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荒謬
《摘星》
詩南/2020.12.23獨發晉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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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播報聲音響起時,夏星在夢裏正越過最後一層台階,一隻腳伸出去直接踏了個空。
幾乎是瞬間,她從夢中驚醒。
掌心裏手機震動,夏星滑開屏幕,看到舒玥剛發過來的信息:[人呢?]
往上,有她前半個小時發來的幾條消息。
暑假新生群一建舒玥就加了夏星好友,今天是S大開學報道的最後一天,寢室里只剩下夏星還沒到。
伸手拉着箱桿固定了下行李箱,夏星騰出一隻手,打字回復:[剛剛不小心睡著了。]
舒玥:[......]
經過一個暑假的閑聊,她對夏星的日常生活已經有了個大致了解,問:[昨天又給花店直播了?]
夏星:[沒。]
花店是夏星母親生前開的,夏星現在開學沒時間親自打理一個花店,請人又沒意義,乾脆直接把店關了,只在周末她放假時開放。
昨晚睡前她心血來潮看了個鬼片,家裏就她一個人,房間過於空蕩,看完才後知後覺地感到窒息害怕。
最後磨蹭到了凌晨四點才睡。
舒玥沒再追問,甩手給她分享了個連結:[建議看點h色清醒一下:)]
夏星點開連結,看到右上角的黑色加粗字體——《荒謬》。
骨科,1v1,高...。
“......”
「初次見面,他的口口口地口口她口口,殷紅的口口正被一隻口口地大手拉扯口,突然,他......」
......
“呵——”
猝不及防間,夏星聽見旁邊人嗓里溢出了聲輕笑。
聲音很低,從喉嚨里發出,像是一時沒克制住。
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到。
她抬眼望過去。
入目所及之處先是男生尖細的喉結,往上看,男生閉着眼,長睫微垂。離得近,夏星能看清他眼皮上那道很窄的褶皺。
彷彿剛剛那一聲是夏星聽力失誤狀況下產生的錯覺。
如果忽略了他此時微動的眼皮,的話。
“......”
夏星收回視線,看着屏幕右上方的“荒謬”兩個大字,突然覺得,是真挺荒謬的。
地面光滑,行李箱上的滾輪左右滑動,夏星伸手又拽了下箱桿,回復舒玥:[不用了。]
舒玥看到回復,難得反思了一下自己這行為是不是有點過於生猛。兩人假期里聊天次數不少,但大多都是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話。
她一時拿捏不太准夏星的接受尺度。
沒等她糾結完,收到了夏星的第二條回復:[我更愛看視頻。]
舒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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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手機,夏星抬眼,見對面座位上的女生正滿眼星星的看向自己,視線在她和身旁男生臉上來回穿梭,隨後落在夏星行李箱的滾輪處。
羨慕道:“你和你男朋友感情可真好。”
夏星:“......”
“。”
“?”
她跟着女生的視線看過去。
男生微敞着腿,手裏拎了瓶罐狀咖啡,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鞋跟正抵着自己行李箱的一側滾輪。
二號線的地鐵直通S大校門口。
開學季,地鐵上的學生幾乎人手一個行李箱,夏星家在本地,東西不多,只帶了個二十二寸的。
唯有這人身前空無一物
她又去看他的臉。
男生正閉着眼假寐。眉骨微攏,唇角下耷,斂着顎,周身帶着股不近人情的疏冷感,一看就是坐的不夠舒服。
“不是男朋友。”
夏星收回視線,想到剛剛他那聲莫名其妙的輕笑,又跟着補充了句:“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已。”
......
時值九月初,凌晨剛下過一場小雨,地面泛着股濕漉漉的潮氣。晌午時分日光正盛,一下地鐵,空氣中的燥熱感裹挾着濕氣砸面而來。
夏星拎着箱子站在樹蔭下,撥通手機上的未接來電。等待電話被接通的時間,她眼神漫無目的地亂逛。
不遠處人聲嘈雜,一排排藍白相間的太陽傘下坐着三五成群的志願者,耳邊是行李箱滾輪壓着地面發出的悶響聲音。學校正大門口處,有一家三口挽着手臂換着姿勢的拍照留念,臉上笑容喜悅燦爛。
光影割裂開來,她站在濃稠的暗影下,與外面那一片喧囂格格不入。
收回視線,夏星轉過身,望着身後枝幹粗壯的古老柳樹無聲發獃。
電話在掛斷前被接通,裏面傳來男人溫儒的嗓音:“到學校了嗎?”
雨後的泥土混着青草香,夏星吸吸鼻尖,用氣音回了聲嗯。
猝不及防間,她想到了剛剛地鐵上的那個男生。
那聲輕佻的,散漫的笑意。
也是這樣用氣音發出。
地鐵出站時夏星又和那個女生相遇,她和夏星道歉:“原來你們不是情侶啊,我看他一路都在幫你抵着行李箱滾輪還以為你們認識。”
她語氣里隱有懊惱:“好可惜。”
“......”
腳尖踢着石子,夏星望着石縫裏那株早上被雨打得蔫頭巴腦的狗尾巴草,腦子裏胡七八想着。
如果能再見一次,或許她應該對他說聲謝謝。
遲遲沒聽到夏星的回復,夏慶明也不生氣,自顧自地解釋道:“爸爸剛剛在開會。”
剛開完會,還有些時間,夏慶明找着話題和她閑聊:“到寢室了嗎?”
“還沒。”
夏星收回思緒,語氣很淡:“剛下地鐵。”
夏慶明老生常談:“生活費不夠記得和爸爸開口。”
他對這個女兒虧欠良多,除此之外,也再想不出其他的方式用來補償。
夏星母親在她高二時意外去世,去世后沒出一個月,夏慶明迎娶了現在這任妻子。
夏慶明公司在鄰市,從創業之始就一直與母女二人分住在兩地,只在節假日時會偶爾回這邊一次。
如今他在那裏組建了新的家庭,就更不可能再回到這邊。
夏星母親去世后他曾想把夏星接過去一起生活,沒出意外地遭到了拒絕。
夏慶明對此沒過多強求,只能在經濟方面儘可能的補償她。
“知道了,還有其他事嗎?”
夏慶明張了張嘴,最後叮囑:“一個人照顧好自己。”
“好。”
夏星眯起眼,看着光影穿透葉間,不自覺地想,如果人要是可以有來生,那她的媽媽今年應該已經一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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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報到處。
溫鋅淼看着從外面獨自回來的林澤,問他:“易楚辭呢?”
“不知道。”林澤坐下開了瓶水,一口氣灌下大半瓶才緩過來胸腔里的那股子燥,“這祖宗也不知道抽哪門子風,說好了坐一站到南湖大街下,結果我在那跟個傻逼似的等了大半個小時,再一問,你猜怎麼著?”
溫鋅淼:“怎麼著?”
林澤木着臉,沒什麼情緒:“告訴我,還有一站他就到學校了。”
溫鋅淼:“......”
她覺得不可思議:“這少爺今天是,心血來潮體驗生活?”
林澤扯了扯嘴角:“我懷疑他就是在故意玩我。”
他車這幾天送修,昨天臨時需要接女朋友,就借的易楚辭車。
易楚辭在學校外面有公寓,平時不經常住校,今天早上起晚了點,讓林澤幫他盯着報道處這邊,沒用他過去接。
偏偏林澤自己用人的手軟。
S大新生報道分三天,除了極個別的幾個同學還沒到,大多數同學都趕着前兩天就已經報道結束。
他們作為助理輔導員,接待工作自然也隨之輕鬆下來。
林澤早上過來坐到十點半見沒什麼事,就把這邊工作交給溫鋅淼,自己撿起車鑰匙出了門。
易楚辭那邊已經坐上地鐵,兩人就在電話里說好,坐一站,林澤把車停在南湖大街等他。
“......”
溫鋅淼不太懂他的腦迴路:“那這不是你自願過去接的?”
林澤:“我那還不是擔心他坐不習慣地鐵!”
他對他的那些女朋友都沒有對易楚辭耐心。
結果這人不但坐了,還一路坐回到了學校,放了他鴿子。
溫鋅淼:“......”
她試着給出建議:“你可以等他回來時對他這行為提出譴責。”
雖然她知道林澤肯定是不敢。
林澤側眸看向她。
“怎麼,”溫鋅淼故作不解:“我說錯了?”
“沒錯。”
林澤收回視線,語氣有些欠:“但你要是不說話,也沒人能拿你當啞巴。”
“......”
溫鋅淼沒和林澤一般見識,開口說正事:“你們班人齊了,現在就剩下易楚辭班裏還有個人沒到。”
“你們班也齊了?”
溫鋅淼:“齊了。”
“是對雙胞胎兄弟,距離太遠,聽說是坐了一夜的火車,早上剛到。”
林澤沒接話,坐在易楚辭位置上,手裏滑拉着手機,看着群里的新生備註,對照着信息登錄表上的人名開始一個一個篩選那名未到的同學。
行為可以說是相當無聊。
隔壁專業也差一個同學還沒到,他們專業今年兩個班,此時閑得沒事,乾脆把溫鋅淼叫上一起,三個人玩起手機鬥地主。
聽到林澤“嘖”了一聲,溫鋅淼從遊戲裏抬頭:“怎麼了?”
“又是這個夏星。”
“夏星是?”
林澤:“阿辭班裏的新生。”
他捏着信息登錄表給溫鋅淼科普:“假期建群時就只有這個女生聯繫不上,填新生基本信息時阿辭聯繫了一大圈。”
“那後來聯繫上沒?”
林澤:“聯繫上了,聽說是不玩企鵝,平時都用微信,沒看到。”
看着群里那個原始的企鵝頭像,林澤哼笑一聲,點評道:“還挺老幹部作風。”
彼時二零一六年剛剛過半,身邊的絕大多數朋友都習慣用企鵝,在林澤當時的觀念里,只有他爸他媽那種上了年紀的叔叔阿姨才喜歡用微信。
溫鋅淼聳聳肩,對林澤的話不置可否,提醒他:“易楚辭也只喜歡用微信。”
林澤:“那玩意能和正常人比?”
溫鋅淼:“好的,等他回來我會把你的話如數轉告給他的。”
“那你就等死。”
“你真惡毒。”
林澤聞言毫無愧疚感:“你知道的,哥哥這人向來不憐香惜玉。”
“......”
溫鋅淼朝他小腿上輕踢了一腳,叫他:“林澤。”
林澤剛撿過她手機和隔壁專業兩個助導玩上鬥地主,歪個身子坐沒坐像正愁是出對Q還是對二,聞言頭也沒抬:“說話歸說話,別動你爹。”
“......”
溫鋅淼閉了閉眼,簡直是服了這個傻逼。
“阿辭班裏最後一名新生到了。”
“她還知道過來呢?那她可真是——”
轉過頭,看清眼前女生的面容,林澤到嘴的話轉了彎:“那她可真是積極非常呢。”
“......”
手機扔還給溫鋅淼,林澤轉過身子坐正,手裏捏了根筆,開始一本正經地走流程。
“姓名。”
“老幹部。”
“......”
“啊,錯了。”
意識到自己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夏星慢吞吞改了口,糾正道:“夏星。”
筆在指間轉了一圈,林澤抬起眼,看向桌前逆光而站的女生。
一張粉黛未施的初戀臉,睫毛卷翹,眼尾勾出細細一條,瞳仁乾淨的像兩顆浸了水的玻璃珠子。
純中沾了點欲,漂亮至極。
身子直了些,林澤輕咳一聲,語帶試探道:“剛剛我們說話你都聽到了?”
“一點。”夏星斟酌了下措辭,開口解釋:“我一直站在你們面前,但你們似乎聊得太過於,投入?”
“......”
她語氣真誠:“所以我也就沒好意思打擾。”
“......”
那你可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想到自己剛剛那一通插科打諢,林澤臉上難得出現後悔的情緒,輕了輕嗓子解釋:“我們一般情況下不這樣。”
夏星點點頭,很配合:“知道的。”
她語氣溫和平靜:“你們只是特殊情況多了些。”
林澤:“......”
林澤哽了下,決定把話題繞回正軌:“身份證件帶了嗎?”
夏星從包里掏出證件:“帶了。”
林澤把筆和新生信息登錄表一起推過來:“這個得自己本人填寫。”
夏星:“......”
夏星心想,那你最開始問我那一通是問了個寂寞。
夏星覺得這人挺有意思的。
但她什麼也沒說,順從地接過筆,把表格轉了個方向,不緊不慢的彎身開始填寫。
溫鋅淼也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剛剛還陰陽怪氣放言自己向來不憐香惜玉的人,這會兒見到漂亮學妹,連說話聲音都跟着輕了三分。
生怕把人給嚇到。
最後一筆落下,夏星直起身,聽見林澤朝她身後不輕不重地喊了聲:“阿辭。”
夏星順着他的視線轉過身。
男生微垂着頭站在她身後,距離她一步之遙。注意到夏星回頭的動作,懶散掀了下眼皮,復又重新垂下。
神色相當冷淡。
眉眼間卻莫名有種熟悉感。
瘦臉,高鼻樑,褶皺很窄的內雙。
夏星認出,是地鐵上坐在她旁邊的那個男生。
那個莫名其妙嘲笑她看小黃文,又一路幫她抵着行李箱滾輪裝睡的高冷男。
夏星慢吞吞地盯着他看了一會,腦子裏思考着要不要道個謝。
準備收回視線時,她注意到,男生左側肩頭上洇了一圈不是那麼明顯的淡色水漬。
但離得近,她看到了。
“......”
剛剛地鐵上她坐在他的左側,他的左側肩頭上有一圈淡色水漬。
夏星閉了閉眼,心態有些炸。
為什麼她。
一、點、印、象、都、沒、有。
“同學。”
男生不知道什麼時候收了手機,抬起頭,眼神戲謔地看向夏星。
他是冷白皮,睜開眼時一雙瞳仁漆黑深邃,眉骨明顯,愈發襯得整個人乾淨。
夏星還沒從剛才的打擊中回過神,此時滿腦子都陷在——
“我他媽什麼時候睡在了人家身上,”“他怎麼也不提醒我一下把我叫醒,”“我不但睡在了人家身上還把口水流到了他肩頭這輩子就沒這麼丟人過我他媽直接原地去世死了算了——”的內心活動里。
聞言抬起眼,愣愣地“啊”了一聲。
地鐵上坐着的時候看不出,此時男生穿着白衣黑褲,脊背挺直的站在她面前,兩人身高差距立顯。
女生微眨了下眼,長睫忽閃着,模樣有些呆。
易楚辭見狀,不是很明顯地挑了下唇,語氣散淡道:
“看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