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一章 依蘭靜軒（7）

中秋節如約而至。校園裏到處洋溢着節日的喜慶氣氛，空氣中瀰漫著年輕人聚集在一起熱烈勃發的荷爾蒙氣息。學校食堂專門為大家製作了月餅，雖然硬梆梆的可以當做防衛武器，但畢竟應時應景而且免費發放，一塊小小的月餅，足以令遠離父母的遊子心生感動。

這是85級新生入學以來的第一個節日。經過十多天的緊張軍訓，大家急需一個放鬆身體調節精神的機會，而逐漸熟識的同學們也渴望一個增進了解的契機，於是一台新生中秋聯誼晚會適時地舉辦了。

晚會主持人戚燕妮光彩照人，邁着她獨特的貓步走上台來。這次她身穿一件剪裁可體的白色套裙，恰到好處地烘托出高挑的身材。她超出常人的修長小腿被白色細高跟鞋及長筒絲襪修飾得性感美妙，瞬間吸引了台下一千多雙眼睛。人們大都記不得她的開場白，印象中只有她的一雙美腿和傲視一切的神情。

新生們表演的幾個節目乏善可陳。歌曲《你那會心的一笑》，張薔的原唱奔放不羈，節奏感十足，充滿火辣激情，卻被一位嗓音甜美、柔情款款的女孩兒唱成了鄧麗君，每個節奏她還要慢上半拍，讓觀眾抻長了脖子等得無比焦心。一個五短身材的男生上台表演武術，一陣哈、嘿、哈、嘿的某家拳后，並沒有期待中的騰空躍起或哪怕與李連杰沾上一點邊兒的高驚險動作，結果自然是引來全場毫不留情的口哨聲。

觀眾的耐心終於被一對稚嫩得如同初中小女生的姐妹花徹底摧毀。她們的表演美其名曰詩朗誦，倒真不如說是中學語文課上的背課文。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調皮的學生們在台下應和道：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怎麼在舞台上發獃

姐妹花尷尬地杵在台上，戚燕妮跑上來救場。觀眾再一次安靜下來，此起彼伏的口哨聲消停了。

下面由化工系8526班的蘭可馨同學為大家表演激情迪斯科。話音未落，已經引來一片熱烈的掌聲，學生們紛紛從座位上站起來。

在動感十足活潑歡快的音樂聲中，蘭可馨像一隻彩蝶飛上舞台。她身着大紅色闊袖襯衣，外套一件束胸短款的黑色絲光小馬甲，馬甲的衣襟上綴着五彩流蘇，下身搭配一條彈力緊身褲，豐滿的胸部波濤翻滾呼之欲出，圓潤的臀部曲線畢露撩人魂魄。隨着音樂的節拍，她的腰胯搖擺晃動，衣襟上的流蘇便旋轉起來，像蝴蝶展開翅膀，她的手臂帶動着頸部、肩膀、臀部和整個身體，在激越的節奏中瘋狂地彎曲扭動旋轉，一頭髮黃的捲髮蓬鬆柔軟，在每個旋律的節點上甩動起來，應和身體的動作。

吉米，阿加

吉米，阿加

阿加你美你卡

依加地加地啦

小巧玲瓏性感十足的身軀，像一團燃燒的烈焰，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充滿激情，每一次回眸都直逼年輕的心靈。台下晃動起無數手臂，隨着音樂的節奏，年輕的身體躍躍欲試，飽受禁錮的心靈渴求自由，被壓抑的激情、無處安放的苦悶、彷徨的青春、迷惘的愛統統在這一刻得到宣洩，找到共鳴。無論相識與否，大家共有一顆年輕的心；無論舞姿如何，只須表達充滿個性的自我。跳着唱着，十年寒窗之苦淡化了，黑色七月遠去了，逼仄的獨木橋模糊了，枯燥艱澀的課業綻放靈光，殷殷期盼的父母露出笑容

年輕多美好，自由多奇妙，奔放的青春、燃燒的激情、無拘無束的衝動都釋放在這美妙的夜晚和音樂舞蹈之中。

吉米吉米吉米

阿加阿加阿加

吉米吉米吉米

阿加阿加阿加

音樂聲漸漸遠去，蘭可馨以一個高難度的動作結束表演。她的身體呈現90度的扭轉，雖然背對觀眾，卻將一張洋娃娃般的臉蛋兒扭轉過來，黑漆漆的雙眸熠熠生輝。

台下的少男少女們歡騰了，這雙明眸清晰地銘刻在大家心中，成為照亮他們大學生活的一盞明燈。

小魔女的綽號不脛而走，化工系的女生一時間名聲大噪，她們一洗工科女、書獃子的形象，成為美麗、性感的代名詞。

小魔女的風頭遠遠蓋過校花戚燕妮，不僅是依蘭靜軒的女孩們揚眉吐氣，在整個東一樓，化工系的女生都力挺蘭可馨，在樓道里遇見戚燕妮或任何一位中文系的女生，她們就大聲地唱起吉米吉米，來吧來吧，音調充滿印度式的火熱激情，她們用這支歌再現那晚的輝煌，也為莫名的優越感找一個依據。

唯有文竹對此不以為然，她的口頭禪是技術過人，她鄙視唯臉蛋兒是瞻。

這天晚飯後，她收拾好書包準備去圖書館，繼續三點一線的生活。蘭可馨正悠閑地哼着歌兒，對着鏡子描眉畫眼，沒有半點去上晚自習的意思。

你又要去跳舞？回來別找我借作業。文竹沒好氣地說，咱們可是來上大學的，不是來揮霍時間的。

蘭可馨翻了個滿滿當當的白眼兒，不就看看你的作業，至於嗎。人各有志，您是讀博士的材料，我就願意當我的舞會皇后。

咱們是知識女性，不是供人觀賞的花瓶。

文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厚重的眼鏡把鼻尖兒壓得扁扁的。

你才是花瓶呢，噢不對，是瓦罐。蘭可馨吃吃笑起來，看你皮糙肉厚的，還是個出土文物呢。

你文竹氣得臉上的小痘痘都漲紅了，以後再管你半點兒破事我就不是人！好心當成驢肝肺。

說罷摔門而去。

你這是幹嘛，明知道她是好心提醒你，還這麼氣她。慕容諱責備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拿起書就頭疼，怎麼也學不進去。蘭可馨皺起眉頭，照這樣下去，我的成績怎麼才能超過我們省里的那幾個人呢。

剛剛還得意洋洋的臉，瞬間愁雲慘淡。

一旁的凌瓔子大為觸動。轉眼間大學已經上了兩個多月，高中時的天天模擬，每周排名，月考評優沒有了，緊張和壓力從生活中徹底消失，就像被五花大綁的人突然掙脫了束縛，身心的自由和愉悅簡直無以言表。大學的課業與高中時完全不同，其深度和廣度更是以往所接觸不到的，得過且過打發日子很容易，鍥而不捨卻需要足夠的毅力，而科學向來沒有捷徑可循，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是永恆的真理。剛剛結束的期中考試，她的高數勉強及格，而文竹几乎得到滿分，差距之大令她十分恐慌這可是她以往的求學經歷里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她的內心既愧疚又矛盾，不努力學習實在對不起父母的含辛茹苦和殷切希望，可是一拿起課本就渾身懶散，無法集中精神，大腦的每一個細胞幾乎都在發出抗議：無趣無趣無趣最要命的是，只要一接觸到與文學相關的事物，比如閱讀或寫作，比如在腦海里編排人物與故事她便思維敏捷，注意力集中，甚至廢寢忘食，後果就是沒有時間做那些原本更為重要的事情原因無他，只因滲透到骨子裏的興趣和熱愛。

今天晚上無論如何要好好做功課，不再搞那些沒用的東西了。她暗下決心，可是離開宿舍時還是忍不住將那個粉紅色的塑料皮筆記本放進書包。

整個晚上，她再度放縱了自己。只用半小時趕完作業，她把所有時間都花在寫作上。在圖書館安靜的環境下，她文思泉湧，恣意徜徉在回憶的潮汐里，細膩的心緒變成流暢的文字傾瀉在紙上，如同鳥兒張開翅膀沐浴在春天的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