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宛如仙鶴出樊籠
“什麼!”好似一道焦雷劈下來,李龍只覺眼前發黑,手足皆軟,差點一頭栽倒下去。還是李衡與平安一左一右扶住他,李衡吹鬍子瞪眼道:“這個厚顏無恥的賤婦,心機竟然如此深沉!龍哥兒,現在可不是昏的時候,你再不去衙門申辯,你這一輩子的聲譽前途都要毀了!”
聲譽前途!李龍彷彿被馬蜂扎了一般,猛地站起身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平安木木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李衡推了他一把道:“還不快跟去看看!這下真是出大亂子了。”
衙門還沒開門,小桃紅就去門口跪着了。她粗布衣衫,渾身上下一色首飾皆無,臉上也是清清淡淡,沒有半點脂粉,即便雙眼腫得像桃兒,額頭已經一片青紫,她仍在不斷地磕頭。一旁的豐安抱着一個滿是珠翠錦繡的包裹,不住地勸她。
豐安哭道:“桃姨,你這是何苦呢,我這就陪你去找我們家大哥兒說理,讓他來衙門說明真相,把爹放出來。”
小桃紅同樣哽咽道:“豐安,你這孩子就是太實誠了,李龍好不容易把他爹弄進去,又怎麼會輕易放他出來。說到底,他們父子反目都是因為我,如果李爺不提給我們的孩子一個名分的事,他也不會和李龍發生衝突。李龍也不會因怨恨他爹做出這種事來!都是我的錯……”
豐安忙道:“桃姨,您怎麼能這麼說您自己呢。這分明是大哥做了糊塗事啊。”
“不,不怨他!”小桃紅哭得梨花帶雨,“怨我命苦,人人都罵我下賤,可我也不是自己想去做窯姐兒的,如果不是為了給我爹瞧病,我也不至於賣身淪落風塵。我本來以為李爺會是我的歸宿,誰曾想到……他因我淪落到了這般地步,我今天就算耗盡家財,甚至拼上我這條命,我也要救他出來!”
說著,她又一臉堅毅地磕頭:“青天大老爺,李爺他是被冤枉的,求您放他出來吧,小婦人求求您了!”
這一番唱念做打俱佳,內容又是如此的勁爆,不出一刻鐘,就吸引了里三層外三層來的看客。眾人口耳相傳,不出一會兒這事兒就傳遍了家家戶戶。衙門也因此緣故早早開門,小桃紅和豐安立即進了公堂,在更大的舞台上表演。
李龍到來時,小桃紅和豐安已經將事情再對知縣說了一遍,語聲之哀切,情感之真摯,讓公堂外看熱鬧的人都聽得感慨不已。大家紛紛道:“誰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小桃紅雖然出生不好,可是品行卻是高潔啊。”
知縣也是頗為動容,特別是當他看到小桃紅拿出滿包財物做贖金后,這份感動更是達到了最高點。誰知,正當他打算下令提李大雄上堂時,李龍就來了。小桃紅和豐安瞧見李龍,哭聲一頓。李龍氣得面色發紫,他剛一腳跨過門檻就指着小桃紅道:“你這個胡言亂語污衊人的賤婦!你怎麼敢、怎麼敢這樣顛倒是非黑白,明明是爹無緣無故先打得我們……”
他一語未盡,小桃紅就撲上前來,緊緊抱住他的腿:“龍哥兒,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賤,是我無恥,你要打要罵,我都無所謂,但是沒人倫的事,你可不能做啊。你快求老爺,讓他把你爹放出來吧。好不好?”
李龍已經要氣瘋了:“你胡說!你閉嘴!我根本沒做過,根本沒做過!”
小桃紅充耳不聞,照舊像八爪魚一樣纏着他,口裏一邊說些扎他肺管子的話,另一邊悄悄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子孫/根狠狠一捏。李龍慘叫一聲,一把就將小桃紅推倒在地。
小桃紅重重地摔倒在地,她抱着肚子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在與地面的大力摩擦下,她肚裏上的雞血袋終於破掉,鮮血流了一地。豐安也果斷把握了時機,大吼一聲道:“桃姨、桃姨你怎麼了!大哥,你怎麼能下此毒手!桃姨肚子裏畢竟是你的親弟弟啊!”
這一系列的事情不過發生在幾息之間,豐安哭着向知縣告罪,抱着小桃紅衝出去找大夫。而李龍當即因毆打孕婦以流產而被逮捕入獄,就被關在他爹旁邊。
平安看到這一切,驚得是目瞪口呆,可他還沒忘記月池的囑託,立刻就趕回家來給月池報信。
月池此時正忙着飛針走線做她自己的男裝,用得正是她前幾天借口給李龍縫製新衣,讓平安去扯的那幾尺布。她剛剛收了線頭,就見平安慌慌張張地奔到窗口,結結巴巴地開口道:“大姐,不好了,大哥他……”
一語未盡,他就見月池微微抬眼,瞳仁在日光下泛出琥珀色的光澤,嘴邊梨渦浮現,卻不帶一絲暖意。她平淡道:“大哥在公堂上被小桃紅誣告,說他陷害親父是嗎?”
平安大吃一驚:“你怎麼……”
月池思索片刻又道:“他是不是還與小桃紅髮生了爭執,讓她見紅了?”
平安這下是真真目瞪口呆了:“大姐,你難不成有耳報神來報信不成,你怎麼會全知道!”
月池嗤笑一聲:“我不僅知道這些,我還知道他必定是在與族長商量怎麼賣我的時候,被突然叫到公堂上去。人心不過方寸之地,緣何會有這般臭不可聞的污濁。”
她不是沒有給他機會。他如果真心要帶她走,今早便會急急來此放她出來,那麼那時她也會告訴他,現下最重要的是將各位族老叫來為取銀錢贖爹做個見證,方能堵住李大雄的口。而衙役來傳喚時,他也能名正言順地帶這一票人去做證人。可惜啊,他一大早起床,卻看都沒來看他一眼。若非心虛,怎麼會如此。這樣一個涼薄愚蠢的決定,註定會斷送他的一生。
平安見月池只顧低頭沉思,不由急急道:“大姐,這可怎麼辦,你倒是快想想辦法吶。”
月池道:“急什麼,族長和他的那些同窗呢?”
平安漲紅了臉道:“族長只叫我先去,估計他隨後就來吧。至於同窗,我去了那裏,沒見着大哥的同窗啊。”m.
月池挑挑眉,她仔細一想,便已明了,小桃紅這招太損了,其他人可能是見勢不好,不願被牽連。至於舒芬,根據他爹的態度和他家的門禁,他八成是不知道這回事。
月池想了想道:“豐安估計馬上就要回來搬銀子了,你快去告訴壽安和明安一聲,就說豐安心思歹毒,不能讓他把錢拿走,天知道他會私吞多少走,要贖爹和大哥也得他們倆去才是。救爹可是大功勞,對那個救他的人,爹必定會重重有賞。”
“什麼!”平安瞪大眼睛,“那麼多銀子,就讓他們搬走了?”
他連說話的聲調都變了,月池便知他也動了意,冷冷來一句:“這是奴僕公然搶劫主家財產,一旦事發,不死也要脫層皮,你不能只看到賊吃肉,卻忘了賊挨打。再說了,為人目光當長遠,宜從大處落墨,莫向針頭削鐵。”
她接着就從柜子裏拿出厚厚一疊紙來,在平安面前晃了晃:“這是我答應要給你的菜譜。有些這些,別說那區區幾十兩,只要你踏實肯干,上百上千也是指日可待。你確定要為眼前這點蠅頭小利,拋下以後大富大貴嗎?”
平安眼珠滴溜溜隨着紙張亂轉,他伸手就要來奪。月池卻猛退一步,將紙放在灶火邊:“照我說得做,這些自然是你的,否則,你就只能眼看它們成灰了。”
“你簡直是!”平安恨得一跺腳。
月池搖了搖手中的菜譜:“這是最後一件事。”
“好!”平安硬生生從牙齒縫裏擠出來一個好字,接着就飛也似得跑出去。果然不出月池所料,不出一炷香的時間,豐安便趾高氣昂地帶着小桃紅找來的龜奴回來搬銀子了。可誰曾想到,他們幾個人連門都進不去。壽安和明安本來就一直討厭豐安,現在又加上財帛動人心,更是萬分仇視他。為了把他攔在門外,他們先讓家裏的師傅婆子全部出去,接着就把門插上,又使出吃奶的勁搬了好幾張桌子堵在門后。所以,即便豐安把門敲得震山響,幾個人輪流撞門也無濟於事。而在這期間,壽安和明安早就跑進李大雄的屋子裏,用斧頭劈開錢柜子,抱着一大包銀子翻牆走人。
這下,整個店裏就只有月池一個人了。終於等到這天了!她推開窗戶,艱難地翻了出去。一出牢籠,她即刻便拎着裙子跑進了李大雄的房間。這個噁心男人的住所滿是熏人的酒氣,讓她幾欲作嘔,可對自由的渴望,讓現在的她足以忍受一切。她飛快地翻箱倒櫃,額頭浸出了細密的汗珠,心中也漸漸急躁起來,終於在她快要崩潰的時候,她找到了鑰匙。她急急彎腰,將這個只有拇指大的金屬薄片插進鎖眼中,用勁一扭,隨之而來的一聲輕響,恍如天籟。
束縛她整整三年的枷鎖,終於拿掉了!她輕快地彷彿成了一束風,一片雲,彷彿馬上就要飛上廣袤的天穹。可屋外沸騰的語聲迅速將她拉回污濁的塵世,是豐安他們終於進來了!
月池神色一凜,她環顧四周后,迅速拿着鐵鏈鑽進床底。她剛剛爬進去,豐安和幾個龜奴就奔了進來。
豐安一見這被劈開的錢櫃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不由破口大罵:“好一對天殺才,黑吃黑到老子頭上了,有這狗膽子拿錢,也不看自己有沒有那賤命去花!哥幾個,我們追!他們跑不了多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