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車站

第一百一十五章 車站

范叔是本科生,我們這撥人里學歷最高的。本可以提拔為管理層,但不知什麼情況給耽擱了,就和我們一樣淪落為收費員。以前我和范叔經常在高低鋪上聊些哲學問題,比如人生的意義,事業家庭的兼顧,甚至是戀愛哲學……在管理處很少找得到可以跟你聊這些話題的人。奇怪的是在理論上我絕對得拜他為師,而實踐中的他卻讓我們大跌眼鏡,這不啻是生活給予的莫大諷刺。

開場序曲和吸引人氣的小戲碼過後,雙人無極的《TwilightZone》(陰陽魔界)宣告舞會正式開始。舞池一邊的高台上,數名婀娜多姿的領舞小姐隨着節奏晃動起來……

除了范叔和兩位“朝日小姐”,大家都下樓進入舞池。

第一節曲目有《NoLimit》(無限制-雙人無極)、《Breathe》(呼吸-TheProdigy神童樂隊)、《FightThePower》(與權力抗爭-PublicEnemy公眾之敵)、《IfIHad...》(如果我有-Eminem埃米納姆)、《Ghosts》(鬼怪-MJ米高61傑克遜)等。

我清晰記得在暴風舞廳第一次跳DISCO的場景。近十年過去,而今不是RemixDance(混音舞曲)幾乎入不了舞廳的門,風格也從早期的放克迪斯科(FunkDisco)、後來的伊泰羅(ItaloDisco)、歐舞(Eurodisco),到現在融入了嘻哈(Hiphop),節奏上經過演化、融合,大大豐富了。並逐步為後來新世紀(2000年)的銳舞(Rave)和電音(Electronic)風潮奠定了導向。

混音和節奏的加強確實讓這些舞曲更像舞曲了,它會讓人更為投入;但就我個人而言,旋律性的缺乏使它們沒有以前帶有人類情感那麼的生動了。

回座之時,啤酒小姐走了一個,說是人手不夠。范叔正和剩下的那個在玩骰子。

“你知道世界上誰的眼睛最美嗎?”范叔忽然一本正經問她。

女孩笑着搖頭,但顯然已被這個問題吸引。

“當然是我的眼睛。”范叔用手指推了推眼鏡,用他那雙綠豆眼盯着女孩:“因為裏面有你!”

一桌人鬨笑起來。

趁范叔上洗手間,我向小田打聽他的近況。

“工作上還在當收費員,個人生活上還是一個人,給他介紹對象外地的不要,離婚的不要,自己都四十了還挑三揀四的……”小田竹筒倒豆說了一大堆。

“以前跟他聊天思維很清楚的嘛,怎麼會?”

“別聽他瞎扯,都是紙上談兵!”他話鋒一轉:“你自己怎麼回事?和朵兒。”

“前世修道還不夠深吧,好合好散了!”我瞎扯着。

“可惜了!”小田眼睛一亮:“讓我女朋友在她護士姐妹里幫你介紹一位?”

我想起以前囡寶母親要給我介紹醫院的護士,歲月變遷,當年不屑的提議此刻已變得正中心懷的關切。我不想自己四十歲時和范叔一樣。

我喝了口酒,把眼光轉向另一邊。

恕我眼拙,到現在我還是看不出松糕鞋和紅髮女誰是俊仔的女朋友。私下問之卻得到反問:不找女朋友就不能和女孩出來玩?!不經意間,除了歲月,時代也拋棄了我。

時下舞廳里已不能吸煙,俊仔偷偷點了支猛吸一口,把拿煙的手伸到桌子底下。眼睛瞄了瞄身邊的女孩們,壓低聲音問我:

“有喜歡的嗎?”

“你覺得有可能嗎?”我潛意識裏一直認為朵兒和我離開是年齡層次的問題,故對年輕女孩不太感冒。

“那也得接觸了才知道啊!”俊仔從桌子底下伸出手,急促地吸了口煙。

我們還沒討論個結果出來,第二輪舞曲已經響起。

《Words》(話語-FunkyBlueIdols時髦的藍色偶像)、《TheSign》(徵兆-愛司基地)、《LikeAFool》(像個傻瓜-NylonBeat尼龍拍)、《Why》(為什麼-Tiggy蒂吉)《ShaLaLa》(莎啦啦-Dreamhouse夢之屋)等,都是輕鬆愉快的節奏,大家一起下樓。

范叔與啤酒小姐仍舊留在座位上,他不喜跳舞。年齡真是個可怕的對手,我想。

節奏轟鳴,光影爍閃;人頭攢動,煙霧繚繞。五顏六色的射燈如烤化的黃油般從牆壁上流下來,音樂的旋律猶如水流沖刷着五彩的燈光,而強勁的節奏又像是撒向它們的一把把鹽,放射狀地融化開了一切,如朵朵盛開的花,轉瞬間繽紛的花海縈繞在我的腦際,隨着每一次心跳的節奏旋轉,放大,又收縮……

忽然間我有種失重的感覺,身體飄浮在了空中,看到跳舞的人們長出了魚尾巴,嘴裏吐出了一串串水泡——偌大空間已成了巨大的水族箱,我們都成了裏面的游魚……

我再一次陷入虛妄的幻想之中,這是喝醉了嗎?!但我清醒地知道,我身處的現實何嘗不也是虛妄的:因為我沒辦法掌握它。

窗外驕陽似火,辦公室的空調卻吹得令人發冷。

惜字如金的秋哥在看永看不厭的報紙,卉在辦公桌上埋頭而睡,瑾抓緊時間悄聲與男朋友煲着電話粥,我無聊透頂,翻看着秋哥桌子上的報社集團通訊錄解悶……

在上游部門的工作進程沒完成前,我們只能等待。

別說翻看通訊錄並不總是無聊的,我就找到了晚報副刊編輯的名字,當年我的幾篇文章就是他給通過的,包括飛仔的一張攝影作品。他的辦公室就在我們樓上,有空得去拜訪一下。

驀地,我的心驟然緊縮——我看到了一個不可能出現在此的名字:一個英文名叫安娜的人的名字。後綴的部門:娛樂部,職務:主管。

我倏地站了起來,抓過電話機,把秋哥嚇了一跳。

但我沒打電話,又坐了下:我想到了重名的可能性。只是,我當時所處的身份背景、心理狀態已讓我失去了對於這樣一個機會的忍耐力——我還是撥打了電話。

“我們主管外出了,兩點上班。請問您是……”接電話的是一個女聲。

我懂得煎熬這個詞的真正含義就是在這一天兩點之前那段時間。

心裏暗想,時隔多年,命運小子極有可能又來鬧事了。可笑的是幾天前我還以為自己的心緒就此已然平靜超脫了。

兩點,設計部拿來了明天晚報的稿件,大家進入了工作狀態。當然不包括我:我向秋哥請了假。走出辦公室來到電梯廳,直上二十樓。

這裏是保齡球館,還有桌球房,包括三樓的多功能舞廳、卡拉OK廳等都屬於集團娛樂部。主管辦公室在球館旁的走廊里。快到門口的時候,身後有人叫住了我,聽聲音是接我電話的那個姑娘,她是這裏的接待。

“找主管嗎?她在球館裏。”姑娘指了一個方向。

正是工作時間,球館空無一人。這是一個六道的小型保齡球館,以前和同事們來玩過。

淡淡鋼琴聲的陪襯下,輕柔至美的弦樂如盛開花朵一樣展開來。神秘園(SecretGarden)《Papillon》(法語:蝴蝶)的背景音樂,給了這次不期而遇恰到好處的鋪墊。

遠處的落地窗前,一個穿淡青色西裝裙的苗條身影,面朝窗外的城市天際線,一動未動。不知她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還是優美的音樂中。

音樂觸發了我腦中某個角落的靈感,感覺自己得到了一枚時光的繭。它用歲月的絲,包裹着一枚未曾變化的感情的蛹。它讓我覺得幸運,震驚和感動的同時,也存在一縷擔憂,那就是它化繭之時,可能已非當年的那段我所熟知的情愫。

雖然只是背影,除了盤起的髮髻略有陌生,那身材,那氣場已令我轟然心動。許是聽到我的腳步聲,她轉過臉來——我見到她精緻臉龐的輪廓,如初升的新月,纖柔而唯美……

我的腦海猶如不斷快速倒退的錄像機給出的畫面,然後突然定格,就像穿越了一樣:

神奇的緣——我見到了我曾想說我愛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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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任時光里的布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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