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72

第 72 章 72

窗外忽然落下一道閃電,緊隨而來的是一聲春雷。

大雨將至,滿世界的水汽將春夜氤氳潮濕,在窗棱瀉下濕漉漉的春意。

沈曼怔忪片刻,似不敢相信,訝異、驚詫交織在眼尾,化成一抹調皮的笑意。

她拉住他的手臂,急切地想要尋找答案:“段醫生,你剛才說什麼?是我的幻聽嗎?你說,捨不得我?”

段思明不迴避她的視線,輕輕道一聲“嗯”。

這一剎,沈曼全身猶如被施符咒,固在原地,不能動彈。

片刻后,她猛地站起來,晃着他的手臂,一字一句地再次確認:“你說你捨不得我?捨不得,我?”

段思明看着她,嘴角微微揚起弧度,“聽不懂中國話?”

“當然不是。”

沈曼腦中亂成一團的絲線終於拉平,鋪成一張細密的蛛網。

空白的大腦恢復運行,只覺欣喜如鼓,一陣又一陣地撞在她的心坎上。

“那你再說一遍。”

她湊上去,像個孩子,央着他。

段思明轉身,回到辦公桌前,悠然地坐下。

他心裏念叨着真是個傻姑娘,嘴裏卻說著:“不可能。”

沈曼笑道:“段醫生,我這人耳朵不太好,你再說一遍。”

“不。”

“病人沒聽清醫生的叮囑,醫生不能拒絕病人的請求。”

“可以。”

“不能。”

“能。”

幾番執着的請求都被拒絕,沈曼悻悻,頹然地垂下頭去。

段思明抬手,用食指點住她的鼻尖,將她垂下的臉留在視線中。

“幹什麼啊?”沈曼問。

他輕輕一按,鼻尖上揚,將她弄成豬鼻子。瞧見她這副滑稽的模樣,他忍不住笑。

沈曼撇撇嘴,“好啊,段醫生,你都會戲弄我。”

像是不服輸似的,她亦伸手,落些許力氣在他的鼻尖,復刻的豬鼻子出現在眼前。

“嘿嘿,你也成豬。”

段思明眼中並未盛滿笑意,卻多幾分溫柔和旖旎。

燈光落在他的眼中,然後劃過指尖,從指縫中落下,最後完完全全地包覆在她的手中。

“曼曼……”

他第一次這樣喚她,極盡濃情厚意。

這一刻,想要接受她的心意,並不是臨時起意,更不是因為感激她方才的俠義相救。

他是在尋常的日夜中,早已習慣她的存在。而方才那樣的情況下,他終於意識到,心中難以克制的洶湧和澎湃。

他喜歡她,很早很早就喜歡上她。

說不清具體是哪一個瞬間,只是當他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喜歡她很久很久。

此時手背是男人手心的溫度,緊緊包裹着沈曼的手和心。

她莫名地害羞起來,沖他曖昧一笑,半開玩笑地掙脫他的手:“煽情鬼。”

這一夜,春風沉醉。

段思明視線落在那捲錦旗上。方才,沈曼就是用這個“武器”,痛打鬧事的病患家屬。

“那是錦旗嗎?送我的?”他問。

沈曼這才想起自己來找他的目的,本來是想送錦旗向他道歉的。沒想到錦旗沒送出去,他卻反送她一個男朋友。

不得不說,命運的安排,真是妙啊!

她點頭,“對啊,特意為你做的。”

沈曼邊說邊打開錦旗,徐徐展開的紅色綢布上,金色大字映入眼帘:“救死扶傷,懸壺濟世”,落款是“仙女沈曼”。

看見這幾個字,段思明忍不住笑出聲,他搖搖頭,戲謔道:“還有自稱仙女的?”

沈曼上前一步,接住他的視線:“難道不是嗎?”

“是仙女。”段思明接過錦旗,輕輕將她推入自己懷裏。

目光交匯,是這雨夜的電閃雷鳴。

下一秒,他補充道:“我家的。”

雨淅淅瀝瀝地落下來,夾着春風,夾着濕意,落在這診室里。

“段醫生,接吻嗎?”

“唔……”

沈曼願意把這一夜稱為神燈一夜。

她尋到一個叫阿拉丁神燈的寶藏,開啟后,神明滿足她一個願望。

她在他的吻里睜開眼睛,隔着短短距離,看他的情動,看見他臉上藏不住的溫柔意。

那淡淡一層,附着於眉宇之間,卻是她今生看過的最噬人心的美。

就這樣在一起。

沒有浪漫露骨的表白,沒有太多煽情的畫面,是愛情的水到渠成。

飲食男女,快樂至上。

那陣子,沈曼每天都去醫院找段思明。

他工作忙,時間不由自己控制。相較之下,沈曼輕鬆很多,至少她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在醫院,她從不打擾段思明的工作,比從前更加貼心,只是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守着他辦公室的那盞燈。

導診台的小姑娘笑她成一尊望夫石,沈曼倒是挺喜歡這個稱呼的。

等到燈滅,她才追上去,活脫脫一隻跟屁蟲,黏在段思明的身前身後。

日日夜夜,他早已習慣她的黏人,亦享受她的黏人。面對同事探尋的目光,他只是淡淡一笑,默認他們的關係。

一時之間,醫院裏上上下下都在傳,骨科的高嶺之花被人摘。

摘花人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

醫生、護士紛紛哀嚎,這世上單身的帥哥又少一個。

但人人都說他們般配,長得好看的人,在一起就是養眼的。

那段時間,沈曼沉浸在愛情的甜蜜中,成天在工作室里大肆宣揚,她的男朋友天下第一帥。

戀愛的酸臭味飄散在工作室的角角落落。

二胖忍不住勸諫她:“老闆,段醫生很帥,我們都知道。你不用天天都說五百遍。”

沈曼一本正經地同眾人說:“段思明天下第一帥,這八個字以後就是我們工作室的章程,每個人都要流利背誦的。接下來我會每天考核你們的。”

二胖無語至極,想着剛才那句勸諫的話能不能收回。

這戀愛的老闆,完全變一個人。

在一起兩個月後,初夏時節,迎來段思明的生日。

那天恰逢周末,沈曼早早做好計劃,要親自下廚為他做一頓大餐,然後兩人一起看一部電影。

她還特意為他買一條領帶作為生日禮物。

畢竟是他們在一起后的第一個生日,總歸是要特別一點。

為這個生日,她提早一個月就報個廚藝培訓班,跟着老師學會幾道拿手的大菜,就等着這一天大展身手。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等她一大早準備好菜品,打算下廚的時候,段思明忽然打來電話,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沈曼問他是哪裏,他卻三緘其口。

“這麼神秘?”她問,“段醫生,你不會是要把我賣吧?”

段思明問:“你怕?”

“開什麼玩笑,我怎麼會怕。你要是把我賣,我反手就能把買家剁。”

段思明笑:“是啊,誰能打得過女俠。”

兩人驅車一路向郊外駛去。

車裏放着動感的音樂,沈曼搖頭晃腦幾首歌后,調小音樂聲音,“段醫生,我好奇死。你快告訴我吧,到底去哪裏啊?”

“帶你去飛。”

沈曼:?

等到地方,她才明白過來,段思明竟然是帶她來蹦極。

這蹦極場所設在在半山腰,山腳是一條蜿蜒河水。

沈曼抬頭向上。

一百多米的平台上方,伴隨着遊客聲嘶力竭的喊叫聲,有身影縱身一躍,奔向山腳的河水。

在即將觸碰到河面時,又陡然停住,猛地向上彈回。

來回反覆,遊客的喊叫忽遠忽近。

她顫顫心神,周身一滯,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

她並沒有恐高症,平日裏坐過山車也不在話下。

但這蹦極還從未體驗過,從百米高地墜落,正常人難免懼怕。

她緊張地咽咽口水。

段思明未察覺到她的緊張。

兩人沿着石階一路向上,兩側蔥蘢繁盛,他正平靜地講述自己與蹦極的緣分:

“以前高中時看過一本書,書里說蹦極能夠緩解壓力。一開始我不信,後來在國外讀書時,偶然和朋友去玩一次蹦極,才發現緩解壓力是真的。那之後,我就喜歡上這項運動,只要有時間,便要來蹦一次。”

沈曼訕訕地笑聲:“……”

大哥您喜歡的運動好別緻啊。

段思明道:“從高處跳下來的那瞬間,身體下墜,失重后大腦放空,無法思考,腎上腺素飆升,是很奇妙的感覺。那短短時間,你會覺得什麼都不重要,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是什麼?”她問。

“活下來。”

“後來我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有女朋友,一定要帶她來,一起蹦一次,感受生死剎那的刺激。”

他頓頓,回頭看她,“曼曼,你在聽嗎?”

沈曼回過神,“啊?我在聽啊。”

“怎麼?”

段思明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潮濕一片,蘊無數汗珠。他拿出紙巾,為她擦拭,“是不是不舒服?”

平日的她嘰嘰喳喳,今天卻安靜得有些過分。

沈曼搖搖頭,拒不承認心裏的恐懼,“沒有啊,我只是在想,這個運動好刺激啊!”

段思明笑,“第一次都會有些怕的。其實最害怕的就是跳之前,跳之後反而好。如果你不想嘗試,一會可以在上面等我。”

“怎麼會!我當然想嘗試。”

今天是段思明的生日,沈曼實在不想掃他的興緻。

不就是蹦極嘛,大不就捨命陪君子。

她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心中的懼怕竟真的漸漸平復下來。

數百級石階的盡頭,是寬闊的蹦極平台。

工作人員送來自願和免責協議,沈曼看着條款里寫的話,心又突突地跳起來。

簽好協議之後,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兩人穿上防護措施。

沈曼緊張得渾身冒汗,趁段思明不注意,小聲地問工作人員:“帥哥,這跳下去,不會有生命危險吧?”

工作小哥笑:“放心吧小姐,有這些防護措施,絕對安全。想死都難。”

沈曼:“……”

倒也沒有想死。

他們最終選擇情侶蹦極套餐,兩人通過繩索固定在一起,抱在一起跳下去,頗有種殉情的味道。

沈曼平時不玩極限運動,稀少的經歷讓她此刻心跳急劇加速。

段思明抱住她,“害怕的話,就抱緊我。”

她緊緊抱住他的腰,閉上眼睛,終於感受到什麼叫同生共死。

“準備好嗎?”段思明問。

她點點頭。

下一秒,身後忽然傳來一股力量,然後她就像一隻翩躚的蝴蝶,飛出去。

瞬間的失重,像是電流,傳到五臟六腑和四肢百骸。

沈曼以為自己會大喊大叫,卻發現在真正失重的條件下,壓根喊不出來。

耳邊是呼嘯的風,然後是越來越大的水流聲。

將將要觸碰到河面的一瞬,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托起,又迅速升向無盡的天空。

她埋頭在段思明的懷中,耳邊傳來段思明若有似無的聲音:“曼曼,睜眼看看……”

在一聲聲輕語的撫慰里,她緩緩睜開眼睛,仰頭,嘗試看他。

他的臉和天空融為一體,眼睛裏盛滿溫柔。

“還怕嗎?”

她隨着他上天入地,搖搖頭,“不怎麼怕。”

段思明彎起唇角,下一秒,落吻在她的唇上。

她聽見自己凌亂的心跳,甚至能看見自己被風吹丑的笑容。

那邊還在生死時速,這邊彼此的心意,一點一點地融化在夏日的風裏。

在一起后,他們沒有說過一個愛字,沒有說過一句喜歡。

但這一刻,那些愛意與欣喜,都在這個吻里說盡。

從平台下來時,沈曼依舊有些腿軟。下石階時幾乎是一步一滑,壓根站不住。

段思明唇角是掩不住的笑意。放在從前,他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曼,會有這樣狼狽的時刻。

沈曼氣鼓鼓地罵他:“段思明,你這個混蛋不準再笑。你再笑,一會你就死定!”

段思明搖頭在她面前蹲下,“上來吧。”

她伏在他的背上,還在為自己開解:“我不是害怕,我就是不太適應。”

他不停點頭,“沒人說不是。”

沈曼更氣,捶着他的背,“我真的只是不適應。”

“嗯。”

段思明一路背着沈曼回到山腳。

兩人在外面吃晚飯,然後回到家,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沈曼握着遙控器換來換去,遲遲不知道選哪部電影。

生日這樣的好日子,或許應該看一部愛情片。

會不會俗氣點?也許段思明喜歡科幻片。

見她久久沒選好,段思明走向浴室,“我先去洗個澡。”

等他從浴室出來,沈曼大聲朝他喊:“快來,我選好。”

他擦擦頭髮上的水珠,然後同她一起,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

房間裏的燈都關,只有屏幕上的一點光亮。

乾淨的電影畫面,夢幻的蒙太奇之後,是一部很簡單的愛情片。男女主角從陌生人到相識,再到相知相愛。

俗套簡單的故事,可觀看時,心頭總是升起一股甜蜜的暖意。

沈曼不是個安靜的性子,讓她本分地看完一部電影,那比登天還難。

每每進展到一個情節,她總能找到其中的疑點:“女主角怎麼回事?不是要回去找男主角嗎?”

段思明說:“她一會就回去。”

幾分鐘后,她笑,“還真的回去。”頓頓,又問,“那男主角怎麼還不原諒她啊?”

“一會就原諒。”

“還真是。”

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小話,無論她問什麼傻問題,段思明都耐心地回答她。

她依偎在他的懷裏,笑得眼睛都眯起來,“段思明,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看過這部電影?怎麼每個情節你都能猜中?”

他手指卷着沈曼的頭髮,慢慢地擺弄,“如果我說沒看過呢?”

她煞有介事地說:“我不信,你肯定看過,別裝。”

段思明依舊在笑,“看的電影多,多少能摸清編劇的套路。”

既然他觀影無數,連編劇的套路都摸得一清二楚,又怎會看不穿她當初的那些小把戲。

沈曼思索半秒,猛地起身,偏頭望他,“所以當初我追你……”

你是不是早就看破?

段思明沒回答,笑意卻更深。他重新將她攬進懷裏,“別說話,好好看電影。”

她安靜地靠在他的胸口,納罕地嘆口氣。

哎,原來一早就被他看穿啊。

獵人與獵物的遊戲,獵物竟是她自己。

回想起來,總覺得有幾分好笑,卻又如春風一般讓人舒坦。

這部愛情片時間並不長,不過乍然之間,已經響起片尾曲。

屏幕上疏淺的光映在整個房間,忽明忽暗。兩人身影交錯,打在牆上,如電影裏的情侶一般纏綿。

段思明起身去酒櫃取一瓶紅酒,開瓶,紅色的酒液落在透明的高腳杯中,是紅色的蝴蝶在飛。

他遞給她,好奇地問:“剛才猶豫那麼久,怎麼想到選這部電影?”

沈曼喝下一口酒,酒液在口中溫熱,滑下去,有淡淡的回甘。

“你不喜歡嗎?”

“喜歡。”

她滿意地說:“今天是你生日嘛,特意選一部輕鬆甜蜜點的。你怎麼看過這麼多電影?工作不是很忙嗎?”

他給自己倒一杯酒,然後打開話匣:“以前上學的時候,常常一個人跑去電影院看電影。”

“高一那年,父母關係變得不太好,他們三天兩頭在家吵架,惡語相向。這樣的日子持續幾個月後,他們分開得並不是很體面。

“那時我才十幾歲,心情不好,就常常一個人躲到電影院。那時候電影院不像現在,有這麼多電影可以選擇。有時整整一個月,翻來覆去就是那幾部電影。我會一口氣買下三五部電影,然後在電影院裏坐上一整天。”

片尾曲的歌聲漸漸小下去,變成舒緩的音樂。

片尾字幕一串串地劃過去,變成一個個光點,落在段思明的臉上。

沈曼沒說話,只見他無聲地笑笑,眼底有坦誠的窘迫。

他喝一口酒,“那時我常常在想,這世界上,是不是所有家庭都這樣?互相爭吵,互相傷害。很奇怪對不對?明明一開始,他們是奔着相愛才結婚的。”

他自嘲般地笑笑,“那時候自尊心強,想着我命由我不由天,不想顧影自憐,所以從不跟人說這些事情。一個人上學放學,偶爾還會在同學面前假裝自己家庭幸福。可如今長大回頭看看,那時的自己真的又可憐又可笑。”

“誰十幾歲的時候不想擁有一個和睦完整的家庭,父疼母愛,有資本任性地叛逆。但我沒有那個階段,因為沒有資本。

“不過這樣也好,人總要長大的。只不過,我的進度比別人稍稍提前一些。”

沈曼沒說話,支棱着腦袋,認真聆聽。

似在那些貧瘠的語言裏,尋找到眼前男人過去的模樣。

他很坦誠地說起過去的經歷,是卸下所有的防備,將自己毫無保留地呈現在她面前,供她審視。

她相信,這段經歷段思明一定沒有同別人提起過。

掏心窩子的話,並不是誰都有資格聽見。

但今夜,他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付在她的手中,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你看,我也有這樣一段不堪的過去。

她靠在沙發上,好一會才開口:“會不會怪命運對你不好?”

段思明半垂着眼眸,笑,“怪或者不怪,都已經發生,不是嗎?”

她笑起來,眉眼舒展開來,努力地逗他開心:“別怪它。你看它不是讓你遇見我嗎!”

段思明笑着捏捏她的臉頰,“是,我還要感謝它。”

兩杯紅酒下肚,沈曼有些微醺。

房間裏點玫瑰熏香,或濃或淡的氣息里,勾着她的身影。

段思明盯着她,看好半天,才喊一聲她的名字:“曼曼……”

“嗯?怎麼?”

她偏過頭去瞧他。光線不甚清晰,卻藏不住她眼中的迷離。

“你呢?有沒有什麼過去的故事?說來聽聽。”

他忽然提起這個問題,望着她淡淡地笑,臉上氤氳着這世上最純潔的月光。

段思明只是隨口一問,沈曼心裏卻重重地“咯噔”一下。

她有啊,她過去的故事可太多。

和一個男騙子談戀愛,以為遇到真愛,掏心掏肺。到頭來,被騙感情,被騙錢,還被小三。

說起來實在是有些荒誕,卻是真真切切發生的故事。

和趙勇的那段感情,明明不是她的錯,卻成為她心裏過不去的一道坎。

她並不在意過去付出的錢和感情,她在意的點始終是破壞別人的家庭。

她對趙勇沒有半分歉疚,但對趙勇的老婆孩子,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可憐女人,終歸是沒有底氣的。

她不敢向段思明提起這段往事,怕他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她。

一開始,沒臉沒皮、無所顧忌地追求他,憑着一腔孤勇,壓根沒有想過結果。

可如今感情越走越深,她卻無端地害怕起來。

她不願意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對於這段不堪回首的過去,終究是有些自卑的。

沈曼扯扯嘴角,漫不經心道:“哎,我純情得像一隻小白兔,過去哪有什麼好說的。”

段思明沒在意,握住她的手,笑笑。

他看得出來,她在竭力迴避談起過去。或許,她心底有一段不願示人的秘密。

但他不會去窺探,亦不會糾纏。

他會等,等她有一天想說,有一天願意同他敞開心扉。

那時,他會張開雙臂,穩穩地接住她。

沈曼嘟嘟囔囔地抱怨:“你看,過生日這麼好的氣氛,偏偏要談起這麼沉重的話題。”

段思明道:“是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我要罰你。”

“好,罰我什麼?”

她放下酒杯,湊上去,媚眼如絲像只狐狸,“段思明,我們做,愛吧。”

段思明眉心一跳,訝異於她的絕世直白。

恍然又笑,他一開始喜歡的,不就是她的這種率真。

他喝一口紅酒,卻沒吞咽下去。

貼上她的唇,慢慢地將酒液渡給她。

酒一寸一寸地被溫熱,在兩人的唇齒間翻湧。

他貼着她的耳畔,氣息過時間,猶如靈魂出竅,落在她的天靈蓋上。

他說:“來。”

人這一生啊,上窮碧落下黃泉,尋求的不就是一點快樂和歡愉。

雨打芭蕉,神龍戲水,細密而綿長。

夜裏起風。

段思明在沙發上睡着。

沈曼撐着腦袋,藉著電視的微光,細細打量他。

這個男人真的很英俊,狹長眉眼斜飛入鬢,鼻樑高挺精緻。一雙薄唇不常說情話,偶爾一次卻是驚心動魄。

沈曼的手輕輕地描摹着他的眉眼,心思卻飄向很遠很遠。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她的過去,還會像現在這樣愛她嗎?

她想着,又覺得可笑。

落入情網的人,都這樣患得患失嗎?

她怎麼也變得這般婆婆媽媽。

段思明睡得迷迷糊糊,恍然在她的輕笑聲中醒過來,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沈曼聽他的心跳,聽他身體裏血液的流動,好一會兒才問:“你會永遠愛我嗎?”

他在半夢半醒間笑,聲音低沉而性感:“會。”

她低低地笑,環住他的脖頸,“生日快樂!”

短短四字,是她說不出口的情話。

那個夏天快要過去的時候,段思明忽然提議,讓沈曼回去見見他的家人。

他說這話時,兩人正在火鍋店裏吃火鍋。

鍋底氤氳着熱氣,裊裊熱氣里,蒸騰着沈曼輕柔的臉。

她眼眸中水光流轉,得意地揚起唇角,“幹什麼?好端端的怎麼就要見家長?想要和我定下來啊?”

段思明唇角微抬:“你說呢?”

她晃晃腦袋,“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段思明笑。

他的口袋鼓鼓囊囊,裏面裝着他剛買的鑽戒。他是打算在今晚向她求婚的。

他沒有明說,反問她:“那仙女,可以嗎?”

沈曼夾一塊豆腐放在自己的碗中,漫不經心地說:“也不是不可以……”

他的手摸向口袋,正準備掏出戒指,一聲尖銳的辱罵打破這一刻的氛圍。

“臭,婊,子!”

兩人聞聲轉頭,只見一名凶神惡煞的女人朝他們跑來。

來不及,那女人將手中的液體潑在沈曼臉上。

沈曼心裏一驚,電光火石間,只有一個想法,這玩意不會是硫酸吧?她不會毀容吧?

幸好只是普通的一杯水。

睫毛上掛着水珠,她費力地睜開眼睛,未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樣,刺耳的罵聲已經連綿不絕地傳入耳中:“臭不要臉的,搶別人老公你很驕傲是不是!不要臉!還好意思出門坐在這裏吃火……”

“嘩”的一聲,澆熄女人的勢氣。

段思明將一杯水潑在女人的臉上,打斷她的罵聲。

沈曼偏頭,看見段思明手中的空杯子,顧不上自己的狼狽,恍然呆住。

沒想到文質彬彬的段思明,在關鍵時候,竟然會幹出朝人潑水的事情。

激烈的戰況有幾分微妙的喘息。

段思明放下杯子,匆忙走過來,擋在沈曼面前,“這位女士,你在做什麼?我們認識你嗎?”

女人抹把臉上的水,怒火重新燃燒起來,繼續咒罵:“你不認識我,我他媽可認識這個小。睡別人老公的騷貨,最後還把人送進監獄,你要不要臉?”

沈曼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原來她是趙勇的老婆。

她曾聽陳鄴說,趙勇老婆年紀同他們相仿,卻怎麼也無法同眼前蒼老的女人聯繫起來。

女人兩鬢斑白,想來是在丈夫入獄后,被生活壓彎腰。

沈曼忽然有些同情她。

因為方才女人的大嗓門,引來無數目光。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就算厚臉皮如沈曼,依舊覺得有些尷尬。

錯不在她,事確實是她乾的。

她到如今,始終不能理直氣壯地對這個女人說一句狠話。

只不過,從前的那份歉疚,在這兜頭而下的一杯水中,消失殆盡。

段思明晃晃手中的手機,同女人道:“這位女士,你在公共場合辱罵,我已經全部錄下來。這樣惡語中傷,我可以告你侵犯名譽權。如果你不想惹事上身,我勸你立刻給這位女士道歉。”

自從趙勇被關起來以後,女人的日子確實不好過。

家產都被收繳,她手頭不寬裕。從前養尊處優,沒有什麼真本事,如今為兒子,只能在火鍋店裏做服務員。

但她沒想到,竟然會在店裏遇見沈曼。

當初趙勇出事,她在趙勇的手機里看到沈曼的照片。她恨沈曼恨得牙癢,都是沈曼,害得她的家庭在一夕之間破碎。

對於她來說,自己的男人永遠沒有錯,錯的都是外面的女人。

此時女人心裏有些慌,她看段思明衣冠楚楚,像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忽然不敢造次。

她沒錢沒勢,家裏還有個還在上小學的兒子。

女人這會才冷靜下來,頓時後悔自己方才那麼衝動。她偃旗息鼓,轉身跑。

段思明沒再糾纏,拿紙巾,為沈曼擦去臉上的水。

火鍋店經理亦匆匆趕來,不停抱歉,說要免單,還會開除那個女人,只求他們大人不記小人過。

店裏的食客們竊竊私語,一張張臉上都是探究和興奮的表情,彷彿親眼目睹一場捉姦大戲,各自揣測着沈曼和那個女人的關係。

沈曼受不住這份難堪,拉拉段思明的衣袖,“我們走吧。”

他攬住她的肩,帶着她出火鍋店。

段思明扶着狼狽的她上車,一路沉默地回到沈曼家樓下。

他轉頭,看見她灰敗的臉頰,故作輕鬆地逗她:“沈小姐,要不要我背你上去?”

沈曼嘴角扯出一個笑,然後抬眸,望向他。

短短數秒,她眼中的水光如漲潮,呼嘯而來。

“你為什麼不問我剛才那個女人是誰?”

她這樣直白,連段思明都演不下去。

其實他方才大抵猜到沈曼和那個女人之間的糾葛。畢竟按照沈曼的性格,若事實真的不是那個女人所說,沈曼恐怕會當場撕碎她。

但她從始至終,沒有反駁,沒有要一個道歉。

甚至默默承受那一杯水的羞辱。

這陣子的朝夕相處,段思明對沈曼的人品是解的。

她雖然看上去嘻嘻哈哈,總是沒個正經,但她絕對不是那種會破壞別人家庭的人。

這其中必然有隱情。

但到底是憐惜她,生怕一不小心傷她,所以遲遲沒有開口詢問。

她不說,他就不問,這是他對她以及這段感情的尊重。

此時沈曼眉宇間蓄着的,是解不開的愁。

“思明,”她的聲音變得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她是我前男友的老婆。”

提及這段過去,是需要許多勇氣的。

沈曼慢悠悠地同段思明說起這段故事,就像用刀割開自己的心。

這件事一直是困住她的執念,就算是到死,喝忘川之水,都難以卸下的重負。

她尋思幸虧自己臉皮厚,如今就算說起這件事,她偶爾還能沒心沒肺地笑兩聲。

“那時我是真的相信他。感情就是一場豪賭,我之前賭輸,這沒什麼好說的。我不怪自己,也不懷念過去。”

“但我是真的對他的老婆愧疚。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你明白那種惶恐嗎?這件事發生后,我半夜常常醒來,就坐在床頭想,他的老婆究竟做錯什麼呢?”

“你知道嗎?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就好像你開車遇到一個路口,忽然撞死一個闖紅燈的人。錯不在你,但是那種糟糕的感覺久久揮之不去。

“那天你問我,有沒有什麼過去的故事。我不敢跟你說。因為心底始終藏着這個雷,反覆折磨,始終不夠坦然。我不知道它哪一天會炸。因為人都是愛看熱鬧的,很少有人願意去問一句,事情的真相是什麼。就像我們剛才在火鍋店裏,大部分人感興趣的是正房和小三的撕逼。所以我一直沒有勇氣告訴你。

“但我真的真的很慶幸,感謝她方才潑我一杯水。因為這杯水,我對她的歉疚徹底消散。我可以告訴自己,從今以後,我不欠她。”

她向來坦蕩,敢愛敢恨。

如今這樣誠懇地向他坦白,卻也做好最壞的打算。

段思明聽着這段故事,整個身體直直地墜下去。

他明白,在沈曼那張看似不在意的面具下,是她的痛苦與忐忑。

隨着她的話,他的心一點一點揪起,像跟着她,重新體會一遍那些不知所謂的過去。

他只是心疼,心疼她在嘻嘻哈哈背後,藏着這樣不為人知的心酸。

卻又懊惱,懊惱自己沒有早一點認識她,能讓她免受這一場虛妄的痛苦。

更恍然覺得好笑。她究竟是有多傻,才會覺得這段過去難以啟齒,甚至擔心他會介意。

段思明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

他看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曼曼,記住一句話,這件事不是你的錯。”

她抬頭,眼睛裏已經有淚意。

段思明繼續說:“我們這一生,都會愛很多人。在面對愛的時候,全心全意,這是你的坦蕩。最後遇人不淑,只能說是運氣不好,除此之外,什麼都不能說明。他有老婆孩子,是他的錯,是他向你隱瞞,害你深陷窘境。你不要把責任壓在自己心裏,永遠都不要,聽到嗎?”

她怔怔地點點頭。

“還有,”段思明繼續說,“你這個小傻子,為什麼會擔心我會介意?”

“我們在一起這麼久,難道我還不值得你信任,不值得你依賴嗎?”

沈曼心頭一震,想要開口,又聽段思明說:“別人怎麼想,我不管。在我這裏,這件事壓根排不上隊。我記性不好,等到明天,我就忘記。”

沈曼忽然笑,笑着笑着淚又落下來。

她曾以為自己是世間的一片枯葉,等不到春風,也迎不來新芽。

直到她鼓起勇氣降落,被命運狠狠地甩向這軟紅十丈,才發現,樹下面,有人穩穩地接住她。

沈曼陷入他更深的懷抱中,徹底哽咽。

困住自己無數日夜的噩夢,轟然破碎,變成億萬個氣球,載着她飛向廣闊的天際。

她感覺自己重新活過來,洶湧的生機在她的體內沸騰。

她想起和段思明的初遇,在診室里,在陽光下。

那個早春三月,那一日日的春景和春夜,原來他們的開始就是這樣充滿朝氣和明亮的。

真幸運啊,竟然遇見這樣一個人。

她究竟何德何能。

沈曼在他的安撫下,漸漸平復心情。半晌后,她抬起頭,嬌滴滴地對他說:“思明,親親。”

段思明被她撒嬌的模樣逗笑,“沒有親親。”

她撇撇嘴,“好小氣哦。”

“但是有戒指。”

“嗯?”

段思明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藍色絲絨鑽戒盒,打開,呈送到她的面前。

沈曼瞪大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

段思明耳根忽然紅,“其實方才在火鍋店就想向你求婚,但是被意外打斷。現在我們重新續上。”

他像個大男孩,靦腆地沖她笑,“我要向你求婚。”

方才壓下去的淚意再次洶湧而來,心中湧起無數倉皇,沈曼連聲音都有幾分顫抖,“我是不是在做夢?”

他說:“你咬我試試看。”

沈曼捧着他的長臂,真真地咬一口。直到在皮膚上落下一圈牙印,才終於肯定,此時此刻,不是夢。

眼前的人就是他,是她喜歡的那個人,是她珍而重之放在心尖上的那個人。

沙漏聲在耳邊響起,催促着她,提醒着她。

她不知所措地對他笑,“不是夢。”

“抱歉,沒有盛大的求婚儀式,也沒有花。只有這個小小的戒指,還是在車裏。你若是想要,回頭我再補。”

她笑,“誰說我要那些?”

段思明聽見胸膛的心跳聲,在月光中朝她伸出手,就像那天在診室里抬眸的一瞬。

戒指印在無名指上,連着血脈,鐫刻出彼此的姓名。

是一抹心頭血,連着生命。

“曼曼,今生讓我來愛你。”

“好。”

作者有話要說:全文完結啦。

非常感謝追文的小天使,是你們的鼓勵和支持讓我有動力寫下去。我會繼續努力,爭取下一本更多的進步。咱們有緣再見,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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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本寫綠茶不好當或姐姐,戀愛嗎

姐姐,戀愛嗎文案

顧夏遇見林聽覺,是在一個雨天。

“姐姐,我沒帶傘,你可以送我一程嗎?”

男生看上去二十齣頭,白凈帥氣,一雙眼誠懇又委屈。

顧夏心神一動,點頭應下來。

後來她才知道,這個弟弟是為了賽車比賽訓練,孤身一人來到臨桑。雖然滿懷夢想,奈何弱小無助又貧窮

“姐姐,我沒錢吃飯了。”

“姐姐,我第一次來這裏,你能帶我出去玩嗎?”

“姐姐,酒店好貴,住不起了。”

“姐姐……”

顧夏善良有愛心,請他吃飯,帶他遊玩,鼓勵他追尋夢想,甚至讓他住進了自己家。

那個夜晚,林聽覺站在她的面前,“姐姐,戀愛嗎?”

顧夏沒出息地,被眼前的男人蠱惑。

幾個月後,顧夏在電視裏,看見了賽車比賽的新聞報道。

而那位意氣風發的冠軍,竟是二十五歲的林聽覺,身家數億。

好傢夥,二十五歲,竟然比她還大一歲。

身家數億,她連他的零頭都沒有。

顧夏驚得說不出話。

林聽覺笑得人畜無害:“姐姐,別生氣,我永遠是你弟弟。”

顧夏:……

綠茶不好當文案:

言情小說作者沈慕詞和影視公司簽了合約,要創作出一本主角身份是畫家的小說。

奈何她卡文嚴重,幾個月過去,劇情遲遲無法推進。

偶然一次酒會,她遇見了畫家宋子毅。

聽聞他花心劈腿,女友扎堆,是個不折不扣的渣男。

沈慕詞正愁小說沒有靈感,於是在那個流光溢彩的酒會上,她摔進了宋子毅的懷裏。

偶遇、送禮、纏,沈慕詞使出了渾身解數,終於和他進展順利。

故事素材到手,沈慕詞靈感爆棚。

幾個月後,小說順利出版。一經面市,瞬間火遍大江南北。

工具人用完就該扔。

當晚,望着宋子毅發來的微信,沈慕詞沉默地將他拉進了黑名單。

隔天,她帶着小說去影視公司洽談。

驚聞宋子毅就是影視公司最大的股東,沈慕詞有如雷劈。

辦公室里,宋子毅翻着小說,目光沉沉,冷然地問:“騙我當工具人?”

沈慕詞:不好意思,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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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事,別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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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2 章 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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