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遇

月明星稀，蟬鳴蛙噪。通亮的馬路上，三三兩兩的車輛呼嘯而過，路旁三十多層高的辦公樓樓頂，穿着白衣的少女同樣呼嘯而過。她眉頭微蹙，一雙長腿翻越過一幢幢高樓，如履平地。

“千夜啊，最後一天當區域臨時代理了，拜託你摸會兒魚吧好不好？”耳機里傳出一個御姐音，慵懶地打着哈欠，“反正出了空間的鬼又活不了太久，我們早去晚去沒有區別啊。”

“我十分擔心你接不好我的班。”白千夜從三十九樓的金融中心縱身一躍，俯衝向中心公園，“鬼既然選擇了市中心出境，擺明了就是挑釁。”

御姐音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說：“我家住郊區招誰惹誰了啊！明天我就去你家旁邊買套房，我們倆做個鄰居呀小千夜~”

“我家在軍區大院姐姐，你可不太好買。”白千夜輕巧落地，對整個公園的攝像機施了個幻咒后，朝着鬼的氣息一個瞬移，直達目的地。

“嘩啦噔”台階上的一個啤酒易拉罐被憑空出現的白千夜踢了下去，廣場中正大眼對小眼的一鬼一人聞聲看來。

“嗨，打擾了。”白千夜不知從哪掏出布丁，撕開包裝，“你們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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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蟬鳴蛙噪……蟬在叫，人壞掉啊！

程昱扶着大樹一頓狂吐，彷彿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吐完就一陣頭暈目眩，連連後退幾步，一屁股跌坐在市政公園的椅子上。仰頭看天，彷彿看見了教科書里的星空延時照片，天體旋轉，自體崩潰。

“死禿子這酒肯定是假酒，假酒害人啊！”

都怪死禿子李志浩喊着酒壯慫人膽，讓他明天謝師宴上給女神表白，不對，應該是今晚了，現在都已經凌晨兩點十二分了。

問題是提早那麼長時間的酒壯個屁膽啊。哪怕查個酒駕都吹不出滴滴的響聲。

不過，程昱本身就是喝一瓶就吐的體質，喝多喝少醉沒醉，李志浩都看不出來，看出來了也不管，“昱狗，幹了這杯，明晚表白一定成，三年暗戀不枉費啊！”

“好好好，乾乾干。”程昱雖然也不會去表白，但他知道李志浩前不久剛高考完就攔着人表白失敗了。正巧，他倆暗戀的都是同一個人——班花陳竹雅。

據說，每個班的班花，就是班裏一半男生暗戀的對象，另一半的，暗戀隔壁班的班花。

陳竹雅並不是那種非常驚艷的漂亮女生，只是她剛好學習好、身材好、平劉海、馬尾辮，有着笑起來會彎成月牙的大眼睛，如果換成其他符合條件的李竹雅、趙竹雅，他也會喜歡三年的吧。

程昱十八年來第一次看到凌晨兩點的中心公園，興奮的很。雖然，從小他的父母就不在身邊，大伯大嬸也不管他，但他依舊正兒八經地長大了，沒有抽煙、沒有燙頭、沒有去過網吧，甚至都沒有和同學一起去過。

學習成績一般，但學生該有的乖巧樣子他啥也不差。細想來，這十八年，中規中矩、平凡普通，高考估分差不離也是個二本院校，沒什麼跌宕起伏……

“平平淡淡才是真啊。”十八歲的程昱發出了六十八歲成功人士的感慨。他瞟了一眼旁邊醉得不省人事的李志浩，一幅早期地中海髮型、厚厚的黑框眼鏡，現在淌着口水的痴獃樣子，嘆了口氣，喝完剩下的酒，把罐頭奮力地丟向廣場中央。

罐頭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砰”得一聲砸在剛被鬼附身的螞蟻腦殼上。

程昱揉了揉眼睛，

這突然出現的放大好幾百倍的螞蟻是什麼鬼？

大螞蟻剛覺醒就被罐頭砸中腦袋，一時也有些發懵，獃獃地盯着眼前的普通人類。

這時，又一隻易拉罐被踢到廣場中，一鬼一人雙雙看向聲源。黑夜中，公園昏黃的燈光投在眼前的白衣少女身上，隨風舞動的黑色長發散發出玫瑰味的洗髮水香味，白色絲質睡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嬌軀，露出半個肩膀。

程昱覺得他的小心臟瞬間開始怦怦亂跳，呼吸也變得不由自主起來。

“啊嗨，打擾了，你們繼續。”少女掏出布丁開始拿勺子舀着吃，見程昱還在盯着她，蹙起的眉頭更皺了些，糾結地說：“你也要吃？”

“……”以為他想搶她的布丁？“不不不，剛……剛剛喝了酒，吃不了甜食。”

大螞蟻剛變完身就被一個普通路人敲頭，這會兒又來一個自顧自吃東西的，完全不把他放在眼裏。怒氣值爆表，揚起觸角就猛衝過來。

程昱手裏突然多了份布丁，少女脆生生的聲音還留在耳邊：“幫我拿一下，不許偷吃。”他看向大螞蟻，白色少女的身影只留下光影線條，大螞蟻無助地翻滾，場面一度無法控制。

好慘一螞蟻。

多少人，就像這隻螞蟻，以為自己強大了，卻仍被玩弄於指掌。

大約是因為程昱已被酒精麻醉，遲鈍得沒有發現大螞蟻有什麼違反社會主義科學價值觀的地方，沒有發現少女打鬥時候種種突破科學道理的操作。

大約也是因為今夜月色特別美，他發現自己動了情。

“喲~小千夜~都收拾完了呀~”突然有一個嬌媚至極的聲音傳來。程昱僵硬地轉頭，看向新到場的姐姐。

白千夜聽見御姐的聲音，停下施虐。身後，大螞蟻落地，六腳朝天，口吐白沫，不省蟻事。

“喲，還有個小帥哥。”御姐扭着腰肢。

“小小，別碰他……”這位一點也不小的御姐名叫小小。

小小挑眉，風情萬種：“怎麼？你對他……”

“……手裏的布丁。”白千夜將螞蟻身上的鬼凈化后，轉過身說完了後半句。

在程昱眼裏，碩大的螞蟻一邊發著瑩瑩白光，一邊慢慢變小，直到恢復成了地上的小黑點。他裝滿酒精和玫瑰洗髮水香味的大腦才反應過來，遲疑地說：“你們是？”

白千夜走過來，拿走他手裏的布丁，繼續吃了起來，幸福地眯起眼睛。

像只曬着太陽的貓，程昱如是覺得。

小小雙手環胸，走到程昱面前，說：“如你所見，我們是處理這種變異動物的工作人員，秘密機構執行員。正巧，今天是我和小千夜交接工作的日子，她是中級部部花，我是高級部部花，所以你可真是走運呢，小帥哥~”

程昱點點頭：“你們確實很好看，所以，接下來要消除我的記憶嗎？”

“小帥哥，是不是覺得《黑衣人》這電影還挺好看的呀。”

在一旁吃布丁的白千夜不耐煩的打斷道：“小小，怎麼以前沒看出你話這麼多。”

“哎呀呀，小千夜看到我們互動太多不樂意了呀，”小小的手裏忽然憑空出現一根……呃……教鞭。她輕輕地拍搭着教鞭，扭動着腰肢朝他走來，“那麼，小帥哥怎麼稱呼？”

程昱咽了咽口水，說：“我叫程昱。”她會一個突進，然後把教鞭打在他身上嗎？他該左右橫跳走位躲一下攻擊嗎？

“小昱昱，別想些其他操作哦。”她會讀心術？“我渴望有價值的對手，而目前的你還不是哦~”這兩句台詞也很耳熟……

恍惚間，只見教鞭在他眼前畫了個圈，程昱就暈了過去。

小小轉頭看向另一個睡得打鼾的地中海，嫌棄地說：“這個就不用了吧。”

“嗯，隨你啊。”白千夜吃完最後一口布丁，把塑料盒子扔進了其他垃圾垃圾箱，拍拍小手，轉身就走，“明天我還要去發錄取通知書，先去睡覺了。”

“晚安喲，快遞小妹。”小小在原地快樂地對她揮了揮手。誰讓你每次都考第一，送快遞去吧您內！

**

吃飯，唱歌，劇本殺，似乎已成為這個時代人與人之間相聚的基本模式。就和“謝師宴”一樣，畢業散夥飯成為同過三年的最後一頓宴席，然後各奔東西。有人出國，有人漂泊，有人再也不復相會。

程昱揉了揉宿醉而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看着邊唱邊哭的女生們，看着吧枱上放肆的班級最後排男生們，看着沙發上搖着骰子大喊大叫的少男少女，看着角落裏卿卿我我的小情侶。

“年輕真好啊。”可以浪費可以揮霍可以貪戀，轉頭又可以重新開始。

“是啊，考慮的事情只有成績好不好，同學老師喜不喜歡自己，和心裏那個人今天又講了幾句話。”陳竹雅不動聲色地接了句他的感嘆，溫婉的聲音不屬於這個嘈雜的包廂，只屬於程昱。

程昱無可厚非地點點頭。心裏暗嘆文藝少女的腔調真心吃不落……咦？自己本來不是暗戀這位文藝少女的嗎？但心理有個地方好像被另一個散發著玫瑰香氣的白色身影佔據了。

內心雖然百轉千回，但他表面還是若無其事，對陳竹雅說：“怎麼不和大家一起玩？”

“試了，學不會。”陳竹雅從桌子上拿了塊西瓜，邊吃邊問他，“看你從吃飯一直都不太舒服的樣子，沒事吧？”

“沒事沒事，讓您費心了，班長大人。”也就昨晚喝酒到凌晨，回家沒人開門，在天台睡到中午罷了。

陳竹雅笑笑：“畢業了班長可再也不用費心啦……準備報哪裏的大學呢？”努力地笑着掩飾自己的小心翼翼。

“你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說實話，我也沒想好，越遠越好吧。”然而程昱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中級部、高級部的字眼，讓他微微皺眉。

第一個呢……陳竹雅垂眼，擋住自己的喜悅，說：“那你選好了，也要第一個告訴我哦。”

“哦，好啊。”今晚的陳竹雅有點奇怪，程昱平時和她也沒太多交集，她這麼關心他的事幹嘛？圖啥？“那你呢，準備去哪？”

陳竹雅沒想到他會反問，開心地正準備回答，忽然，麥克風裏傳來刻意的咳嗽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咳咳，打擾大家先停一下，讓在下先表個白。”

說話的是班草，年級乃至全校有名的“高富帥”秦越。

這下部分知情群眾開始“喔~”地起鬨，眼神若有似無地往陳竹雅身上瞟，旁邊的程昱瞬間覺得如坐針氈。

在放肆區的李志浩發現了程昱的不自然，從吧枱下去挨着他低聲問道：“昱狗，你表白沒啊？別讓秦越那小子搶先了！那小子我很早就看不順眼，比我有錢，比我成績好，要不是我比他長得帥，哼。”說罷，撩了下自己寥寥無幾的頭髮。

陳竹雅一下子就聽見李志浩的第一句話，心潮澎湃，小鹿亂撞。其實，從高二英語晨讀輪到程昱領讀的那一天，她就開始在意這個班裏默默無聞的少年。他站在清晨的陽光里，用標準的英式倫敦腔念着早已不記得內容的英語必背段落，當然，當時他領讀之後，一幫男生開始起鬨“昱狗裝杯”“昱狗可以啊”，而他只是傻樂着，並不多言。

難道，高中這幾年，他們倆都互相在意對方？陳竹雅的少女心思猶如一池春水，皺得波光粼粼。

就在陳竹雅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聽到麥克風傳來自己的名字，恍如上課發獃被老師點名一樣，陳竹雅看向秦越，正襟危坐，以掩春心。

“陳竹雅，高一時你答應過我的，只要高考分數比你高就和我交往。這三年來，我每一天都在認真學習，今天晚上就出成績了，現在在場的同學們替我作證，到時候你可得兌現諾言！現在容許我為陳竹雅同學唱一首《告白》。”

“空的蟬殼悄悄搖落

檐下垂鈴聽風吹過

為何遲到了海邊的焰火

今晚的我稍許笨拙

粗心丟了夏的線索

……”

陳竹雅臉上笑眯眯，心裏哭唧唧，沒想到當年的自己還挖過這麼個坑。

“感動嗎？”程昱問，“看你快哭了，給你拿點紙巾？”

都被他發現快哭了？她笑的那麼丑？陳竹雅趕緊擺擺手，說：“不用不用。”

“老秦作為十佳歌手冠軍，唱的真好啊。”程昱說。

李志浩聽了不服，說：“昱狗你咋長他人志氣？你當真以為他為了小姑娘學習啊，還不是家裏說學歷不夠就不讓繼承財產。”

“那這包廂、果盤、酒，都是他花錢的。”

“還不是估分看清北有望了，預個支唄。”

就在眾人八卦、女主尷尬之中，秦越深情一曲快要唱到高潮之時，幾個身着黑色西服的大哥推開了包廂大門，領班走了進來朝眾人鞠躬道歉，說：“十分抱歉啊，各位小帥哥、小美女打斷一下，秦先生，這個包廂剛剛發現需要維修，麻煩各位隨我去隔壁房間，我們可以再贈送一份水果船作為賠禮。”秦家公子可萬萬不能得罪啊，領班暗自捏把汗。

“維修？”眾人面面相覷，“沒發現什麼地方有問題啊？”

秦越還想責問幾句，畢竟中途換包廂，實在是有些掃興。但陳竹雅站了起來。說：“大家拿好隨身物品，我們去旁邊包廂繼續。”

離開象牙塔的少年都充滿一種“老子天下最牛”的氣勢，吧枱放肆的哥幾個，一把推倒了椅子，簇擁了上來，“老秦，這算咋回事？這才到哪啊，還趕人走的？”

“就是啊，你歌一半都沒唱到，不是什麼好兆頭啊。”有人跟着起鬨。

領班也是過來人，自知這些半大小子最難伺候，剛想說話，身後傳來少女的聲音，說：“不走也行。”眾人才看見高高的領班和高高的黑衣人身後有個紅色身影。

領班趕緊讓到一旁，眾人看見少女無不失了神，這是哪家明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