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提壺山
錢六斤有大宗師的武道境界,而宋牧也有二品的劍道境界,登山途中走的相對較快,很快就來到了中年人和少年的身後,因為登山道路狹窄,他們無法並肩而行。
中年人見狀,立刻拉着少年的手臂靠山站立,讓出道路,並對着錢六斤含笑點了點頭。
錢六斤同樣輕輕點頭示意后,從二人身前走過。
少年看着眼前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宋牧不但負劍,而且手中還拿着一個酒壺,頓時兩眼發亮,“你也是一名江湖人?”
宋牧停下腳步,對着少年說道:“算的上是半個江湖人。”
少年不解的問道:“為何算半個?你背後的是刀還是劍?”
宋牧溫聲答道:“就是一隻腳踏入了江湖,另一隻腳還在家鄉,還有我背負的是劍。”
少年貼近宋牧問道:“那你是一名劍客嘍?”
宋牧點了點頭,邁步跟上錢六斤。
少年突然一下子來了精神,加快步伐緊跟宋牧,以至於讓中年男子也不得不快步前行。
“你是從何時開始練劍的?現在是幾品劍客?你來提壺山也是來許願的嗎?你家鄉在那裏呀?前面的那位大叔是你什麼人?”
少年一口氣問出了五個問題,期間宋牧並沒有出聲阻斷,反而認真的聽少年相問。
緊跟在少年身後的中年男子出聲呵斥,“秀兒,不可無禮。”
少年腳步不停,扭頭對中年人笑了笑。
“我大概是從六歲開始練劍,現在是二品劍客,我來提壺山是為了提升劍道境界,我家鄉在西北,前面的這位大叔是錢大哥。”
宋牧認認真真的回答了少年這五個問題。
最後方的中年人喘着粗氣,“這位小兄弟,秀兒他沒接觸過江湖人,不免有些好奇,問題多了些,請見諒。”
宋牧回身笑道:“無妨,無妨。”
錢六斤扭頭說道:“這提壺山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啊。”
中年人顯然不是第一次來到提壺山,他笑了笑,“是啊,有人的地方自然熱鬧,況且提壺山從不缺江湖人。”
錢六斤駐足問道:“閣下這是第幾次來到提壺山?”
中年人答道:“第二次而已,上次來提壺山已是十年前了。”
十年前,那個時候中原正值戰亂,戰火紛飛,中年人來提壺山無疑是許願平息戰亂,或是到提壺山躲避戰亂,只不過從中年人之前的話語中,應該屬於前者,畢竟在提壺山就算單單一碗黃酒就價值不菲,更不用說在山上住上一段時日,也有可能中年人十年前有很多銀錢,只是在提壺山上躲避戰火用完了而已,所以才造成今日囊中羞澀,就連徒兒想要的酒壺都捨不得出錢購買。
錢六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喃喃自語,“十年前,十年前這位山主應該還沒有躋身大宗師吧?”
錢六斤的聲音很低,以至於和他相差幾層台階的中年人無法全部聽清,而中年人的徒弟正纏着宋牧問一些江湖之事,自然而然也全然忽略了。
在中年人的視線中,前方那臉龐堅毅的漢子提起手中酒壺喝下一大口酒,然後晃了晃酒壺,似乎是已經喝完了壺中純釀,他輕輕皺眉,朝着自己身前的負劍少年說道:“小鬼,老子酒壺沒酒了,半山腰處有酒攤,老子先過去,你快些跟上。”
宋牧把自己手中的酒壺向前遞出,只是錢六斤已經轉過了身,腳尖輕點石階,身形一閃而逝,消失在眾人視野中。
宋牧收回手臂,轉眼看到在他身旁的少年張大嘴巴,眼中滿是不可思議,而在兩人身後的中年人也好不到哪去,他的手停在嘴邊鬍鬚上,動作僵硬,神色有這獃滯。
中年人率先反應過來,儘管已經盡量平穩,但語氣中還是帶着震驚意味,“這位小兄弟,你的錢大哥可是一位江湖宗師?”
宋牧也不過多解釋,輕輕嗯了一聲。
中年人抬頭向著山頂望了望,收回視線后,看向宋牧問道:“小兄弟,你們登提壺山是為了比武吧?”
站在宋牧身旁的少年突然大叫一聲,“師傅,不見了,一眨眼就不見了。”
中年人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示意他穩定心神。
但少年還是滿臉震驚,有些詞不達意的說道:“師傅,他是不是人啊,怎麼可能突然就消失了,明明剛才還……”
少年視線突然看向宋牧,“你的錢大哥,他不會是仙人吧?”
宋牧有些哭笑不得,搖了搖頭,“他不是仙人,只是武道境界高一些罷了。”
名叫東秀的少年立刻脫口而出問道:“那他是什麼境界?”
中年人呵呵笑道:“秀兒,方才為師不是已經問過了嗎?是宗師境。”
東秀不解的問道:“宗師境是什麼境界?”
“如果他是武夫,那麼宗師境便是半步武神,如果他是劍客,那麼宗師境便是半步劍神,懂了嗎?”
東秀不知有沒有聽明白,只是愣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中年人含笑問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宋牧,”宋牧簡言答道。
中年人自顧自介紹道:“這是我的徒兒,叫東秀,我叫傅華庭,是一名木匠,我們來提壺山是來許願的。”
宋牧如實說道:“方才在你們身後,我跟錢大哥都聽到了你們的對話,我還以為傅叔叔是一位讀書人呢。”
傅華庭哈哈笑道:“我可稱不上一位讀書人,小時候看書總是看不進去,後來就恰逢亂世,更是沒機會看書,如今為了填飽肚子,與詩書已經全無交集,想必就算有詩書放在身前,也已無心去看了。”
宋牧對此持以沉默。
東秀愣神之後突然開口問道:“錢大哥他是不是已經到半山腰了?”
傅華庭搖搖頭,“師傅也不知道,不過應該是已經到了吧。”
東秀看向宋牧,宋牧點了點頭。
東秀猛然快步跑了起來,邊跑邊喊道:“師傅,我在半山腰等你們。”
傅華庭扯着嗓子叮囑,“秀兒,你跑慢點。”
然而東秀根本沒有理會師傅的叮囑,快速向著半山腰跑去。
傅華庭無奈的搖了搖頭,苦笑道:“宋牧,我們也快些上去吧。”
鄰州城城東。
城頭上一名衣衫簡潔的白子女子負手而立,遙望昔日大漢帝京,與橘子州接壤的神州大地,神色古井不波。
一名虎背熊腰的便衣漢子登上城頭,在他身後跟着一位相貌美艷的女子。
漢子在距離陸蘭大約五步的距離停下,直截了當的說道:“城主,麵皮已經送到。”
陸蘭沒有理會漢子抬起手揮了揮。
漢子施禮后,轉身離開。
跟在漢子身後一同走上城頭的女子沒有挪動身形。
半晌之後,陸蘭輕輕嘆息一聲,看似隨意的問道:“林音,你想不想回到江湖中去?”
女子突然有些神色慌亂,她急忙跪在地上,聲音顫抖,連連磕頭,“求城主大人饒我一命。”
陸蘭轉過身,嗤笑一聲,走上前扶起女子,用手輕輕拍掉女子身上的灰塵,“本城主又沒說要殺了你,只是問你想不想再回到江湖而已,如此驚慌做什麼。”
名為林音的女子顫聲道:“林音只想為城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陸蘭深深看了林音一眼,轉過身望向遠處,“本城主雖是女子,但說出口的話,同樣駟馬難追,所以本城主希望你也是如此,如若有所違背,本城主會很不高興。”
林音止不住的頻頻點頭,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生怕說錯了話,惹得眼前這位年過半百的城主不喜,導致人頭落地。
“他們應該會從城北出城吧,”陸蘭沒有理會林音,輕聲自言自語。
片刻之後,陸蘭轉過身,沒有去看站在一旁戰戰兢兢的林音,她輕步走向閣樓,“去準備一張書生麵皮送來。”
林音躬身稱是之後,快步走下城頭。
宋牧和傅華庭來到提壺山半山腰處已是大日將落,橘子州的天空佈滿金燦燦的雲朵,層層疊疊,如同一幅鋪展開來的仙人畫卷。
半山腰有一處平地,面積說大不大,但也絕對不小。
在這裏除了有簡易酒肆外,還有茶攤和售賣提壺山獨有的一些奇巧物件的店鋪,並且在這些店鋪後方還有一間客棧,只不過想要在客棧中住上一宿,以傅華庭師徒二人所帶的幾顆銅錢,顯然是遠遠不夠。
但提壺山也比較善解人意,在客棧後方的山璧上鑿出十數個山洞,這些山洞所收銀錢不多,和山下客棧中的幾乎相同。
酒肆外的一張木桌前坐着兩人,東秀和錢六斤。
剛剛抵達半山腰的宋牧便看到東秀在對着錢六斤說些什麼,而錢六斤則是自顧自的喝着酒,對身邊少年全然無視。
“錢大哥,你這麼厲害,能打得過那個人嗎?”東秀伸出手臂,指向不遠處背靠兩人,腰間佩刀正在喝茶的一位男子。
“錢大哥,宗師境能一拳打出一個哪樣的山洞嗎?”東秀指向山璧上的山洞。
“錢大哥,聽師傅說這提壺山的山主也很厲害,你打的過他嗎?”
“錢大哥,你什麼時候開始習武的呀?江湖好不好玩?”
……
東秀不知問出了多少問題,然而明明是坐在同一張酒桌的錢六斤,卻好似在千里之外一般,又好似是聾子一樣,一個字都不曾回答少年,可他依舊樂此不疲。
宋牧從來到平地的那一刻,錢六斤便已察覺,回身對着酒肆掌柜喊倒:“掌柜的,再來兩壺酒。”
也許是身在提壺山的緣故,見多了江湖人,和山下那些市井酒肆不同,對於錢六斤的呼喊,酒肆掌柜沒有任何應聲,直至將兩個酒壺放在錢六斤身前,這才冷聲開口,“兩百文。”
錢六斤拿出一粒碎銀交給掌柜,淡淡說道:“不用找了。”
酒肆掌柜習以為常的轉身離去。
東秀正要再問一些問題,眼中餘光看到了氣喘吁吁的師傅,忙伸出手臂揮了揮,“師傅,我在這裏。”
傅華庭輕輕笑了笑。
宋牧來到酒桌前坐下,將手中的空酒壺放在一旁,“錢大哥。”
錢六斤輕輕嗯了一聲,對着宋牧笑道:“小鬼,你嘗嘗這提壺山的酒,和山下的有何不同。”
宋牧拿起酒壺喝上一大口,細細品味后說道:“這是黃酒吧?”
錢六斤點點頭。
宋牧又喝了一口,咂吧咂吧嘴,眉頭輕皺道:“好像沒什麼不同之處。”
錢六斤挑眉問道:“你確定沒什麼不同之處?”
宋牧又喝上一口,看的坐在對面的東秀直咽口水,“我喝黃酒比較少,所以不太喝的出來。”
錢六斤冷哼一聲說道:“兩處不同,沒有山下黃酒精純,應該是兌了些水,還有就是比山下的黃酒貴,而且貴的太多,應該也是因為兌了水的緣故。”
傅華庭終於緩過勁來,不再氣喘吁吁,他接過話茬說道:“這半山腰的酒自然比不過山下,不過山上卻有好酒,只不過同樣貴了許多罷了。”
錢六斤看了一眼中年人,沒有理會。
宋牧看到東秀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手中酒壺,便開口問道:“你喝酒嗎?”順勢將酒壺推向東秀。
東秀神色一喜,正要伸手接過酒壺,但卻被傅華庭攔下,“秀兒他不會喝酒,我們去旁邊喝點茶水好了。”
宋牧看向中年人,“傅叔叔,你也不喝酒嗎?”
傅華庭起身搖頭笑道:“我很少喝酒,對酒也沒什麼太大興趣。”
東秀顯然不太願意離去,有些不情願的說道:“師傅,我都還沒喝過酒呢,而且這可是提壺山的酒啊,我們喝酒好不好?”
傅華庭笑道:“方才你也聽錢大哥說了,這半山腰的酒不好喝,兌了水,等下山後,為師再給你買酒喝,保管你喝個夠。”
東秀有些氣餒的“哦”了一聲,不情不願的跟着傅華庭走向一旁的茶攤。
錢六斤看了傅華庭一眼,出乎意外的輕聲問向宋牧,“今晚他們肯定要在這裏度過,但他們帶的錢不夠,你覺得該不該幫忙?”
宋牧沒有絲毫猶豫的放低聲音道:“當然要幫了。”
錢六斤問道:“為何?”
“因為相遇相識即是緣分,錢大哥你不也是相信緣分之人嘛,”宋牧稍加思索說道。
錢六斤咧嘴笑道:“那你可知老子為何相信緣分?”
宋牧搖搖頭。
錢六斤清了清嗓子,慢悠悠的說道:“人這一生啊,其實很短暫,平穩一些的話,普通人十年少小,十年老弱,因此在你生命中出現的每一個人都很重要,若是與你相識,就說明你們有緣,而這個人也會成為你人生的一部分,若是與你不相識,也不能說是無緣,只能說緣淺,但他們同樣重要,只不過是在其他人的心裏,所以我們既然要好好過完此生,就應該珍惜有限生命中所有東西。”
“所以,緣深緣淺都是緣分,那些平日裏丟三落四之人,他們也許會活的相對快意洒脫,但他們的人生也相對沒有太多留戀,小鬼,你懂不懂?”
宋牧怔怔的看着錢六斤,“錢大哥,這話不是你說的吧?”
錢六斤一拍桌面,加重語氣道:“怎麼就不是老子說的?你認為老子說不出嗎?”
“因為這些話和錢大哥在楓葉州所說的話,完全相反。”
錢六斤一愣之後,哈哈笑道:“心境不同,說出的話自然不同嘛。”
“你從書上看到的,從他人口中聽到的,再由你自身想到的,只要是從你口中說出的,就算是你自己說的。”
宋牧疑惑的問道:“可有些書上的文章和儒家儒生提及聖賢書上的內容時,大都也會提及“子曰”二字,這明明是借鑒吧?”
沒曾想錢六斤在這一點上卻是展現出如同在半州山時的霸氣,他神色倨傲,沉聲道:“老子偏偏不這麼認為!”
對此宋牧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