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萬家燈火(2)

第69章 萬家燈火(2)

留給工友們的,是那具慘不忍睹的軀體和后怕。而我們只能在無盡的唏噓和凄涼、後悔之中尋求短暫的忘卻里所帶來的安寧。

我都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除了那疊帶血的,還找到了幾沓稿紙和一個寫了名字的信皮,裏面,還空着,上面寫着:柳卿收,工筆、正楷。

那幾疊稿紙里的每張紙上的字都是用複寫紙複寫出來的,原稿都在我那裏,於是我一頁頁的看,一頁頁的燒。

隆冬的夜裏,火苗跳躍着,就象詩人的靈感;

灰燼上的火花閃爍着,轉瞬就消失在黑夜之中了,就如同詩人的生命;

在我還沒有真正的讀懂他之前,僅僅閃爍了一下,就熄滅了

詩人的笑容在灰燼上凝固,我的眼淚在北風中凝結。

我站在詩人最後站過的地方,遙望着萬家燈火的輝煌和溫暖。不知道,我的詩人在想着什麼,以至於沒有發覺生命的滑落。我佇立着,幾個老鄉默默的在後面伴隨着、提醒着我,他們說,怕我也象詩人一樣從這裏飛身而下。

我告訴他們,我不會,我不是詩人,我是個俗人,我僅僅有一點懂得詩人而已。

在我腳下的某一根柱子裏,水泥里凝固的是詩人的鮮血,我不敢想像,在鋼筋插入身體的一剎那,我的詩人,是如何走完那短暫而痛苦無比的人生。

如果,如果,如果!生活不會給人留下那麼多的如果讓你選擇,生活,就是這麼的專斷。

有一樣東西沒有人知道,沒經過的人不知道,經過的人不會說,那就是死亡。

經過的人早已脫離了恐怖,沒經過的人,站在恐怖的邊緣,嚇着自己,也嚇着別人。

我就是那個站在恐怖邊緣的人。

老人來不了了,我只好代她,把他鐘愛的小孫孫接回家。

我捧走了那一個小小的、輕輕的盒子,和一張一萬元的支票。

支票留給老人,可盒子呢,我實在不忍心讓老人看到,她那懂事孝順的孫子就裝在這個狹小的、冷冰冰的盒子裏。

一路上,我用一件大棉襖包着,我就那麼木訥的包着,抱着,抱着它上火車,抱着它睡覺,抱着它下車。

一車廂的人都猜不透我抱的是什麼寶貝,只有一個小偷趁我朦朧時揣摩了一下,然後就悄悄的溜走了,再也沒心情蹭到我身邊。

我實在不想理他,我腦子裏只有兩件事:

其一,我後悔。當初是我借給他300錢,偷偷的背着他奶奶送他上了火車。

我忘記了,鋼筋和水泥不是詩人生長的地方,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腦袋,呆在一個機器轟鳴的工地里,是難以長久的,要麼腦袋向機器投降,要麼,機器把腦袋消滅。

我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他是一個天才的詩人,卻不能做好一個紅塵中的工人。

其二,我不知該如何向他那年邁的奶奶交代。

難道我也告訴老人,玉皇大帝要修建白玉樓,找他的小孫孫蓋樓去了?還是找她那小孫孫會詩去了?李賀可以這樣的安慰他的母親,但我卻無法安慰那位老人。

回去以後,老人出乎意料的平靜,平靜的讓我不敢呼吸。m.

我把支票支取出來,交給了老人的女婿。我還是應老人的要求,把詩人安葬在老人經常去的一塊菜地,一個禿禿的墳頭,墳頭前沒有墓碑

但有一塊墓碑,立在我的心裏,有一篇日記,那是我最後一篇日記,也是我詩人的傳記:

我的詩人,我二十一歲的詩人,在北方某都市的夜裏、在大年夜、在萬家燈火輝煌的時候,從三十多層高樓飛身而下,沒有原因,沒有結果。

在鋼筋和水泥之間,他的詩凝固了。

七歲時父親酒醉誤殺了母親,隨後父親入獄,最後獄中自殺。於是,母死父亡,他與年邁的奶奶度日,靠姑姑接濟,勉強讀了高中。

他不是一個好學生,確實一個天才詩人。他沒有享受過家的溫暖,但他是望着萬家燈火而去的。

揣着他的渴望,帶着他的詩意,大地為紙血為墨,鋼鐵作筆,他在生命的最後,寫下了最為凄厲的詩句。

我回家把所有的日記和他寫給我所有的書信封存,永不再寫日記,永不再看他的詩。

只留下那封沒有寫完整的信皮。

我的詩人,用他的生命的隕落為我闡述了一個詞知音,什麼是知音。

我沒有嚎啕的哭聲,只是默默的,茫然的處理了他的後事。

我似乎聽到了俞伯牙的琴聲和他的唱詞:

摔破瑤琴鳳尾寒,

子期不在與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

欲覓知音難上難。

我為他寫下悼詞:三尺瑤琴為君死,不做高山流水人。

從此,我封存了日記,也封存了回憶,也封存了我的心。

我終於明白了喻伯牙摔琴謝知音的緣故了。

三個月後,也就是前幾天,是詩人的百天忌日,我前往那塊菜地看望我的詩人。

北風中,遠遠的望見詩人的墳孤零零的佇立着,墳頭青草凄凄。稀疏的的荒草在風中瑟瑟發抖,蓋不住墳頭。

沒有陰錢,沒有祭酒,我默默的看着它,它靜靜的望着我。

我就那樣站着,好久好久。

去看看老人吧!我想到。

自行車在羊腸小道上顛簸了好一會,我又來到了那久違的門前。迎接我的是一把銹鎖和一隻從門縫裏倉皇逃走的老鼠。我呆了。

有鄰居經過,好奇的問我,他們家早沒人了,不知道嗎?

老人也過逝了,埋在祖墳,和他那兒子、媳婦埋在老墳地。可詩人卻是一個孤零零的,在我們那個地方,未成年的、惡死的,是不能入祖墳的。

回去的那晚,新年的鐘聲一遍遍的在夢中敲響,我的靈魂一次次的在跌落中掙扎,似乎我與詩人已融為一體。

鋼筋穿過的是他的血肉之軀,也是我的泣血的情感,此時,我有一個最荒唐也最迫切的願望這世上如果可以有鬼,那該多好

我祈禱着,可是我明白,我將會失望,祈禱着可以用非常的方式延續我們之間純情的友誼,可以演義出詩人不該就此熄滅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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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鍋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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