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碧清
承佑停下咳嗽，緩緩呼了一口氣，倒覺得鬆快一些了，捏捏懷玉的虎口示意她冷靜一點，懷玉眼巴巴看着他，燭光的照映下眼睛又紅又腫，顯然是好幾天沒有休息好了，他往裏挪了挪，示意懷玉上床：“趴床邊像什麼樣子，上來睡吧，哥哥我不嫌棄你。”
懷玉撇撇嘴，喜滋滋地脫去外衣和鞋子，鑽進被窩裏，和承佑並排躺着。
“你是怎麼留下來的，嬤嬤沒勸你回去嗎？”承佑盯着床頂輕聲說，“大家都說少湊到病人跟前，怕惹了什麼病氣到自己身上去。”
“我耍賴留下來的，父皇也沒辦法。”懷玉側過身看着他，“我不留下，也有其他人留下守夜，沾到誰身上有什麼區別嗎？況且你是我兄長，我怎麼能嫌棄你呢？”
承佑搖頭一笑，腦袋在枕頭上蹭了蹭，懷玉也笑起來，過了會，揚起的嘴角落下來，小聲說道：“之前母妃……我沒有及時守在她身邊，沒能見她最後一面。我太怕了，我怕你也和她一樣……太子哥哥，你不會突然就英年早逝吧？”
承佑當然不會糾結妹妹的措辭，也側過身來，看着她的眼睛：“當然不會，我會一輩子陪着你。”
“睜眼說瞎話，我將來成婚了你怎麼陪我？”
“你才多大，就想着嫁人了？”
“想想怎麼了，你難道沒想過將來娶太子妃的事情嗎？”
“我當然沒有，我每天功課和騎射都忙不完，哪能像你一樣？”
“我也很忙的！我每天除了功課，還要跟着喬子茗學習藥理呢！”
承佑笑，“好吧，你研習醫藥的事我當然知道，喬師兄很厲害，有他教你是最好不過。你如今學得怎麼樣了？”
“他倒是教我認識了很多藥材和人體穴位脈絡，”她沮喪，“可是我現在還不會切脈……師父又不能時常待在宮裏，我也不能天天往東宮跑，能學習的時間屈指可數。師父說，天賦和刻苦缺一不可，我雖然有天賦，花的時間卻遠遠不夠。照我這樣，以後只能是一個半吊子大夫，行走江湖都夠嗆。”
“你是公主，哪用得着行走江湖？能學成半吊子大夫就挺不錯了吧，”承佑開解她，“況且喬子茗要求嚴格，他所說的‘半吊子’水平肯定比平常大夫要高。你又不用靠它吃飯，何苦這樣逼自己呢？”
“不，”懷玉認真道，“我要學得像他一樣好，才不會面臨現在這樣的情景，才不會眼睜睜看着親近的人受病痛折磨，自己卻束手無策。才不會……”她頓了頓，眼淚又漫上來了。
“才不會來不及見母妃最後一面……”
“小玉，你長大了。”承佑揉揉她的發頂，微微嘆了口氣。兄妹倆沉默了一會，哥哥率先開口道：“那就想一個，你可以自由出宮的辦法。”
懷玉眨巴眼睛，思索了好一陣，斬釘截鐵道：“好。我會想到的，你等着看我成為神醫的那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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掖幽庭掌事張嬤嬤接到懷玉公主駕到的消息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太子重病事件後來查出是被人下毒，為此誅殺了一大批人，好在因福星公主的陪床侍疾，太子很快好轉，甚至更加生龍活虎了，陛下龍顏大悅，賞了公主殿下好多東西，宮裏趕着拍公主馬屁的人多得數不清，按理說黎心閣正是門庭若市的時候，公主殿下有空居然駕臨掖幽庭？
就是平時，掖幽庭也不是她這種貴人該來的地方。
張嬤嬤迎了公主，看到她只帶了一個宮女，愈加不明白公主殿下有何貴幹，忐忑不安地跟在一旁，給她介紹掖幽庭各個區域人員情況，緊繃著精神等她發話。疑似漫無目的逛了逛，公主終於開了尊口，讓張嬤嬤找出掖幽庭里所有八歲的宮女排一排給她看，她要挑選一個小宮女去黎心閣的書房當值。
張嬤嬤驚奇之下，也不敢問原因，趕緊派人把符合條件的都搜羅過來站好了，等着她一一挑選。
公主選得很快，沒一會兒屋子裏就只剩下寥寥幾人，張嬤嬤百思不得其解，胖的瘦的高的矮的都有出局的，公主殿下的選人標準究竟是什麼……
只見她圍着那幾位思索着轉了好幾圈，停下來和她們站成一排，挨着公主站的那位宮女輕輕一抖，張嬤嬤也嚇了一跳，正要出聲阻攔，卻見公主的侍女微微搖頭，公主立馬皺眉，走出排排站隊伍，問道：“都在這兒了嗎？”
“都在這兒了。”張嬤嬤賠笑，觀察懷玉的臉色，“公主殿下，要不要再叫一批年紀大點的給您挑一挑。年紀大的懂事些，乖巧些。”
“用不着。”懷玉擺手坐下，侍女尤喜立刻上前去給她扇風，低聲在她耳邊說著什麼。
張嬤嬤愈發忐忑，這小祖宗挑不到滿意的人看來是不會走了……旁邊站着的幾位被挑選的宮女冷汗都出來了，其中一位大着膽子小聲喊了一下嬤嬤，提醒她還有一位在廚房忙碌的丫頭。她聽了后想起來，立刻派人去把那位帶過來，到了跟前，丫頭不用招呼，主動就給公主殿下行了跪禮，公主無精打采地轉頭看她，神色一動，和侍女對視一眼。
懷玉站起來，走近兩步，“起來吧。”
丫頭遵命，起來后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抬起頭。”
丫頭緊張得手心冒汗，輕聲答是，慢慢抬起頭來。懷玉走到她身邊，站定，和她一起面向尤喜，眼神帶有詢問，尤喜猶豫着點頭，懷玉眼睛一亮，過去尤喜身邊聽她稟報。
“身形沒有問題。”尤喜悄聲說，“相貌上也頗有相似之處，就是……稍稍矮了點……”
懷玉頭疼，回頭瞥了丫頭一眼，低聲說，“矮一點點沒關係吧？”
尤喜踟躕着，“還是要謹慎……當然，也許可以墊鞋墊……”
“好。”懷玉眉開眼笑，示意張嬤嬤遣散其餘人，上下打量了選中的這個丫頭好幾遍，開始詢問：“是八歲吧？幾月生日？”
“回公主殿下，奴婢今年八歲，生日六月二十七。”
懷玉和尤喜對了個眼神，覺得問題不大。
“識字么？”
“回公主殿下，奴婢……識得幾個字……”
懷玉聞言皺眉，上前拿起她的手仔細察看，分明不像是握筆的手，反而粗糙的有點硌人，張嬤嬤連忙打圓場：“這丫頭確實識字，不過因為太懂事了，平時會幫忙廚房準備膳食，她做的飯味道可真是不錯——”
“本宮不需要會做飯的。”懷玉打斷她，察覺到自己手裏的這雙手越來越濕，遂捏了捏丫頭手心，“不要緊張。”
丫頭腳心都冒汗了，又不想錯過離開掖幽庭的機會，努力克服着恐懼，戰戰兢兢地看向公主的眼睛，輕聲說：“奴婢……學東西很快，公主殿下……一定不會讓公主殿下失望的。”
懷玉噗嗤一笑，“好。”轉頭對張嬤嬤表示就要她了，鬆開手和尤喜對了個如釋重負的眼神，突然想起來還沒問名字，便回頭笑問：“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字是碧清。”
直到被領進黎心閣，碧清還處於“不敢相信我居然逃離了掖幽庭這個地獄”的情緒中，但怕被公主輕視，只能壓抑住自己的激動，乖巧地任由公主擺弄，看着公主命令所有人出去，還讓尤喜守在門口不許閑雜人等靠近。
她心裏湧起一絲疑惑，但馬上止住自己危險的念頭：主子的想法不要隨意揣摩，聽吩咐即可。
公主打量着她，在房間慢慢踱步，似乎在斟酌如何開口，碧清還沒換衣服，不敢私自坐下弄髒凳子，忐忑地聽着她踏在地毯上輕微的腳步聲。
“你可知本宮將你帶出掖幽庭是為何？”公主終於開口，碧清緊繃的神經松下些許，立即答道：“回公主殿下，奴婢聽張嬤嬤說，公主殿下需要一個在黎心閣書房當值的，平日裏整理書籍伺候筆墨，陪伴殿下讀書。”
公主一笑，停在桌案旁坐下，碧清立即湊過去端起茶壺給她倒茶。
“表面是如此。”公主看着她殷勤的動作，神色不變，“你仔細想想，書童乾的活兒，本宮找誰不行，偏偏去掖幽庭那種地方千挑萬選？”
碧清心砰砰亂跳，激動終於慢慢變成了擔憂，謹慎道：“奴婢……洗耳恭聽。”
公主示意她湊近了聽。
“我，想出宮。”
碧清張大嘴巴。歷朝歷代公主，到了年紀后都會按制出宮建府的，未建府之前，的確不能常常出宮，但也不至於到不能出宮的程度。
懷玉公主一向被陛下重視，碧清聽說陛下對公主管製得很嚴……原來陛下真的禁止公主出宮嗎？
“想自由出宮。”
碧清坐立不安。
“你沒有發現我們相貌有點相似嗎？”
“奴婢，”碧清嚇一跳，“奴婢怎配與公主殿下相提並論……”
公主嘖了一聲，打斷她：“你先別說話。我想出的法子是，在我想要出宮的時候，你假扮成我留在宮裏，我以你的身份出宮。當然，在這之前，我會教你讀書習字，模仿我的筆跡和舉止。這並非一蹴而就的事，你還不熟練時就待在黎心閣書房，有人來了就避而不見，實在要見人，就少說話，控制自己表情別露餡。具體如何尤喜會教你，她是最了解我的人。平日我不出宮時，你就留在書房，不可離開，以免被人發現端倪……你怎麼不說話？”
碧清快哭了，“剛才殿下叫我別說話的……”
公主笑，“好，是我太着急了，對不住。方才聽明白了嗎？”
碧清後退一步，撲通跪下了：“殿下……非是奴婢不識好歹。您將奴婢帶出掖幽庭，您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可是假扮公主，這是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