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福禍相依
日落西山,宋慶初背靠宗門坐在石階上,大口喘着粗氣,額頭上泌出冷汗。
在他的身旁坐着滿臉擔憂的趙玉樓,趙玉樓的視線中,宋慶初的胸前衣衫已然破碎,猩紅鮮血染紅白衣,觸目驚心。
毫無疑問,先前馬濟吅的三劍他沒有接下,甚至馬濟吅壓根沒有出第三劍便轉身回宗。
第一劍把站在廣場上的宋慶初直接逼出了廣場,然後退下石階,在石階底部才穩住身形。
第二劍,宋慶初依舊站在廣場上,可手中劍卻是已經支離破碎,胸前更是被馬濟吅的青色劍罡炸的血肉模糊,原本運轉之下的渾厚氣機被盡數打散,宋慶初噴出大口鮮血,身軀搖搖欲墜,被一旁的趙玉樓攙扶坐在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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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牧跟隨趙正卿順利到達了清秋劍樓,由於天色已晚,再加上一路上宋牧明顯透露出的魂不守舍,因此在進入樓中之後,趙正卿便安排擔任馬夫的青年為宋牧安排了一間住房。
剛進入房間沒多久,門外便傳來敲門聲,宋牧打開房門,看到的是一張熟悉面孔,於逸。
進入房間落座后,於逸笑着說道:“馬麟告訴我你在劍樓,因此我過來看看。”
馬麟正是那名擔任馬夫的青年,同時和於逸一樣,是清秋劍樓的門徒,同時也是一名一品高手。
宋牧知道馬麟,在路途中趙正卿就對他有過介紹。
宋牧點了點頭,問出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一個問題,“於叔叔,這裏距離青蓮劍宗有多久路程?”
於逸不假思索答道:“需要大半日的時間,前提是有一匹快馬。”
於逸停頓片刻,看出了宋牧的擔心,安慰道:“你父親年輕時在青蓮劍宗呆了十年之久,他此次前去只是見柴慎芝最後一面而已,想必不會有什麼危險,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宋牧笑了笑,像是突然想通一般,說道:“嗯,於叔叔說的對,是我有些自擾了。”
於逸端起進屋時宋牧為他倒上的茶水淺嘗一口,問道:“此間事了,你和你父親是選擇留在劍樓?還是選擇退出江湖?”
不知為何,於逸很喜歡眼前這個相貌平凡的少年,也許是因為宋牧的劍道根骨,也許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時的模樣,所以在於逸心底,自然是希望他們父子選擇留在劍樓。
宋牧說道:“我想父親應該會選擇退出江湖吧。”
於逸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笑道:“這樣也好,退出江湖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以你父親的劍道境界應該可以使你二人平安度過一生。”
“不過,以你的根骨天賦最好還是留在江湖,因為一旦你跟隨你父親退出江湖,那麼多年以後,你再想進入江湖,恐怕就很難取得任何成就。”
“習劍就如同讀書,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髮方恨讀書遲嘛,就算是天生劍胚應該也是一樣。”
宋牧雙手抱拳道:“多謝於叔叔了,我會認真思量。”
於逸輕聲道:“嗯,時間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於逸離開房間之後,宋牧關上了房門,然後走到窗前打開窗戶。
清秋劍樓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樓高五層,是一棟環形建築,宋牧住在第三層北面的一個房間,窗戶外面是一處宅院,從宅院的面積來看,應當是一個大戶人家。
亥時已過,宅院中依舊有幾盞青燈照亮屋舍。
此時有一名青年從屋舍內走出,他徑直的走向大門,
然後打開,大門處站着一名中年男子,清秋劍樓樓主趙正卿。
在青年的引領下,趙正卿走入院中,然後突然停下腳步,抬頭看了看滿天繁星,然後問向青年,“都安排妥當了?”
青年點了點頭,回道:“只要柴慎芝不選擇一意孤行留在劍宗,他就能活。”
趙正卿輕“嗯”一聲,隨即嘆了口氣,“柴慎芝這個老王八蛋是出了名的倔驢脾性,想要讓他為了活命而離開宗門,相信比殺了他更難,嚴格來說他又是孤家寡人,恐怕到時要動手才行。”
青年有些擔憂的說道:“可鎮安王要根除青蓮劍宗,倘若我們出手把柴慎芝從劍宗帶走,此事若是傳到他的耳朵,恐怕……”
青年沒有直接說明後果,但後果已經顯而易見。
趙正卿思量片刻,緩緩說道:“動手自然是下策,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取之,可若是動手成為了唯一的選擇,那麼此事所引起的所有後果,都由我來承擔,你不必太過擔心,此事既然交給你來做,我只希望你可以做好,你明白嗎?”
青年雙手抱拳,語氣堅定說道:“謝?定不負樓主所託。”
趙正卿笑了笑,抬手拍了拍謝?弓腰的肩膀,示意他起身,“我就不多留了,早些動身。”
趙正卿走到門口處時,有意無意扭頭看了一眼三樓那扇大開的窗戶,輕輕搖了搖頭。
離開宅院回到房間后,趙正卿原本淡然自若的神色突然變得陰沉,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紙條上寫有六個小字,“東看海,西看湖”,趙正卿把紙條放在燈火前,直至簡短紙條在他的手指間化為灰燼。
謝?送走趙正卿后回到屋中,窗前人影晃動,顯然屋內還有別人,只是那緊閉的屋門已經讓趴在窗前的宋牧聽不到絲毫聲音。
宋牧本意也並沒有想要聽到些什麼,他現在只擔心遠在青蓮劍宗的父親如何,所以他打開這扇窗戶的用意是如何可以悄無聲息的離開劍樓。
宋牧蹲坐在窗前,靜等宅院滅燈。
沒過多久,宅院中傳出動靜,宋牧小心翼翼起身,接着明亮月光看到三名身穿黑色衣衫的青年,其中一人挎刀一人負劍,最後一人赤手空拳。
三人前後走出院子,消失在夜幕中。
清秋劍樓的馬廄在樓的西面,宋牧在初到劍樓之時已經了解清楚。
馬廄中只有幾名依靠劍樓謀生的馬夫,這些馬夫大多都是市井常人,平時在劍樓中有着車夫的稱呼,但其實劍樓很少會讓他們擔任出行的車夫,基本上就是負責餵養馬匹,其中真正會使劍的也就兩人而已,不過他們的劍不能稱之為劍術,只能稱之為劍招,也就是年少輕狂闖蕩江湖,無奈資質平平,尋不得一位善師,最後滿腔熱血流失歲月,不得已而平凡。
這樣的人在這個偌大的江湖中有太多太多,古往今來皆是如此,多到根本數不清,如湖中魚蝦,他們沒有在江湖中留下任何東西,也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就像是湖中浮萍,漂浮不定。
此時,一名身穿白色衣衫的少年翻過圍牆,躡手躡腳潛入馬廄,馬夫已經入睡,但宋牧不知道的是,在這幾名馬夫中有一個怪人,不知為何就喜歡養馬,而且還總喜歡和馬匹睡在一起,為此年輕時沒少讓鄰里鄉親們笑話,當有人問他時,他就會滿臉自豪的說出,“我喜歡聞馬糞的味道,並且養馬就是我的江湖夢”。
從小到大不知道多少人說他傻,說他腦袋一定是被馬踢了,甚至說他上輩子就是一匹馬,這輩子應該是投錯了胎……
對於這些說詞他都毫不在意,孤注一擲,他的爹娘偏偏還很支持他,甚至在他年少時花費重金為他買馬,雖然那個時候天下大定,馬匹相對如今來說要便宜許多,可對普通人家來說,也絕對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可沒人想到,甚至就連他的爹娘都沒有想到,這個被外人叫做傻子的他,在有一天牽馬上街時,被一名衣衫華貴的公子哥看中,擲重金買下了他的馬匹,事情傳開之後,這名被叫了差不多十年的大傻子終於摘掉了這個稱呼,就連鄉里的教書先生都把他的故事講給學生們聽,說他持之以恆,始終如一……做人當如此。
隨着流傳越來越廣,很多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都來找他買馬,每次給出的價格也都是當時市面上的天價,可他卻是極為不情願,因為他是因為喜歡養馬而養馬,而不是因為自己養的馬值錢而養馬,可隨着爹娘逐漸年邁,他別無選擇。
很多事情都很巧。
憑藉養馬而收穫名利的他,同時也為此失去了一切。
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大雨滂沱,他像往常一樣睡在馬廄,幾名提刀的黑衣人在雨聲的“掩護”下潛入他的家中偷盜馬匹,殺了他的爹娘,而他因為阻止那幾人,騎在一匹高頭大馬的馬背上,身受重傷導致昏迷的情況下被拖出了城,這才僥倖活過一命。
自那以後,他便開始尋找兇手,同時進入江湖學劍,十多年過去,兇手沒有找到不說,就連練劍也平平無奇,隨着年齡越來越大,以至於逐漸成為了一名老人,他放下了。
直至今日,在他的家鄉,還是流傳着他的故事,只不過大多時候說起他時,都是家中長輩對膝下子女,或是教書先生對學堂學生用來講述一個成語的事例。
福禍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