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二十七歲的秋天

第350章 二十七歲的秋天

秋天景君下學的時候,總喜歡繞個遠從正堂的金桂下走。金燦燦的花朵如同陽光一般,彷彿能把越發精緻的小臉蛋都照亮了。而等她走完這段路,衣衫上都留下了馥郁的花香。她的愛好在額娘看來許是有些俗的,然她就喜歡顏色鮮亮香味兒又濃的鮮花。

但今年桂花的花期似乎特別短,九月還沒有結束呢,花朵兒就如雨似的往下掉。粘在小丫頭的頭髮上,也粘在她奴僕的衣領上。“是疏於打理了嗎?”小景君摸着其中一顆桂花樹的樹榦,暗暗思忖着要找打理宅子的園丁們好好問問。她如今可是幫着額娘盤過賬的人了,她知道家裏養着十個園丁,包吃包住不說,每人每月領一兩銀子呢。

不過,也有可能是今年天冷得早的緣故。景君將手從桂花樹上收回來,橘紅底金線的小繡花鞋輕靈地踩過芬芳的落花,踩過清泉池邊打掃得不見絲毫落葉的青石板路,最後抵達懸挂着玻璃燈籠的正院。那燈籠被匠人打成樹枝和花葉的形狀,很是雅緻,正好配她雅緻的額娘。

進了屋去,景君就看到她雅緻的額娘在挑衣服,各色各樣的舊冬衣被丫鬟們從箱籠里一件件起出來,一邊歸類,一邊記檔。有些衣服是御賜的,或者曾在重要場合穿過的,亦或者有特殊意義,不能輕動,就曬一曬、打一打、補一補,再裝回箱籠里去。有些舊衣實在是用料好,或者時間近,顏色依舊看着是簇新的,那就可以日常穿一穿。實在是一眼看上去太舊了的,那就拆了主人家的記號,也歸置在一起準備賞人用。

景君在皇家生活了這些年,眼光也高了,一眼就看出一件藕粉色的襖子是舊衣裳。“額娘,這件舊了。”她說。

雲雯垂頭摸了摸那件襖子,笑道:“舊衣裳才舒坦呢。這是當初懷你的時候穿過的,那時在京外,沒什麼好料子。你阿瑪剪了四十張羊皮,只挑最細軟的羊絨出來,做了這件襖子。不過外頭的布不行,後來還換過一回。”其實裏面的羊絨也翻新過一回。

“還有這回事嗎?”景君捧着臉,棒讀道,“阿瑪對我們娘倆真好。”

雲雯被女兒揶揄了,耳朵偷偷泛紅。“還不快站好,讓姑姑給你量尺寸。盡喜歡嬉皮笑臉,待會兒還做不做功課?”

景君刮刮臉,“哈哈”一笑,就抬起兩個小胳膊,由着針線房的人給她量尺寸。她的衣服總是要現做的,不能像阿瑪額娘一樣穿舊衣服,去年的冬衣胳膊都短一截了。不過身體不能動,不代表嘴巴也不能動。“額娘,今兒先生又教我辨字跡了。他收了一副傳說是宋代崔白的畫,應該是元人仿的,顏料構圖都很相似,顏料紙張的年代也相近,但是落款的字跡露了馬腳!哈哈,先生好懊惱的模樣,本以為一百兩銀子是撿了漏,沒想到是虧大了。”

雲雯:“……”他們府對待胥三指這位塾師已是相當優厚,月銀十八兩,差不多是一個四品官的俸祿(當然四品官還有旁的收入)。小丫頭剛拜師的時候,一次性給了一百兩銀子的束脩。然而給的多架不住人花得更多,胥師傅從貝勒府拿到的銀子,差不多都砸在這副贗品上了。

“額娘要補貼些給師傅嗎?”小丫頭見額娘臉色不對,連忙收起囂張的笑容,討好地問她。

雲雯露出一個核善的笑容:“你先生是成人了,成人就要為自個兒的抉擇負責啊。”言下之意是讓他吃個教訓,才不補貼呢!

小景君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挺好挺好,反正衣食住行都有府里支應着呢。反正先生荷包里的銀錢總是留不住的。他手上沒閑錢,也就沒心思亂花了。”

母女倆扯了會兒閑,就像往常一樣,多是小丫頭讀書遇到的趣事。待到景君將今天的見聞說完,雲雯手頭的活兒也幹完了。粗使嬤嬤搬出餐桌,小丫鬟們上菜。不一會兒,就有奶娘抱着還沒取名字的貝勒府大阿哥過來了。這小子已經是他出生時的兩倍大小了,頭仰得高高的,小拳頭亂揮,喝奶的時候能咬疼三個奶娘。

要知道,景君還在襁褓里的時候,雲雯自己隔三差五要親自喂一回的,直到五、六個月才斷奶。如今到了兒子身上,雲雯實在是有些犯怵,因為真的是太疼了,這孩子彷彿狼崽子轉世一般。曾經景君只用兩個奶娘,還沒用滿,慢慢的也就送她們出去了;而貝勒府大阿哥——三個奶娘都有些不夠用。

“阿鈕今兒是不是又淘氣了?”景君遵守着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吃完飯,就開始逗自家弟弟。弟弟還沒有名字,但景君喜歡管他叫“阿鈕”。因為滿語中的“狼”是“鈕鈷祿”,但“鈕鈷祿”是個大姓,用起來難免不便,再加上景君從上輩子帶來的漢語習慣挺重的,因此就取了個首字,叫做“阿鈕”。

大阿哥還不是能夠聽懂語言的年紀,但他已經能聽到聲音了,因此發出“啊”,“啊”的聲音表示回應。

景君仗着弟弟懵懂且不會說話,強行給他加戲。“什麼沒有淘氣?你學會頂嘴了。我看到今兒本該執勤的梅勒氏奶娘沒來,就知道肯定是你又淘氣欺負她了。”

襁褓中的大阿哥完全沒聽懂姐姐在說什麼,歪歪頭,吐了個泡泡。“啊。”大阿哥說。

小景君叉腰,一臉得意地教訓弟弟。“你知道錯了就好,下次可不能再咬疼奶娘了。咬又不出奶水,是不是?你乖乖改好了,姐姐給你吃甜甜的奶餑餑。不改好,就沒的吃,知道嗎?”言罷,她用筷子夾起一塊奶糕,在弟弟眼前晃了晃。

“啊,啊。”小嬰兒伸手去搶。

“不能給你,你還沒改好呢。”景君把奶餑餑塞進了自己的嘴裏,腮幫子都被塞得鼓了起來。

目標消失的大阿哥癟了癟嘴,作勢要哭。

抱着大阿哥的奶娘連忙示意旁邊的丫鬟搖撥浪鼓,將小嬰兒的注意力吸引過去。菩薩保佑啊,這小祖宗哭嚎起來,隔壁府邸的狗都能被吵得狂吠。

而差點惹哭弟弟的景君格格,裝作沒看見額娘嗔怪的眼神,耍寶撒嬌一會兒,就被趕去寫功課了。這是一個挺普通的阿瑪出差的夜晚,被剩在府中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然而等到時間快到一更天的時候,守院的家丁匆匆趕來。“福晉,剛收到消息,聖駕進了暢春園了。”

已經寫完了今日份的大字,開始收拾作業的景君,聽到了門外的男聲,主動跳下椅子,擺開一腳出八腳邁的架勢,出門去見人。“阿瑪往常回京,都會提前送信回來的。這次沒有嗎?”

那家丁看到自家大格格從屋裏出來,表情變得更加恭敬了。“大格格,回來送信的是周一爺。”

周一是這次跟着八爺出門的四名侍衛之一,在皇帝急召,僅有四個跟隨名額的時候,周一是跟着去的唯一一名小年輕,可見他的分量。他的身手,在家丁們的口耳相傳中,就像傳奇似的。

但下人們眼中神秘的傳奇,在大格格這兒,就是以前經常陪她玩的小叔叔。“既然是阿牛叔叔回來的,那是當賞一碟子點心的。”大格格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勢,道,“你們不必在這兒候着了,天涼,去茶房領一壺熱茶。”想了想,大格格又道,“皇瑪法和阿瑪回京了,我高興,今天守夜的,每四人添一隻雞,讓廚房烤出來趁熱送去各處值房——讓他們吃了雞都警醒些,有什麼阿瑪的消息,不用管是多晚,都報到我房裏來。”

她說完這些,就帶着代號“犀牛”的周一,進入房中。雲雯也及時屏退了一等丫鬟及以下的奴僕,就是將兒子挪出去的時候將他驚動了,這會兒后罩房還傳來中氣十足的哭聲呢。

“阿牛叔叔,您就說吧。我弟弟是吵了些,但也是個掩護不是?”

犀牛就利索地跪地,道:“不敢當大格格一聲叔叔。福晉,大格格,容屬下稟告:皇上在木蘭向眾王公大臣宣佈廢太子,屬下離開暢春園時,皇上的人已經接管京兆尹和五城兵馬司,因此准許各王爺、貝勒的家人回城報平安。我們這批報信的入城后,城門就封鎖了。等到了明早,各家府邸前都會有人把守,許進不許出。”

雲雯捏緊了桌子的一角:“貝勒爺有什麼話要帶給我們娘倆的嗎?”

犀牛低頭:“皇上的人盯得緊,主子只說將情況如實告知福晉和大格格。”

景君雖然也被“廢太子”的消息給嚇了一跳,但她到底是見證過好幾次皇位更迭的人,相比一輩子認知中的皇帝和太子都沒有變化的雲雯來,對於皇權的脆弱更加麻木。什麼萬世永固都是虛的,就連皇位都是會因為一杯毒酒、一隻彩雉或者是什麼棺材規制之類的原因而翻倒,何況太子之位呢?有些東西,就是在旁人的一念之間,沒有外人以為的那麼牢固。

所以景君更早地恢復常態,靠過去給額娘順背,又給額娘遞水。雲雯緊抿的嘴唇微微鬆開了些許,但她依舊有些愣愣地看着前方。一直以來的最大威脅就這麼倒了?她一度想過,是不是要趁早給景君找個大族嫁過去,好免得她被太子報復嫁去草原上最野蠻的人家。她也想過,最壞的情況,就是在太子登基后一家人被逼服毒自盡。乃至於那時候要如何遣散奴僕,安置遺產,她都有粗淺地想到過。太子被廢,她也是想過的。但她以為,那是在多年籌劃后同歸於盡地慘烈戰役,沒想到,一切會如此猝不及防地到來。

這其中發生了什麼?八貝勒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想到丈夫可能在她享受歲月靜好的時候孤注一擲,雲雯就覺得心如刀絞。

眼見額娘不像是能問話的樣子,景君格格挑起了這個家的大梁:“您跟了阿瑪一路,既然阿瑪讓您照實說,那您就將這一路的見聞講來。不論大小,能想起多少事兒,就說多少事兒。”

犀牛點點頭:“遵命。”

燭火搖曳中,他緩緩講來,講他們奔赴北邊見駕時的疾馳,講落地時氣氛的詭寂,講太子被關押的板車,講直郡王的嚴刑拷打,講八爺領的差事,講八爺從王帳出來后臉上的表情……當然還有最重要的,營地里對太子被廢一事的種種猜測。

“太子被廢是真的。”景君首先跟她額娘分析道,“阿牛叔叔親眼見到了太子被鎖鏈拷在囚車裏,同時看到還有許多人,這做不得假。”

雲雯點頭。

“營地里傳說太子被廢是因為謀逆,我覺得對也不對。不對,是因為我覺得太子沒這個實力謀逆;說對,是因為皇瑪法如今盯着阿瑪和叔伯們的態度,太防備了。無論太子有沒有真的謀逆,皇瑪法心裏是覺得有人要害自個兒的。”

雲雯繼續點頭。

景君受到了鼓舞,繼續說道:“皇瑪法既然允許各王公府邸傳消息,那廢太子一事瞞不住了,明天城中就會喧鬧起來,皇上肯定讓人盯着城裏的。我覺得我們府上要繼續低調,本來咱們跟太子就有舊怨,這時候太囂張,難免會讓皇上覺得我們幸災樂禍、落井下石,若是反過來同情他,給他翻了案,這才是最大的不好呢!”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但是你小小年紀就琢磨着怎麼才能讓一伯不得翻身,是不是有哪裏不對?

雲雯揉了揉額角,深深覺得兩個孩子都不是省油的燈。無論是對陰謀詭計適應良好的閨女,還是依舊大嗓門哭着的兒子。但就從目前的額狀況來看,好像他們都還挺幫忙的。這就讓她這個額娘想要管教幾句,卻又無從說起了。

“都聽到大格格說的話了吧。去將籬笆扎嚴實了,全府禁酒,禁牛羊肉,直到貝勒爺回來。”

應該說,由一個悲觀主義的福晉主導的八爺府是京中最謹慎的一家了。太子被廢的消息傳開,別看白天靜悄悄的,到了晚上,空氣里都要多一絲酒香。第三天聖駕回宮,隊伍中沒有太子的身影,算是真的將傳言坐實了。歡樂和野心此時幾乎壓抑不住,前腳紫禁城迎回它的主人,後腳就有小道消息在坊間流傳:

皇帝將心目中新太子的預備人選都帶進宮去了,已知直郡王、三貝勒、四貝勒、八貝勒都在其中,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旁的阿哥。也不知道一夜過去,考察結果會如何。

一時間,飛往宮中的請安摺子像雪片一樣,彷彿能夠以水滴石穿的力量砸開沉重的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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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嫡不如當神醫[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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