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攔路
宋牧帶着宋慶初的屍體離開了徐州,沿着北線向著固守城方向走去。
多日後。
落日餘暉中,北靈州與幽州交界處,兩座百丈高的大山之間,有一條寬闊山路,是往返兩州的必經之路,宋牧騎行的駿馬緩緩行走在這條山路上,他面容憔悴,顯然在這幾日都沒有好好休息,在他後背上趴着的宋慶初屍體,已經完全冰冷,失去溫度。
一股極為難聞的氣味從屍體上散發而出,而這種氣味極其容易吸引山中凶野猛獸,可奇怪的是,自從宋牧走入這條漫長山路開始,好像整個世界都變得極為寂靜,左右兩座大山,別說有凶獸發出嘶吼,甚至就連一聲應該有的鳥鳴聲都不曾聽到。
然而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宋牧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依舊騎在馬上,目視前方,雙眼之中佈滿血絲。
行至山路中段,一棵足足需要一名成年人才可環抱的樹榦橫在中間,令宋牧不得已勒馬停下。
宋牧立刻便聽到有一支箭矢劃破長空所發出的凌厲之聲,視線中,那隻箭矢重重的釘入前方樹榦之上,箭身紋絲不動。
幾乎同一時間,一名滿面虯髯的中年大漢從天而降,站在樹榦之上。
他彎腰拔出那隻箭矢,放在身後的箭囊之中,這才看向宋牧,剛想說些什麼,卻忍不住伸出手掌在鼻間揮了揮,滿臉厭憎的開口罵道:“他娘的,什麼味道?有什麼東西死在這了?”大漢環顧四周,最後把目光鎖定在宋牧肩膀上耷拉的腦袋上,大漢揉了揉鼻子,問道:“小鬼,看你年紀輕輕的,怎麼背着一個死人?”
宋牧木訥的看向大漢,沒有絲毫的懼怕神色,甚至就連一絲的情緒波動都沒有,彷彿像是一個丟了魂魄的行屍走肉。
虯髯大漢歪着腦袋,眉頭緊鎖,就在他要忍不住破口大罵之時,視線中的少年才輕輕點了一下腦袋。
得到答案的大漢一屁股坐在樹榦上,手中長弓放置一旁,低頭沉聲道:“真他娘的晦氣!”
大漢抬頭看向宋牧問道:“小鬼,你為什麼帶着個屍體到處跑?你要去那裏?”
宋牧這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也是他在離開青蓮劍宗之後說的第一句話,“這是我父親。”
大漢明顯有些錯愕。
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騎着一匹看上去絕對價值不菲的駿馬,背上趴着一個滿身血污的屍體,而他們居然還是一對父子?!
本意是搶奪馬匹,最好再有些銀錢的大漢頓時放下了原先的念頭,他向著地面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聲音洪亮的問道:“你要帶着你爹的屍體去那裏?”
宋牧木訥片刻,回答道:“庭州。”
大漢問道:“為什麼要去庭州?庭州那裏?”
“因為家在庭州,庭州以北。”
“你家中可還有什麼人?”
宋牧搖了搖頭。
大漢從樹榦上站起,他轉身一腳踢向方才被他放置在此處的樹榦,粗如井口的樹榦直接從中折斷,並被餘力推至道路兩旁,然後大漢頭也不回的向著山上掠去,只留下一句話在山林中回蕩。
“小鬼,路途遙遠,多加保重。”
宋牧望向大漢離去的方向,輕輕點了點頭。
暮色將至,但宋牧仍是藉著暗淡月光前行,雖然緩慢,可他卻從未停歇,但他卻是忘了,也許他可以忍受幾日幾夜不眠不休,可是承載他和宋慶初的馬兒不行。
幽州城向東二百裡外有個小鎮,
取名蜀鎮,這種小鎮是幽州的特色,因為地處邊境緣故,來人四面八方,所以在整個幽州除去一郡一縣外,就只剩下大大小小的鎮子。
困極,倦極,餓極的宋牧不知不覺趴倒在馬背上昏睡過去,而這匹讓姜福山引以為傲的駿馬也終於再無氣力邁出一步,在距離蜀鎮差不多兩里路時,馬兒突然癱倒在地,趴在馬背上昏睡的宋牧猛然驚醒,他急忙坐起身,左右看望,直到他一個扭動,甩動了身後宋慶初的手臂,他這才明顯鬆了口氣,狠狠咬了咬牙,強忍着劇痛,緩緩挪動到馬兒旁邊。
宋牧伸手摸了摸呼吸粗重的馬兒,他解開綁着宋慶初的布條,幾乎擰成一根繩的布條上血跡斑斑,原來宋牧肩膀上的單薄衣衫早已被布條磨損,就連他的兩側肩膀都鮮血淋漓,可在這之前,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
放置好宋慶初的屍體后,宋牧從地上緩緩站起身,緩慢程度完全不像是一個少年,更像是一位老人。
他步履蹣跚的走向不遠處的枯草堆,把那些枯草全部抱了過來,放在馬兒眼前,而躺在地上肚皮起伏的馬兒並沒有如宋牧所想大口吃草,它似乎對這些枯草視而不見一般。
宋牧動手抓起一些,伸向馬兒嘴邊,可這匹馬已經觸及地面的長舌仍是不曾動上一下,宋牧又換了一把枯草,繼續放在馬兒嘴邊,馬兒仍是不為所動,如此反覆,直到他抱過來的所有枯草都被一一試完,他這才重新站起身,搖晃着從另外一處抱來枯草,可結果卻是一模一樣。
就在宋牧抱着第三處枯草走向馬兒之時,耳邊依稀響起馬蹄奔騰之聲,他順着聲響望去,視線中塵土飛揚,宋牧原地站立,靜等來人。
有三名男子自小鎮而來,一名中年男子眼神銳利,一馬當先,身後跟着兩名青年,神色肅穆。
三人在宋牧身前十步外勒馬停下。
中年男子先是看了看宋牧,然後看向躺在地上的馬兒時,眼睛一亮,可只是瞬間便眉頭微皺,最後看向宋慶初的屍體。
在他身後的兩名青年在看清狀況后,眼神玩味,露出笑意。
中年男子率先開口,話語中帶着一絲舊年蜀中味道,“娃兒,你是那個?”
宋牧搖了搖頭示意不懂,他不是不想說話,而是他實在已經沒有多餘的氣力交談,所以能不開口的時候,他會盡量選擇不開口。
中年男子也不在意,問道:“你來蜀鎮抓子?”
宋牧巡着大概意思回答道:“路過。”
中年男子扭頭望了望後方,在蜀鎮後方只有風車鎮和大隴鎮,再就是幽州城了。
中年男子問道:“你要去幽州城?”
宋牧停頓片刻,點了點頭。
男子又問:“你去幽州城抓子?”
宋牧搖了搖頭。
中年男子沒有再問,說道:“你可以走,但必須留下十兩銀錢,這是我們蜀鎮的規矩,也叫買路錢,一個人十兩,你們兩個人……不過死人可以便宜一些,就以五兩來算吧,你留下十五兩就可以走了,並且老子可以保證你安全經過蜀鎮,到達風車鎮,怎麼樣,娃兒?”
宋牧說道:“我沒有錢。”
中年男子雙腿一夾馬腹,胯下馬兒向前走出幾步,繞着宋牧轉了一圈,“你這個樣子,老子也能看得出你沒錢,唉,你人走吧,馬兒留下。”
宋牧一把扔掉懷中枯草,走到馬兒身旁蹲下,他搖了搖頭,“這匹馬不能給你們。”
其中一名高坐馬背的青年嗤笑道:“為何不能?”
宋牧說道:“這馬兒是我借的,我還要還回去,所以不能。”
另外那名始終不曾開口的青年咧了咧嘴,翻身下馬,他手中握着馬鞭,緩緩走向宋牧。
青年笑着問道:“如果這匹馬是死的,你還要還?”
宋牧正要開口回答,那名走向他的青年已經高高抬起右腳,隨後重重的踩踏在馬頭上,馬頭頓時凹陷下去,鮮血流出,滲入大地。
青年神色玩味,咧嘴問道:“還要還嗎?”
宋牧滿臉憤怒,他很想把青年放在馬兒腦袋上的腳搬開,可雙手卻是使不出力氣,只能眼睜睜看着青年依舊踩踏。
中年男子顯然習以為常,滿臉笑意的看着眼前一幕。
另外的那名青年則是神色平靜,似乎早已習以為常。
青年一腳甩開放在小腿上的雙手,連帶着宋牧也被踢倒在地,宋牧起身本就艱難,而這名青年趁着宋牧起身之時,向前走出兩步,然後一腳踏在宋牧胸口。
青年單手負后,微微彎腰,那隻握有馬鞭的手臂放在膝蓋上,附身笑道:“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讓你不用擔心還不上馬……”
宋牧無神的臉色在青年踩在胸口時逐漸蒼白,呼吸也比平時要粗重許多,他沒有開口,眼睛始終盯着青年,怒意深重。
“那就是把你……也殺了……一個死人,如何還馬?”
青年話語脫口而出后,神色逐漸猙獰,因為他沒有在腳下這名少年的臉上看到任何慌亂或是懼怕之色,甚至少年在他語落之後就直接撇過腦袋,看向一旁中年人已經泛起青色的屍體。
青年抬起踩在宋牧胸口的那隻腳,轉身向著幾步外的馬兒走去,他翻身上馬,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宋牧后,輕輕一甩馬韁繩,胯下那匹鬃毛大馬就向著宋牧走去,顯然,青年是要用胯下這匹馬,活活踩死這個惹人生厭的少年。
一旁的中年男子看出了青年的意圖,臉上的笑容又深了幾分。
相對靠後的那名青年伸出手掌,想要說些什麼,但到嘴邊的話卻沒有說出口,伸出的手掌也被他收了回去,他勒馬調轉馬頭,選擇不去看這幅殘忍畫面。
宋牧身前,青年猛的勒動馬韁繩,大馬發出響亮的嘶鳴叫聲,兩隻前蹄頓時離地而起,眼看就要踩向宋牧胸口,可就在這時,一旁的中年男子神色驟變,他猛的甩出手中長鞭,長鞭軌跡居然是抽向高坐馬背上的青年。
先前調轉馬頭的青年也在中年男子甩出長鞭之後猛然轉頭,視線中,原本要踩死那名少年的同伴身軀居然脫離馬背,從他的頭頂飛了出去,就連那匹大馬也都連帶着翻了出去,他清晰的看到一支箭矢貫穿了同伴的腦袋,原本平靜的神色逐漸轉為無法置信。
中年人望向東方,眼神陰冷。
青年隨後也眯起眼眸望向同一個方向。
距離他們五十丈外,有一名男子手持大弓緩緩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