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我心彷徨
咣當,一扇鐵門洞開,民警吃力地搬開了一摞一摞塵封的資料,在翻檢着什麼。
東莞某分局,檔案封存地,分局後勤的地下一層全部是,站在門口幫不上忙的樊賽麗和郭偉,相視間俱是失落。
來了三天,得到了滿滿的失望,騰飛紙業先後經歷了一次破產、兩次收購,早就面目全非,當年的小廠雇傭南下民工有數千之眾,社保沒有,廠區登記佚失,甚至連第一任老闆都吸毒死亡了,十幾年天翻地覆的變化,早已物是人非了。轉悠了一大圈,只找到了李倩的家庭資料。無奈之下,只要抱着試試看的心態來派出所找當年辦的暫住證了。
“就是這些人,廠區統一登記的。”民警翻開了一堆指着道。
兩人看到了一堆發黃髮霉的紙質記錄,這個案情是保密的,民警知趣地退下了。
霉的、潮的、發臭的紙張,一頁一頁翻檢着,郭偉笑着道着:“樊科,咱們可領了趟苦差事啊,這得撿到什麼時候啊?”
“慢慢來吧,咱們的警務就這水平,十幾年前的事,能有東西可參照就已經不錯了。”樊賽麗道,她看得很開,後方的形勢是相當喜人的,危化車排查的突破,線人的進入,不斷有線索的浮現,相比剛開始,已經強出不知道多少了,她翻着東西隨意道着:“郭偉,你那位師傅,怎麼到犯罪研究室了?”
“喜歡啊。”郭偉道。
“快算了吧,那是養老部門,就沒幾個上班的,咱們警務里,真正研究犯罪的是公共安全部門……其實也不頂什麼事,抓王壽和的時候,他們可是分析了一大堆,什麼情況都想到了,唯一沒有分析出來的,就是拐王連省都沒出。”樊賽麗道,這年頭,那些坐辦公室專家的話,真不能多信。
郭偉笑了,他道着:“要說犯罪研究,要數那位線人,他是司法與犯罪心理學專業的……國外的教學和咱們不一樣,咱們是課堂上學理論,而他們,是在監獄和服刑人員接觸,那傢伙絕了,遇人騙人,遇鬼坑鬼。”
“那為什麼不把他招進隊伍?”樊賽麗道着。
“哦喲,您這話就外行了,修鍊到他這種程度,各式各樣犯罪都試過毒了,咱們純潔的隊伍那受得了。”郭偉笑着道。
“試過,試過什麼?”樊賽麗奇怪了,對於線人的放縱,是有度的。
可在郭偉嘴裏說出來就恐怖了,他數着道:“拉嫖、敲詐、入戶盜竊、收高利袋、詐騙……說不定還吸過大嘛……無法想像啊,如果這樣的人在我們眼中,應該壞到頭上生瘡,腳底流膿,可恰恰在生死攸關的時候,他站在我們這一邊。”
“線人又不傻,這邊都知道他犯什麼事,站那邊不是等死?”樊賽麗道,對此無動於衷,反而挑刺道着:“有點過了啊,這不是培養線人,這是毀人呢。”
“也是……有的時候對錯界限真不是那麼明顯,特別是咱們這一行。”郭偉嘆了聲,把一個吃喝嫖賭的少爺,變成坑蒙拐騙偷搶都精通的線人,確定有點毀人,從社會安全角度考慮,其實還是吃喝嫖賭更容易讓人接受一點。
“喲……哈哈,看看,功夫不負有心人了……”
樊賽麗驚叫起來了,郭偉探身看的時候,是王壽和的暫住證,樊賽麗對比了一下籤名,確認無誤。
“那就以這個日期,在這一堆里刨,看看有沒有咱們熟悉的名字。”郭偉興奮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人刨啊刨啊,找到了一張簽名孫永的暫住證,興奮到激動了……
兩個小時過去了,兩人刨啊刨啊,找到了一張李應宗的暫住證,傻眼了,這個名字更熟悉,是剛剛找到的李倩資料關聯人,是李倩的父親……如果李倩父親也曾經是王壽和工友的話,那其中牽涉到的問題可能就大了,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愣了一會兒,兩人幹勁更大了………
……………………………
……………………………
“關聯在這兒!?哈哈,辛苦這兩位了。”
林其釗樂了,那幾張老舊的暫住證,是最好的間接證據了。
“看來王壽和還在撒謊啊,應該認識孫永。”周群意在通訊視頻里道。
“千萬別指望騙子能誠實一回,他估計還隱瞞着重罪。”林其釗道。
“那拐走李倩似乎就應該別有用意了。這個人真夠沒底線啊,李應宗應該是他工友,他把工友的女兒拐走、拘禁,讓她染毒,嘖……我們的失誤啊,沒想到那位吸毒女才是關鍵。”周群意道。
“對了周組,李倩是誰接走的?”林其釗問。
“是她親媽和親姨,郭偉和樊賽麗到三水卻沒有找到人,但按年齡算,這個李應宗應該有六十多了吧?難道他也涉案?”周群意道。
“那得查過才知道,這一窩估計不在少數啊……我們查到的危化車輛有嫌疑的已經十一輛了,這些車根本沒有裝載危化品的裝卸記錄,估計問題不小……對了,王壽和那兒,該敲打一下了。”林其釗道。
“好的,我們正準備去趟看守所……還是師傅厲害啊。”周群意感慨道着。
“別跟我搶師傅啊,我是關門弟子,他不再收徒了。”林其釗開了句玩笑,兩人關了視頻。他信步走出辦公室,把一個新的名字遞給了技偵:
李應宗!
………………………………
………………………………
這一天小木是在迷迷糊糊中醒來的,醒來時懷裏還有個溫香軟玉,他糊裏糊塗問了句纓子幾點了,然後咯咯的笑聲把他驚醒,定睛看時,才省得,睡在另一位女人的床上。
徐同雷還是夠意思的,逗留在這個城市就為了吃喝玩樂,而且這些混成精的人物連娛樂場所都不去,小木親眼見他三轉兩轉,和出租車司機一聊,就找到了樓鳳出沒的地方,這貨還挺潮的,手機一晃悠,就釣着了。
婊子叉腿,商人靠嘴,這都是本事,見面一聊二扯,之後就有陪吃陪睡陪逛街玩的伴了,這不,還給小木派發一個。
“纓子是你女朋友?”那位美女慵懶地道,水蛇一樣的玉臂環到小木脖子上了。
“嗯。”小木胡亂應道。
“她漂亮么?”美女問。
“當然。”小木笑了。
“比我還漂亮?”美女呶着嘴誘着小木。
“討論這個問題,有悖你的職業的素養,而且遣責我的良心啊。”小木不高興了。
那美女咯咯笑了,直說和小木說話比做愛還有意思,小木看看時間,起身沖了個澡,穿衣服,那妞撒嬌道着:“哥,陪我逛街買衣服去。”
“自己買去……我出去辦點事,中午以後聯繫。”小木道,扔着錢,穿上衣服匆匆開門走了,然後聽到了那姑娘才反應過來:“嗨,哥,你手機號都沒給我,怎麼聯繫?”
“沒事,我聯繫你。”小木道着,人已經下了樓梯。
三人分開了,這都第三天了都沒見着人,約定是見不着人就拔個電話號碼的,這時候,小木倒拿不定主意,是走還是留了。
他匆匆出了樓鳳妞租住的單身公寓,邊走邊想着,好容易贏得了信任有機會溜了,這個機會放棄有點可惜,而且像制販那麼惡劣的環境,他想起來就后怕。
對,溜吧……他加快的步子,出小區一招手,一輛出租車停在他身邊,上車坐定道着:“火車站。”
“帥哥,買好車票了么?”司機問。
驚惶的小木側頭一看,驚得我艹一聲,脫了帽子的司機,赫然是黨愛民,對着呲笑着:“沒想到我來的這麼快吧?”
“傻X貨,太慢了,手裏貨都尼馬出完了,現在就找着人也空手了,你抓個屁呀。”小木道着。
“沒事,放長線釣大魚……抓緊時間,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黨愛民道。
這時候,小木像一台準備的復讀機一樣,告訴他怎麼進入,怎麼被打昏,怎麼目不見視被運到了豫省,怎麼在暗無天日的車間幹了他也不知道多長時間,之後就是一路南行,把車上零裝的幾百萬假鈔出貨,然後窩在這座叫孝感的城市……直到現在。
“這是什麼地方?這兒有熟人?”黨愛民問。
“熟個屁,釣個樓鳳,只要給錢,她不但陪你做愛,還給你做飯。”小木道。
“哎呀我艹,這反偵查搞得……那倆也沒走,住的離你這兒不遠,你們怎麼約定的?”黨愛民道。
“下午見面,要走散了,他就讓我打個電話,號碼是………”小木報着。
“那你什麼意思?又準備溜?”黨愛民問道。
“怎麼了?就這消息買給你們,都值不少錢吧?”小木梗着脖子問。
“你都自願幹上了,半途而廢不是你的風格啊。”黨愛民道。
小木苦着臉道着:“我真不是自願。”
“那為啥去徐同雷的窩點了?”黨愛民道。
“我其實就想扮成買假鈔的,把他們勾引出來,要麼坑他一把,要麼訛他點錢,真不行把他賣給你們也值倆錢……進去時我就告大葫蘆說了,萬一不見我出來,就報給老申,嗨他媽的,怎麼沒人管我了,是大葫蘆掉鏈子,還是老申不當回事?”小木怒了,聰明反被聰明誤,栽的這個大跟頭實在冤枉。
“真不是,那天組織一次大行動,我們也在釣賣假鈔的,結果沒釣着,還被邱廣漢給叼走三十多萬的現金。”黨愛民道。
“哎喲,看你們這水平真牛逼啊。”小木嘲諷着。
黨愛民反諷着:“那你的水平應該不錯啊,怎麼被人摁了?你這張嘴應該忽悠他們不成問題啊。”
“他們根本沒聽我忽悠,直接一棍子敲蒙了,特么滴,你說巧不巧,碰上陝省傳銷案里被遣返的那個塔溝武校畢業的,幹活時往死里整我。”小木道。
黨愛民笑得直哆嗦,小木手飛速地畫著,塞給黨愛民一張圖道着:“趕緊滴啊,印刷廠就在那兒,你們去端吧……獎金別少了我的啊。”
“你看你這人,都開始印錢了,還把錢當回事啊。”黨愛民說著,把出租車開進了一所院子,進去后大門就緊閉了,他調試着耳麥,確定那方沒動時,回頭告訴小木:“那倆夥計還沒起床呢,你說你跑了,多不夠意思啊。”
“禿蛋,差不多就行了,我有點心虛啊。”小木道。
“他倆都被你玩暈了,又給錢又請嫖,你怕什麼?”黨愛民道。
“嘖,這倆貨是背着老闆偷偷干私活,危化車上才是大宗貨,干這麼大生意的人,你準備讓我當英雄去?”小木瞪着眼道,黑路走得不少,如果去楓林還有點自信的話,那現在輕重他開始知道了。
黨愛民的思維和普通人不一樣,小木一緊張,他豎大拇指贊道:“瞧瞧吧,你連後台的案情都猜到了……看看,快看看。”
塞給小木平板,小木搖頭:“不看不看,老子現在膽虛。”
“放屁,你頂多腎虧,什麼時候膽虛過?這次給你的獎金要破天荒了,我看一百萬都打不住。”黨愛民道。
“你才放屁,就你們那窮單位,給我發假鈔一百萬倒有可能。”小木道。
“哎呀,我說你這人怎麼就油鹽不進呢,真的,你看看,多少警力就等着你一聲令下,開始行動呢……你現在的位置比指揮員還牛逼啊,這個拯救墮落社會的機會,你以為我們不想自己辦,那智商不夠啊……哥求求你了。”黨愛民往小木手裏塞着,死皮賴臉到就差跪舔了。
“求也白求,老子不去就是不去。”小木怒了。
“那這樣,把我介紹給徐同雷和王立松,老子不怕。”黨愛民剽悍道。
“你能過得了關嗎?給你一摞假鈔讓你賣,你會嗎?給你一個妞讓你嫖,你敢嗎?”小木道,一說到此處,黨愛民臉上泛着笑意,然後他明白了,自己身上的風格和氣質,恐怕太適合地下世界的環境了。
黨愛民笑着道:“優勢效應其實也適應你,一個人只可能從自己的優勢方面成功……為什麼要嫌棄自己?大多數人也許比你強,但在某些事上,你能做到大多數人做不到的事,這世上每一個人都獨一無二的。”
“喲,你居然進補過心靈雞湯了?”小木樂了。
“對,我知道你的心結在容纓身上,可我問你,就即便你回去跪上三天三夜,她能原諒你嗎?就即便你逃避得遠遠的,她能看得起嗎?我也知道你反感線人這個身份,可這個身份不是特么誰能有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警察都不如你,包括我這個傻大個在內……在這件事沒有誰再能強過你,去掉這個優勢,你就還是一坨誰也看不上,連你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一坨屎……”黨愛民怒道。
刺激比安慰更有說服力,刺激到小木眥眉瞪眼要發飈了,小木恨恨地道着:“禿蛋,我一直把你當朋友,你特么一直在利用我,根本不考慮有多危險。”
“利用,是因為你還有點用,還有點人性,你一輩子做過的事有幾件值得回憶,值得自誇?我就不信,你這樣的貨,能給你成就感的,會是錢?還是女人?你自視甚高的地方就在這兒,還用我利用嗎?要不是你身份特殊,有警察有關聯,我估計你自己早開個黑澀會另立山頭了。”黨愛民道着,頭也不回地罵了句:“可以滾了,老子自己去,抓他們不過遲早的問題。”
“拿來。”小木怒了,一伸手,翻着案情,最後白了黨愛民一眼道着:“老子是司法和犯罪心理學全優,在研究犯罪上,你們跟老子比,才是……一坨屎。”
黨愛民釋然地笑了,小木極快地瀏覽着,看到王壽和的進展,他點評着,還是申令辰老馬識途,看到李倩關聯的案情,他點評着,窩案,初始人員就在這一堆里;看到危化車的排查,他點評着,這種事是有人教的吧,你們體制內人想不出來;再看到以安陽為中心,查找環境極度污染地域,再輔之以三項電力排查窩點,他不點評了,直接問着:這是誰的想法?
“申令辰和大家討論決定的。”黨愛民道。
“老申可以出師了,老頭估計被我刺激到了,知恥后勇,這兩年沒少學習。”小木道。
“慚愧了。”一聲悠悠而起,小木扭頭時,卻是手機上顯示着申令辰的臉,他笑着道着:“你也沒退步,而且是理論加實踐的精進,我拍馬難追啊。”
“看來要端窩了啊,這筆獎金不拿到手,有點冤枉了……好,我接了,省得某些人狗眼看人低。”小木道,平板扔到了黨愛民膝上。眼骨碌轉悠着,似乎在想那唾手可得的獎金了。
一剎那,又回復了曾經身躺病塌,指點大圍捕的氣勢,黨愛民駕車着掉頭,直把這個刺激起來的拍檔,又急急往回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