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宋慶初
林原走了,這個言語極少的男子和陳先生一樣,選擇在夜裏離開了村子,沒有向任何人告別,他駕駛着那輛破舊驢車,帶走了幾個木雕,兩壇陳釀和家中那尊仙人塑像,其他的東西都留在了村裡。
宋慶初清早推開院門時,發現門口擱放着好幾壇桃花釀,罈子上方擱放有一張棋盤,棋盤上有一節宣紙,被兩盒棋子緊緊壓住,宋慶初挪動棋盒,看到宣紙上端端正正寫有六個大字。
“宋兄,後會有期。”
宋慶初輕聲呢喃:“林兄,後會有期。”
楊震虎的父親推開院門,門口同樣放了兩壇酒,一副棋盤,兩盒棋子,另外還有一張捲起來的大幅宣紙,宣紙上寫滿了文字,密密麻麻不下千字,楊震虎的父親打開宣紙,文字所記赫然是一副棋譜,只有末端處留有幾個與棋譜毫無相關的文字。
“楊老弟,小虎在棋術上略有天賦,望培養。”
楊震虎的父親看到后輕輕點了點頭,面向南方,雙手抱拳,彎腰一揖到底。
李存謙打開院門,門口同樣放置着兩壇桃花釀,另外還有一個木箱,身為村長的李存謙疑惑地打開木箱,發現木箱中擱放的居然是文人視如珍寶的文房四寶,筆墨紙硯,李存謙感慨萬千,腦海中儘是林原那堅毅臉龐,他輕輕嘆了口氣,沉聲道:“林兄,保重!”
村子裏剩餘不多的人家都收到了兩壇桃花釀,其中家中有幼童的還收到林原製作的木馬玩具,他們都知道,林原離開了,可能是永遠的離開了村子,再也不會像往日一樣,過幾日就會帶着一些東西回到村子,村子裏再也沒有了林掌柜。
這些年幾乎都待在家中的李迎荷已經出落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雖稱不上美貌如花,可飽讀陳先生留下的書籍,加上托林掌柜從外帶回來的詩書,如今舉手投足之間都會自然而然散發出清逸的書卷氣,書讀得多了,自然就會對外面的世界充滿憧憬。
今日的她走出家門,在村中閑逛,看到一棟棟無人居住的宅子后,不知為何突然也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南方的風景如畫,四季如春,看一看西方的古老叢林,參天大樹,看一看東方的無邊江海,洶湧浪潮,看一看大漢的疆土遼闊,皇城的車水馬龍……
次日,村長一家收拾行囊,和村民一一告別之後,離開了平安村。
蕭瑟秋風吹落了樹葉,雖不知道會飄向哪裏,可來年春天依舊會有新的樹葉生出,但那些離去的人會回來嗎?沒有人知道。
宋牧跟隨父親來到了田間,那些無人種植的田地已經長滿了雜草,只是這些雜草大多數也已經變的枯黃,似乎已經死了,田埂上有數條家犬,它們顏色不同,大小不一,都是村民們離開村子之時留下來的,宋牧覺得它們可憐,便全部收養了,它們在田埂上追逐嬉戲,時而跑下田間圍繞在宋家父子身旁,每逢這個時候,宋牧都會停下田間勞作,伸出手摸一摸它們的腦袋,它們也會伸長脖頸,享受着主人的撫摸,而宋牧則會露出一張燦爛笑臉,看着這些自己收養的家犬,直到它們再次相互追逐,然後跑遠。
宋牧的眼角餘光瞥見田埂上開有幾株金黃秋菊,他放下手中鋤具走了過去,蹲下身痴痴的望着這些秋菊,宋慶初不知在何時來到了他的身旁,笑着問道:“怎麼?在數花瓣?在嗅花香?”
宋牧搖了搖頭,說道:“我記的當年陳先生在離開村子之前曾經念過一首關於秋菊的詩文,
但我卻如何都想不起來。”
宋慶初沉思片刻,念道:“花開不並百花叢,獨立郊野趣無窮。”
宋牧醍醐灌頂,立刻起身說道:“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宋慶初“哈哈”大笑,宋牧也是滿臉笑意,宋慶初突然彎下腰,把這不多的幾株秋菊全部採摘,說道:“這可是好東西,回去泡茶喝,可去火,”宋牧收起笑臉,不咸不淡的“哦”了一聲,顯然是不滿父親的做法。
宋慶初把採摘的秋菊握在手中,背起鋤具,“走,回家。”
宋牧背起鋤具跟在身後,幾條家犬快速跑了過來,跑在兩人前面,一會又跑了回來,在兩人身旁繞上幾圈,然後又向著前方跑去。
此時天色已接近黃昏。
幾條跑在前方的家犬突然狂吠不止,讓後面的宋慶初和宋牧二人都有些奇怪,村子裏一共也沒有多少人家,已經熟的不能再熟了,它們更是不會陌生,難道是山中跑來了野獸?或是村子裏來了陌生人?
宋慶初和宋牧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二人在自家門口看到了一匹馬,一匹棕色大馬,馬背上坐着一名身穿雪白長衫的負劍青年,看到快步走來的宋慶初時眉眼含笑,朗聲喊道:“師兄。”
宋慶初看到青年後先是一愣,然後撇了撇嘴,同樣露出一副笑臉,走進后說道:“別叫我師兄了,我已經不是你的師兄很多年了。”
青年跳下馬背,“師兄這說的哪裏話,一日是師兄,一輩子都是師兄,雖然師兄離開了這麼多年,可當年對師弟的教誨,師弟可是牢牢記在心裏,片刻都不敢忘。”
宋慶初說道:“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宋慶初頓了頓,“你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
青年擺了擺手,“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於找到師兄你了,這麼多年你也不回宗門看看,我們都很想念你。”
宋慶初轉過身去,一邊開門一邊說道:“進來坐坐吧。”
青年“嗯”了一聲,看了眼站在一邊的宋牧,露出一個笑臉,然後牽馬走入院中。
“師兄,這是你兒子吧?都長這麼大了,”青年隨即點了點頭,“也是,都這麼多年了。”
宋慶初放下鋤具后,把手中秋菊拿進偏房,拎出了兩壺酒,遞給了宋牧一壺后,父子二人都前後躺坐在院中藤椅上,青年拴好馬韁繩,環視了一圈院子,發現在院子中只有這兩條藤椅,青年就那麼獃獃的站在院中,嘆了口氣說道:“師兄,你就算不給我酒喝,給我一張椅子總可以吧?”
宋慶初仰頭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故作羞愧的說道:“哎呀,你看我給忘了,年紀大了就是容易忘事,你就當是自己家,不用太過拘束,偏房中還有一條椅子,你可以搬出來坐。”
青年露出笑臉,“好的,師兄。”
只是這張笑臉在進入偏房之後就凝固了,在青年眼前確實有一張椅子,而且還是和宋家父子躺坐的藤椅幾乎一模一樣,不一樣的是,這張椅子實在太小了,小到他只能坐半邊屁股,但青年還是把它搬到院中,坐在了父子二人對面。
宋慶初看到青年彆扭的坐姿后,歉意一笑,“你看吧,我真的是老了,都忘了這張椅子是我兒子小時候坐的,要不然你坐我這張椅子?”
宋慶初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身體卻是一動不動,青年見狀也只好附和開口,“不用了師兄,我覺得這張椅子坐着挺舒服的。”
宋慶初一副熱情模樣,“那就好,我這個人就怕對客人招待不周,怠慢了客人。”
青年不置可否。
宋牧這個時候開口說話了,“叔叔,要不你來坐我的椅子吧,我看你的樣子實在彆扭,”一邊說著一邊從藤椅上起身。
一旁的宋慶初趕忙開口,“我看他坐着挺舒服的,你就不要為難他了,”順勢給宋牧使了一個眼神。
青年露出苦笑,擺了擺手說道:“不用了,這張椅子坐着的確挺舒服的。”
宋牧喝了一口壺中醇酒,重新躺坐在藤椅上,他一拍大腿正色說道:“我還真是隨我爹,健忘,這張椅子坐起來確實挺舒服的,我以前就特別喜歡坐這張椅子。”
青年無言以對。
還真是親父子啊!
片刻沉默之後,宋慶初開口問道:“你來找我何事?”
青年神色有些落寞道:“師兄,宗門……有難。”
宋慶初出現轉瞬即逝的愣神,若無其事笑道:“我已經說了,我不是你的師兄,至於你的宗門如何,和我這個山野閑人有何關係?你找錯人了,我勸你還是趕緊離開這裏吧,免得你的宗門之難連累到我這個老頭子。”
青年沉默不語,就那麼半坐在精小藤椅上,獃獃的看着宋慶初,彷彿眼前的這名中年男子極為陌生,和當年那個心懷宗門安危的年輕師兄判若兩人,只是形似,而非神似。
青年垂下腦袋,看不清面部神色,宋慶初則乾脆躺在藤椅上,看着逐漸朦朧的天色,身軀搖晃。
一旁的宋牧這幾年酒量見長,這一點完全繼承了他的父親,如今的宋牧足足可以喝上兩大壇桃花釀。
宋牧提着酒壺從藤椅上站起,走出院門,他要把自家的那幾條家犬都叫回來,他不知道父親宋慶初的這些往事,也就沒有再過多開口說話。
等宋牧領着狗走到家門口時,碰巧與負劍青年撞了一個照面,青年牽着馬,看不出是喜是憂,他對着宋牧露出一個笑臉,走向村口方向。
關上院門。
宋慶初在廚房中忙着做晚上的吃食,宋牧走到門口問道:“爹,他怎麼走了?”
宋慶初把一些野菜放上竹編蒸籠,“不走難道還要留他吃飯不成?”
宋牧“哦”了一聲,轉身走入屋中。
獨自在廚房中的宋慶初坐在爐灶前的小木凳上,一手拖着腮幫,灶中火光映照臉龐,眉宇之間,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