔住了,老臉皮扭了扭蹲下身子,抽出一根煙來點燃。

“娘的!你不怕衛華知道?”

“他知道怎麼了,我是他姐姐又不是他婆娘,就算是他婆娘怎麼了?他那頂綠帽子都戴十幾年了,早發霉了。”

“衛華?”錢愛書聽得很真切,“我姐夫?這個女人是他姐姐?我以前沒見他戴過綠帽子啊?”對於這些,年少的他是怎麼都想不明白的。

“軟根子!”女人的臉上現出不屑,“看你平時那屌樣,卻是紙糊的。”“你說什麼呢?”村秘書惱火了,“看我日死你!”

……完事後,女人摸着村秘書的肚皮問:“你真不怕?”“怕!”村秘書覺得嗓子不舒服,直冒火,乾咳一聲,“噗”的吐出一口濃痰。

男人女人起身穿衣服的時候,錢愛書早已經離開了玉米地,因為他覺得害羞也覺得害怕,心驚肉跳的。這種事情,他只碰見坳里發春的牛們干過。在回家的路上,他心裏盤算着,“這個讓村秘書畏懼的‘紅豆他爸’是何等厲害人物?”心中不由得跟着村秘書一起畏懼,也有幾分敬佩。多少年以後,這位“紅豆他爸”竟成為錢愛書命運轉折處的關鍵人物——這是他始料不及的。

晚上,錢愛書躺在床上,腦里揮之不去的是那女人,翻來覆去,心裏躁熱難受;最後終於睡著了,卻“夢遊太虛幻境”,這是頭一次——高小畢業,錢愛書14歲。醒來后錢愛書覺得異常的遺憾,他心裏極其不願斷了這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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