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 7 章
跨越一個教室不過十來步,可在那些目光投過來的一瞬間,顧夜歌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裏有什麼東西在飛快地飆升,那一瞬間——爽、極、了。
A組是人數最少的一組,只有十二個人,進來后大多是些陌生的面孔,顧夜歌沉吟了一下,走向人最少的地方。
“夜歌。”一個個子高挑的灰衣女生走進教室,在她身邊坐下,笑着地對她打了個招呼。
顧夜歌心頭一跳,面色平靜地回應一下她的招呼,低頭將畫具放下——得承認,那一瞬間心頭浮現的歡喜,幾乎抑制不住。
一個蹲在灰衣少女身邊的高個少年哀嚎一聲,“師父!你不是說好和我一起坐的嗎?”
林瑾辰笑罵一句:“滾滾滾,一邊兒獃著去。”
少年撇了撇嘴,不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顧夜歌將畫具架好,低頭極淺地笑了一下。——晚間的風突然特別溫柔,畫室的燈光明亮,耳畔是少年人的打鬧嬉戲,這是十六歲的秋夜……
“卧槽……”林瑾辰和身邊人不知說了什麼,忽然極氣憤地罵了一聲,忿忿道,“搞什麼……真是的,她又鬧什麼……”
顧夜歌微微一驚,暖聲道:“怎麼了?”
“……TM的……”顧夜歌聽了好一會兒才從女生忿忿的低罵中聽清楚了大概,“……劉子琦說要坐有蘆薈的這個角落,現在又說要過去,不坐了,真的是,我專門為她搬到這裏來,突然又不坐了……”
她是因劉子琦所以要坐到這個地方,而現在她要因為劉子琦而走。
像是冬日沐浴到一半時,周遭忽然都變成了冰雪,又像是好不容易跋涉而歸的人,剛剛鑽進溫暖被窩,突然被人在心上放了一把冰塊……說不上多傷人,卻是真的寒涼透骨。
方才的歡喜都成了笑話,顧夜歌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麼表情,想來是一貫的木然。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疲倦和謹慎的:“……要不,你就坐這兒?”
林瑾辰鐵青着臉搖了搖頭,低頭飛快地收拾畫具,帶着一身冰霜離開顧夜歌身邊。
慘白的燈光下,顧夜歌手中的筆在抖,怎麼也畫不下去。
林瑾辰起身的那一刻,顧夜歌抬頭,正好看見門口兩個交談正歡的身影,其中一個在林瑾辰走過去的時候閃進了黑暗裏——是龍芷璋。
另一個身影則在林瑾辰到的時候轉身,帶着散漫的笑意和她說了句什麼。——那是一個黃胖高壯、三角眼的女生,和林瑾辰說完話后,她透過林瑾辰肩膀望了顧夜歌一眼。
眸光輕蔑,如同看待幫朋友隨手處置的垃圾。
——她是故意的。
哪怕是再粗神經的人,也能輕易感知到這些信息。
劉子琦的看法其實影響不了顧夜歌半分,但是——
她都能感知到,林瑾辰會看不出?
不過是不在意,或是想都不想,就舍掉了她而已。
她是應該反省的——反省於為什麼要把左右自己情緒的權利贈送給她。
內心暗涌的怒火被顧夜歌冰封住,顧夜歌慢慢拿起筆練習畫局部,此時於她而言,學習才是最重要的。
耳機里hebe在唱:“……才剛成真的美夢,轉眼就幻滅破掉……”
顧夜歌皺起眉,有些煩躁地切掉歌。
就在她的不遠處,一個穿着馬丁靴的少女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纖細精緻的巴掌臉上,淺棕的瞳孔隱隱流轉出奇異的光芒。
像是發現了什麼令她極感興趣的東西。
少女起身,似乎正準備上前對她說些什麼,但也就在此時,老師進來了。
司稚奈皺了皺眉頭,邁出的步伐收了回去。
這一切,顧夜歌當然都沒有看見。
雙人速寫20分鐘一張,畫完后老師按好壞排序,顧夜歌的畫排在第六的地方。
這一刻的歡喜壓過了之前的所有壓抑。
A是按上次單科最高分排的,這裏的第六,基本上也就是全年級的第六。
司稚奈第一,李梓容第二,冉陽第三……林瑾辰第八。
顧夜歌心中有極複雜的情緒湧現——人會儘力讓自己心理上&"過得去&",方才總成績出來,龍芷璋之流對着她冷嘲熱諷時,她其實有在暗暗借季澤釉林瑾辰的成績來安慰自己——再怎麼樣,她們也沒有季澤釉林瑾辰考得高。
對自己超過對方絕望,便只能把這寄托在友人身上,友人超過她,便阿Q式地也覺得歡喜。
所謂的“友人”,還未必真的拿她當朋友。
這種想法荒謬而又可笑,連她自己都覺得難堪和不恥。藉助他人的成績來安慰自己……這樣的自己。
說不清第多少次,內心的獸如瀕死般瘋狂着叫囂,嘶吼着要逃離這一切,逃離黑暗的高中,逃離自己不擅長也不喜歡的美術,逃離這冰冷的畫室,逃離可怖又可憎的“同學”“老師”……逃離明明已經拚命努力,卻還是這樣無能的自己。
此刻她本該在舞台,在練習室,在攝影棚,以輕盈的姿態在愛着她的人們面前吟唱舞蹈。她本該為那些東西而活。
沉默着崩潰的內心被這樣的分數給拉了回來,看着畫上冰冷的數字,她覺得自己似乎還能再撐一段時間。
夜幕低垂,四周寂靜無聲,走廊的燈發出微弱的光芒。
美術生十點半下課,顧夜歌離開畫室時已經十一點半,但她顯然不是最後一個離開的——畫室的燈還亮着,有黑眼圈沉沉的女生低着頭,一聲不吭地默默畫著速寫,走廊里慘淡的路燈下,高挑的女生笑盈盈的和男老師聊天,不知說道什麼地方,嬌嗔地伸手拍了下老師的胸膛,老師眯起眼笑,極是受用的樣子。
顧夜歌帶着速寫板,漠然而疲倦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去教室拿書包時,正好龍芷璋、顏絮琪、徐蓉有……都在,老遠看到顧夜歌,便開始怪聲怪氣地叫嚷:“……哎喲喲,這不是……‘當年’……‘當年’,哈哈哈……”
顏絮琪一邊叫嚷一邊看着顧夜歌怪笑不止,油膩的黑長直一甩一甩,幾乎快結成個抹布。
‘當年’這個稱呼,出自寫生時。因為龍芷璋顏絮琪耽誤了整隊人,最後回去反而是顧夜歌季澤釉遭到批評,龍芷璋在那裏空口白舌顛倒黑白,反而把責任過錯都推給季澤釉時,顧夜歌憤怒之時,對着龍芷璋脫口而出的一句:“你還是和當年一樣!”
不知道這句話是否踩到了龍芷璋哪個痛點,從那之後那群人見到顧夜歌就會怪聲怪氣地叫:“當年!當年喲~當年~”
像個復讀機。
有男生不明所以,知道來歷后覺得好玩兒,也會跟風一起喊‘當年’,倒沒有多少惡意,純粹開玩笑地覺得好玩兒。
可顧夜歌不覺得好玩兒,但她也不覺得有多生氣,她只是單純覺得吵。每次一堆人跟公雞打鳴般對着她不斷重複叫嚷那幾個字時,她都想撒把雞飼料過去。
實在太聒噪了。
她當然知道除了龍芷璋顏絮琪之流之外,其他人跟着喊只是出自好玩兒、合群的心態,她也並非真的被傷到而生氣憤怒,她只是單純,覺得這些鸚鵡學舌的人,low、無腦、無聊且吵鬧。
這種時候她什麼反應都會被他們拿出來反覆嘲弄,哪怕她壓根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只是帶着耳機聽着歌正嗨忍不住笑了一下,都會被他們反反覆復地揣測意淫然後嘲笑:“哇哇哇你看她笑了!”
“她是不是瘋了?還笑?”
“以為自己笑得很好看嗎?”
“卧槽……”
想想挺可憐的,她一個無意的表情要被他們當成聖旨一般研究好久,他們對自己爸媽大概都沒這麼關注。
這種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什麼反應都不要有。顧夜歌來到自己的桌子前略略打量了一下——OK,應該沒人動過。
她把書包里昨晚做完的卷子放進去,又抽了兩套新的放進書包。
拿完起身,顧夜歌帶着耳機走出教室,全程速度都沒變過。
身後一群人盯着她的背影嘰嘰喳喳,議論不休。
他們在說什麼?
——太聒噪了,不想聽。
“卧槽真這麼走了,當年姐真是牛逼啊……”顏絮琪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嗤笑,無不挖苦地道,眼見着顧夜歌都快走出教室了,她還是盯着顧夜歌的背影不肯放開一眼。
目光仔細地從顧夜歌全身掃來掃去,真是的,走路背那麼直幹嘛?以為自己是超模嗎?屁股那麼翹挺幹嘛,高中三年一個男朋友都沒有的傻x……
她掃着掃着,目光突然凝住了,盯着顧夜歌書包上的一個小logo怔了一怔,眼見顧夜歌要跨出教室,還下意識地向前一步想看得更清楚。
怎麼會……怎麼可能?
顧夜歌隨意甩在桌子上的書包和國外留學的表姐奉為傳家寶的東西在腦海中反覆交錯,一模一樣的logo、花色、大小、款式……她還記得那個一向高不可攀的表姐撫摸那個包時,如對待剛出生嬰兒般的小心翼翼和面上的得意。
顏絮琪甩了甩頭,這怎麼可能,一定是她看錯了,要是不是,那就一定是這丫頭買了個便宜的假貨來忽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