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試箭
“這批貨大概值一百多貝金,我們只要你八十,成交了吧,一旦轉手賣了出去,那些差價對你來說就像是撿來的,根本爽賺!”
三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站在堆疊得比他們還高的手推車旁,急切地向夏桓推銷道。
與此同時,他們不時越過彼此的肩膀,打探後方,彷彿害怕什麼人突然出現。
“我看這批貨本來就是撿來的,爽賺的怕不是你們?”夏桓可不吃這套,他一眼就看穿這幫逼崽子的來路,斷然拒絕道,“你們怕不是在哪裏做了無本生意,想在我這裏解手黑貨套現金?”
“呵……說什麼呢……”其中一人勉強辯了一句,但其他兩人的臉色已經唰成全白了。
“要不然你們說說看這些東西是哪來的?”夏桓嘖嘖稱奇地打量着推車,上面堆滿了五顏六色的金屬塊,上面痕迹斑駁,光華圓潤收斂,顯然是還未精鍊的入品金料,價值不菲。
他問道,“嗯?你家裏有礦?是你……還是你?”
被他盯着的兩個小跟班差點沒給嚇尿出來,最後還是領頭的那小子答的話,“我們是聽說你收這些,才把東西帶來的,收不收你說句話吧!”
“收不了,這批貨太過顯眼。但凡有一絲出手的念頭都會引起警覺,我可不想被黑老大們砍成肉醬。”
“七十!”
“三十。”夏桓說道,“再廢話就帶走你的垃圾。”
他說罷,抬頭望了一眼天空,似乎被某種東西觸動了神經。
日暮驟然低沉。
遠方的天空仍是悠然的天青色,但隨着夏桓的視線上移,天色開始轉變為陰沉而渾濁的靛藍色。
空氣中忽然泛起了新鮮泥土與臭雞蛋的味道,滿有一股山雨欲來的勢頭,皮膚也在山風嗖刮之下變得粘嗒嗒的。
烏雲如濃煙滾滾而來,在不知不覺之間急速迫近,上一刻村子裏的小溪似乎還波光粼粼地閃耀着,剎那間便黯然失色,連帶着整個村寨都被那突如襲來的陰影籠罩着了。
映入眼帘的僅剩一縷殘光,那是落日的餘暉映射在天空中那團團積累的積雨雲底層,反射入地的霞光,在森然晦暗的夜幕中增添一抹妖艷的猩紅色。
整片蒼穹五彩斑斕,絢麗而詭異。
小孩們被異變嚇得驚慌失色,那領頭的驚聲問道,“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看到這些陰影沒?”夏桓用手比劃了一下,“原妖出沒。快滾回家吧。”
“原妖……原妖……”
“天哪,我們完了——”
“喂,小三,別坐在地上,趕緊給我起來!咱們得馬上回村。”領頭的小孩狠聲叫喚着,發號施令道,“老二,給我搭把手,這貨咱們不要了,咱們這就走。”
“喂……”
夏桓把他們給叫住,從懷裏掏出一把金幣,數了三顆面值為十的給他們,說道,“快滾回家,下次不要偷拿人家的東西了,總有一天你們會遭殃的。”
三小孩沒有回答,拿着金幣連滾帶爬地逃走。
只見遠處山腳下的村民有着同樣的反應,他們猶如受煙熏的螞蟻,慌忙間拋棄了牧間農間的工作,開始往自家攏聚,又在村寨周圍的營口密密麻麻地點起了如豆子般的警戒火炬,它們像螢火幼蟲的發出的低光一般閃耀不休。
似乎站在警告着什麼東西,不要輕易地接近那裏。
然而,那只是一處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莊,方圓十里內除了自己以外,
連個正經的修鍊者都沒有,因此若是此地真有原妖出沒,那麼他們通常有着相當、相當不妙的結局。
大片的烏雲聚集在山巒中央,從那裏散播出如黑色細粉一般的迷霧,隨着空氣流動而四處蔓延,傳播速度極快,但唯有遇到光的時候會被驅散開來,繞着光源以外的地方流去。
那是妖霧,非修鍊者不能看見,但卻也能察覺霧中鋪天蓋地的寂寥與黑暗。隨之相伴的便是所謂的妖獸,在這裏被稱之為【原妖】,意味着‘原始的妖獸’。
原妖是世上最醜惡的東西,可以化成各種生物的形態,它們從陰暗和污穢的角落裏出生,並且以恐懼和絕望為食。
這些東西擁有匪夷所思的魔法,實力強大,卻無論如何也與之無法溝通,它們似乎完全沒有感情。
‘乃是為了破壞而生’,這是人們對於原妖的認知。
……
夏桓收回視線,趕忙在這裏被黑霧波及之前點上了一盞油燈,蓋上圓葫蘆型的玻璃燈罩,又用原力使一片大蒲葉懸浮在通氣孔的上頭,免得待會兒被雨水給打濕了。
看來今晚的雨勢不小。
做完這些,他又重新回到眼前的工作。
他回到樹蔭底下,獨自一人,周圍是由木樁和稻草組成的籬笆,上面又蓋着許多防水的大蒲葉和用於偽裝的殘枝、雜葉、和野獸的骨頭碎片,它們因長時間曝露在空氣中而腐敗,聞上去有種排泄物的味道。
若有外人意外經過這裏,他們大概會以為這是某個猛獸的棄巢,沒有一探究竟的價值。
這裏非常隱蔽,十分有益於躲藏,且視野絕佳。
夏桓剛剛完成了弓弦的調適,那是晒乾之後又用草油浸過的牛筋,是他親手製作的,韌而結實,但特別不好綁,不是那種發著愣也能完成的活兒。
他手裏牽着牛筋條,往弓臂上沿纏了一個結,暗暗發力,弓臂隨着弓弦收緊而微微彎曲,卻冷不丁發出了驚悚的哀鳴,嚇得他一跳。
夏桓急忙撥弄幾下弓弦,振幅急而短小,弦音像蚊蚋扇動翅膀一般尖銳,弓臂在振動過程中逐漸適應了新的施力點,又重新恢復了以往的彈性,伸縮自如,但一開始造成的傷害卻是不能挽回了。
呼。
他站起身來,轉向目標可能出現的方向。
在被三個孩子和他們的貨物打擾之前,他就有出外捕獵的念頭,這想法被隨之而來的妖霧給攪亂,但事件發生得正是時候:
住在山裏的野獸也害怕原妖的存在,因此原妖嗜殺的本性是不分對象的,不排除有些弱小的野獸會不堪重負,選擇逃離自己的本營,而那些不幸從眼前這條道路逃跑的野獸就是他的目標。
對於獵人來說,沒有什麼比驚慌失措的獵物更令人滿意的了。
這裏是夏桓的其中一個老巢,乃是山上某個疙瘩角里的住所,能遮風避雨,位置隱蔽卻視野寬闊,最重要的是,它佔據了主要道路的隘口,方圓千步內的任何野獸想要下山都得從這裏經過。
夏桓舔了舔嘴唇。
盛宴開始了。
整座山林似乎被喚醒了一般,他能感受到大自然開始散發出鼓噪的不安感,野獸們不論願意與否,全都顯露出原本隱藏的氣息,從自家巢穴中探出頭來,仰着天空一通猛嗅。
這是它們趨利避害的本能,殊不知的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大逃亡就在眼前,這是暴動前的那份寧靜。
偷襲的機會稍縱即逝,而等待才是捕獵最關鍵的環節,這點夏桓自然知道,他想罷索性閉上眼睛,凝神聆聽,用身體細細感受。
天氣隨着夜幕降臨而變得更加惡劣,參雜着雨絲的疾風一陣陣地刮,方向固定,力道有餘,而持續力不足。
他並非百步穿楊的射手,無法在如此嚴峻的條件下擊中跑動的目標,但這並不妨礙此刻的預備,因為身為一名獵人,需要磨鍊的——
是耐心。
取箭,搭弓,虛引。
屏息以待。
耳中全是在狂風中肆意飛舞的樹葉,因着彼此摩擦而發出來的聲音,窸窸窣窣的零碎聲漫天迴響,似乎有種清神醒夢的裨益,在目不視物的狀態下,夏桓的腦中開始幻化出山林的情況。
他對周圍的感知正在逐步增強,幾乎到了親眼所見的地步,就連那些黑粉迷霧也不能阻撓。
更加詭異的是,心底間充斥着一種莫名的靈感,夏桓似乎知道獵物什麼時候會降臨,且有信心能精準定位它們的位置,就好像手上的弓箭一開始就與標靶建立了某種特殊的聯繫。
狂風嗖刮持續不停,他於世界的感知也就一直延續下去,聽着自己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心靈也變得異常安寧。
直到某一刻,世界似乎真的寧靜了。
目標出現!
在身前五十米遠處。
忽然間,腦子裏幻化而成的世界似乎在緩緩發光,提醒着他獵物出現的位置。
是野獸的氣息引導着它。
幸運的是,這恰好是夏桓在全力拔弓之後仍能保持一定命中率的距離,他的臂力僅限於此。
其實這點距離甚至還不如稍微強壯的獵戶,但對於年僅十五的少年來說,他倒算得上是修鍊得當了。
夏桓兩眼一張。
瞄準。
滿弓。
那是一隻健壯的雄性麋鹿,身高足足有他的兩倍之多,頭上頂着厚厚的鹿茸,正用蠻力撞開了一株擋路的小樹。
這麋鹿顯得異常狂暴,它身後跟了頭雌鹿和四匹的小鹿,原妖的出現顯然帶給了麋鹿一家不可名狀的壓力,看來為了保全幼崽,它不得已做出了放棄巢穴,慌忙逃竄的想法。
夏桓的目標是那匹雄鹿,小鹿沒有獵殺的價值。
就在他瞄準的當兒,雄鹿如觸電般地警覺抬頭,然後直勾勾地朝着夏桓的方向瞥來。
被發現了!
剎那之際,夏桓的精神力和體力在自身力量的作用下開始相互交錯,如同水與蠟在旋渦中迅速融合,並且幻化成為超出自然規則的原力。
一股火苗從心頭湧現。
他全身的肌肉都綳到了極致,撐在身後方的右腳更是因為施力過狠而開始陷入土地之中,弦上之箭似乎隨時都可能呼嘯而出。
在雄鹿調整好重心之前必須動手,此刻時機正好。
但還差一點!
普通的弓箭可沒有辦法瞬間擊斃那頭雄鹿,但若是能再其上增添一些助力的話……
他勉強維持標準的持弓姿勢,一邊用支持着弓臂的左手食指摸了箭矢邊緣,將先前凝聚的力量灌注其中。
嗒!
一縷火苗從箭矢中冒出。
同時間,右手勁松。
離弦之聲在耳邊爆響,大量的體力和精神力從手心中爆泄而出,似乎隨着逝去的箭而消失殆盡,緊接着便是劇烈的震動,由持弓手傳遍全身,使他整個人一時間抖如篩糠。
箭如流星逐月飛馳而出,馬上開展成一團火花,在雨絲遍佈的空中慢慢延燒,化成一條比流星光芒更盛的弧線。
火焰的威勢似乎在箭枝擊中獵物后達到了高潮。
【焰法·燃爆】
霎時間,那頭的雄鹿身體迸發出了劇烈火光,隨之而來的則是響徹寰宇的爆裂巨響。
火焰隨着箭矢飛馳的衝擊力噴涌而出,將漫天飄落的雨絲反噴出去,在火光的照耀下如銀蛇亂舞,威勢勃然大漲。那雄鹿的身子依着慣性踉蹌地踏出十數步,渾身裹着駭人的火焰轟然倒地,震得周圍的樹葉簌簌而落。
火勢一舉冒到了四五人高的位置,併發出燃燒的爆鳴聲,單看那個架勢,它足以把兩倍於麋鹿的野獸都吞噬殆盡,還綽綽有餘。
“嗬,嗬,嗬……”
夏桓整個人都沉浸在熱氣之中,彎下腰來深深喘氣,卻迫不及待地眺目丈量着自己修鍊的成果。
恢復得還不錯!
看來身體的狀態已足以再次踏上旅行了,他不禁為著自己趕上了計劃而會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