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2 章 第 312 章
那是一本用舊了的筆記本。
密密麻麻的字跡,不甚規整,甚至可以稱得上雜亂,但思路清晰,偶爾甚至會出現令人心驚的驚艷之筆。
即便是以一個表演系的學生的要求去看,筆記上的思考也可以算是非常的深入了。
奇異的是,所有人都覺得顧夜歌是純天賦型選手,但在這個筆記本上,卻有多處縝密的對具體表演的“設計”,圖文並茂,冷靜而理性。
甚至於,在很多地方,還配了自己畫的簡筆畫,寥寥幾筆栩栩如生,連肌肉的走勢都有標明方向。
簡凝、縝密、理性、冷靜……這簡直像是理科生的解題時的筆記,和大眾印象中——甚至包括她的印象中的顧夜歌,都完全不一樣。
寧夜清有些愕然地收起本子,一時間心緒複雜。
對於寧夜清而言,筆記的內容可以說是相當淺顯稚嫩了,但它卻又似乎隱隱約約,向人揭示了,那位近乎孤僻的頂流少女性格的另一面。
或許,在今日這番談話之前,她其實已經隱隱約約摸到了破局的門檻,只是,仍缺了點什麼,讓她困於原地轉圜,無法躍向近在咫尺的龍門。
或許,沒有天賦的努力,毫無意義。
但對於顧夜歌這樣的“寵兒”而言,天賦之外,仍需要拼盡全力的努力,才能順利接到命運一次又一次垂下的青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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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萌萌今天有種極其不詳的預感。
這種預感其實在一周之前就開始了——那一日,片場最受矚目的少女突然開了竅,順利地一遍過了三條之前屢屢出故障的鏡頭。
此後一路順暢。
顧夜歌是劇組新生代藝人中流量最高的——或許可以去掉“新生代”的前綴,按理說,她表現如何,和金萌萌並沒有關係,畢竟,她們之間沒有任何利益關係。
說的直白一點,顧夜歌就算是明天就退出娛樂圈,她留下來的資源,金萌萌也是沒資格去吃的。
她們之間,不存在任何的、絲毫的競爭關係。
金萌萌有些恍惚地想,事情究竟是怎麼到這一步的呢?
或許是,她前段時間直播時,一直有人刷顧夜歌的爛梗,她跟風,誇張搞怪地挖苦顧夜歌和她的粉絲,試圖以此獲得流量——而且是安全的流量,因為彼時,但凡有一個RING發聲,立刻便會湧現無數的黑子,如蝗蟲般將她們吞沒。
那時,偏見就已在心頭種下。
又或者是,進組之後,網絡上對顧夜歌的人人玩梗、惡評如潮,與她在現實中看到的劇組中對顧夜歌的眾星拱月,對比過於鮮明。仟韆仦哾
而自己……在網絡上擁有的一小簇粉絲對自己的吹捧讚美,與劇組對自己的冷淡怠慢,又成為了更加令人難以忍受的雲泥般的落差。
兩組如此懸殊的對比,讓她心態徹底失衡——她當然不會去想,顧夜歌的海量惡評,是因為她的影響力破了圈層,而自己的清一色讚美,是因為無人問津,大多數人根本懶得在她身上浪費時間。
在這樣的心態下,每當她看到顧夜歌,心頭都近乎詛咒地盼着她墮落,盼着她犯錯,盼着她跌落谷底,像網絡上一樣,成為一個承受海量惡意的符號。
她挑剔地觀察着顧夜歌的一舉一動,不受控制地在每一次處於同一空間時,盡全力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惡意,可惜,顧夜歌似乎從來沒有理會她。
但老天還是眷顧她的!很快,演藝經歷單薄的顧夜歌,在劇場緊張且快節奏的拍攝下,頻繁NG,她多次在片場聽到劇組其他人談及顧夜歌時,飽含暗示與竊笑的私語。
這些隱晦的、心照不宣的、陰陽怪氣的隻言片語,如同天降甘露,讓她心中陰暗的想法,如孢子一般,漸漸在潮濕中長得肥厚碩大。
但此後的走勢並不像她想的那樣,儘管顧夜歌頻繁出錯,劇組也有無數人背地裏嘲笑她、內涵她,但表面上,所有人,仍然對她客客氣氣的,她的待遇依舊僅次於幾個擔任主演的老戲骨,甚至在她反覆NG時,一貫被譽為片場暴君的導演,都鮮少有怒容。
一切不應該是這樣!
她覺得,劇組其他人,一定也像自己一樣討厭顧夜歌——至少,何蘅老師一定是這樣!她可早有耳聞,顧夜歌的那個角色,最早是何蘅老師想要的!
她心中徒然生出一股豪氣——顧夜歌這樣糟,劇組其他人卻始終對她客客氣氣的,這一定是因為顧夜歌粉絲太恐怖了,他們沒辦法/不敢為難顧夜歌。
既然如此,便讓她替他們表露大家的真實想法,讓顧夜歌得到她應有的待遇吧!
此後,她變本加厲,甚至在顧夜歌獨自在角落裏看書、寫東西、畫畫的時候,拉着自己的幾個朋友,故意說著非常有指導性的話語,肆無忌憚地玩網絡爛梗,時不時撇顧夜歌幾眼,然後一起發出鬨笑。
但顧夜歌無動於衷。
這女孩似乎常年沉溺於自己的世界裏,明明身為娛樂圈新頂流,但卻毫無流量明星該有的長袖善舞、精明圓滑,反而渾身都透着一股孤僻陰鬱的氣息。
並不頹廢,但極度疏離。
簡直像個大號自閉症兒童。
她望向世界的雙眼,永遠冷淡警惕又略帶好奇。
金萌萌的一切行為,都像是砂子沉進了湖裏,連點漣漪都看不到,她甚至懷疑,即便她如此刻意地挑釁、為難,但對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誰。
這令她氣憤,也令她變本加厲。
想到這裏,她甚至隱隱怨恨起了顧夜歌,為什麼她不反擊呢?如果她在自己一開始挑釁的時候,就果斷的給予教訓,那麼,她或許會礙於恐懼,不會做出後來那些,自己都覺得自己失心瘋了的過界行為。
也不會讓她如此慌亂。
這個星期以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顧夜歌的演技忽然就突飛猛進,甚至一度在面對幾個配角時,出現了明顯的壓戲現象。
要知道,《黃金台》是獻禮大戲,劇里所有說得上的角色,都是行業內有口皆碑的實力派。
那場戲她也在,彼時,在恐懼、厭惡顧夜歌實力增長的同時,她心中又忍不住竊喜——壓戲是行內大忌,說不定,導演會因此對顧夜歌不滿,懲罰顧夜歌呢。
但事實又一次不如她所願,那場戲之後,她看見導演和幾個編劇商量了一下什麼,甚至連原著作者都出現了,他們去小房間開了個會,不知是商量好了什麼,一起給製片人打了個電話。
那之後,所有人都拿到了一個新版本的劇本。
金萌萌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劇組居然為顧夜歌改戲了!
劇情主線當然不會打動,無非是對細節的增減罷了,但毫無疑問,新版本的南月河,更難了,也更出彩了。
儘管大家在表面上一直都做的很好,但金萌萌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劇組的風向變了。
她認識的好幾位演員,過去會含笑地聽她陰陽怪氣地內涵顧夜歌,雖然他們自己不置一詞,但她能從他們的目光中得到認可和贊同,獲得飄飄然的心理快感。而現在,這些人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冷淡,反而熱衷於和顧夜歌套近乎——雖然不怎麼成功。
金萌萌在這時,才不得不從一種自欺欺人的幻想中驚醒——過去她覺得那些人是因為虛偽/懦弱,才明明很討厭顧夜歌,卻總是暗戳戳地陰陽,甚至慫恿她去給顧夜歌找不痛快,而自己卻不敢參與。
現在看來,這哪裏是什麼懦弱?分明是他們不想給自己留下把柄,才拿她當槍使,而自己完全置身事外。
“萌萌,你怎麼還沒吃完?”熟識的工作人員從她身邊走過,看見她恍惚的樣子,皺了起眉,“今天下午有你的戲!副導說了,演丫鬟的要提前去綵排,你看人家艾盛,早早地就過去了。”
“又不是現在就要人……”金萌萌等他過去,才忿忿地小聲嘀咕了一句,她煩躁地瞥了眼不遠處艾盛的身影,真是的,和她一樣是演丫鬟,那麼積極幹什麼!
等等……
金萌萌的目光忽然頓住了。
艾盛去往的地方,不是下午綵排的場地,而是顧夜歌的化妝間!
在大腦徹底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就已經被恐慌佔據。
艾盛去顧夜歌的化妝間做什麼?
她有什麼可跟顧夜歌說的?
想起前段時間,自己發給艾盛的無數條消息、語音,以及那些足以徹底摧毀自己的演藝生涯的聊天記錄……
金萌萌的臉色一時變得有些扭曲,憎恨混雜着無法抑制的恐懼,讓她本不算精緻的面容愈加顯得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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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萌萌完全沒有注意到路上他人的目光與小聲的議論。
她其實是清楚艾盛的為人的。
但她太討厭顧夜歌了,艾盛的每一句克制的附和,每一個飽含深意又心照不宣的眼神,都讓她腎上腺素狂飆,理智在心靈高;潮中徹底消失,不受控地說出了一句又一句荒誕不堪的惡毒話語。
此時,所有理智,都不得不回籠。
艾盛會做出什麼,幾乎是完全可以預想得到的。
昏暗的房間裏,華麗璀璨的珠寶在角落裏不動聲色地閃着微光,彷彿一隻漫不經心的眼,陪着它們的主人,饒有興趣地觀察着表演。
“本來覺得沒必要給您看,可她真的太過分了,上次居然當著您的面玩那些惡俗爛梗,我都替您抱不平……”憤憤不平的聲音從虛掩的門縫傳來,情緒充沛得足以令最死忠的RING汗顏,“您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您的表演可是導演都誇讚過的,她一個公司塞進來的十八線,怎麼敢的啊?”
“這樣的品性,難怪只能演丫鬟!”
顧夜歌翻閱着手機里的信息,微微挑眉:“哦……”
她記得,艾盛的角色,好像也是丫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