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八章 芳草天涯 (18)
元旦前夜,光華會所內,濱海政界、實業界及金融界跨年晚會正在舉行。市委領導、銀行保險業及各大公司的掌門人悉數現身,燈火輝煌中當紅歌星賣力獻唱,主持人妙語連珠;觥籌交錯間高談闊論虛虛實實,難免錯把新交當故知。大佬們在各自的圈子中周旋,機緣巧合地攀附上另一個利益台階,煞費苦心地盤算着損益得失。
通常,酒酣耳熱之際總會有與女人相關的話題。
“這麼快就上道了,蘭蘭真是這個。”何總挑着大拇指,與韓麒麟耳語道。後者盯着手裏的酒杯,咽了口唾沫,一併吞咽下肚的,還有刻毒的詛咒。
狗日的你不得好死!別讓我抓住小辮子,走着瞧吧。
何總並未在意他的感受,一絲陰險的笑容掛在嘴角,輕佻的目光投向遠處。
“瞧瞧!咱們的小燕子,萬里挑一,宋行鐵定招架不住了。”
“那倒未必,蘭蘭可不是任人擺佈的小燕子。”
“小燕子從來都是擺佈別人的。”何總寬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口氣帶着過來人的老練通達,“我知道你對她動真心了,不過這個女人可沒那麼簡單。當心點兒,別讓人家賣了還幫着人家數錢呢。”
“你出的餿主意,你不怕被人家賣了。”
旋轉的燈光下,一對對舞伴跟着《梁祝》的樂曲,踩着慢四翩翩起舞。如泣如訴的音樂,將人們帶入一個千古傳奇。鳥語花香的春天,情意綿綿的愛戀,棒打鴛鴦的絕望,樓台相會的凄苦......漸漸地,人們隱匿在暗處,留下燈光聚焦的地方,那裏有一對舞伴如痴如醉。面容清癯的男人雙眼微閉,擁着懷中的女伴沉浸在久遠的回憶之中,女人一襲黑裙分外嫵媚,在男人的引領下,亦步亦趨。隨着流淌的音樂,他們走進古老的傳說,幻化為故事的主人公,直至殉情化蝶的高潮。m.
“老宋可是個痴情漢。以他的條件,多少人牽線搭橋,他連瞅都不瞅一眼。”何總乾咳了一聲,“還真別說,我看這回貌似有戲。”
“人家還沒離婚呢,你打的什麼主意。”
“這你都看不出來?她要離婚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她老公鎮得住她?”
一陣沉默,韓麒麟妒火中燒,卻不得不硬着頭皮訕笑。
“就因為長得像?這也太離譜了吧。”
“不光是長得像,舉手投足,風度氣質都一模一樣,第一次見到蘭蘭還真嚇了我一大跳,我以為撞見鬼了。真是天助我也!你知道嗎,他老婆可是我們同學圈子裏的頭一號尤物,超級校花,能歌善舞,當年是多少男生的夢中情人。為了她,四中和五中的男生在鋼管廠打群架,都抄着傢伙......”
何總的目光溫柔起來,恍惚變成一個青蔥少年。
“只有他最痴情,一門心思等着她,甭管她的情史有多亂。最後那次她搞了個老外,還是一個什麼先鋒導演,給她們團排練舞劇。她肚子都大了,就等着跟人家結婚呢,結果舞劇上演大獲成功,人家一拍屁股走了。那個年代出了這種事兒可不得了,她受了刺激連精神都不太正常了。老宋端茶送水伺候着,先把丈母娘和老丈人拿下,她的病一好兩人立馬領證結婚。也別說,那些年他們過得真好,女的成了團里的台柱子,男的仕途順暢,一步步高升,大胖小子聰明伶俐,那叫人人羨慕。”
舞曲停了,宋震向舞伴深深鞠了一躬,輕輕攬住她的腰,在席間就坐。
“唉——我們這些男生沒有不後悔的,論條件哪個也不比他老宋差,可只有人家堅持到最後,終於抱得美人歸......”
韓麒麟趕緊遞上香煙堵住他的嘴,“啪”地打火點燃。
藍色的煙霧一圈套着一圈,何總語氣悲涼。
“她可真是紅顏薄命啊,大白天的過個馬路愣讓一輛水泥罐車給碾了,頭全壓沒啦。老宋在醫院裏呆了一個月才出來,整個人都傻了。你說她到底是旺夫還是克夫?她一了百了,甩下老宋生不如死,不抑鬱才怪呢,除非有人救他出苦海。”
他乾笑了兩聲,“我這是一箭雙鵰,行善積德呢。”
用我的女人?你他媽這叫陰損缺德,等着折陽壽吧。韓麒麟臉上堆着笑容,連聲說,“高明,何總高明!我算服了。”
宋震的辦公室里。
“你不用把複式記賬想像得那麼高深。”
他隨手翻了翻《會計入門》這本書,裏面有不少摺痕。
“看來還真下功夫了,不錯。”他的眉毛跳了跳,法令紋舒展成一道柔和的曲線,“你要明白,複式記賬不外乎兩件事,得到了什麼,怎麼得到的,也就是說,收穫必須有付出,等價交換才是王道。不能像你在家記流水賬似的,買了一斤蔬菜,花了兩塊錢,又買了一條裙子,花了五十塊錢,那叫單式記賬。”
蘭可馨似懂非懂,“您這麼一說我好像明白了,可一看書我就糊塗,拿起賬本更頭大。”
“那你什麼時候不糊塗,不頭大啊。”
“跳舞唄,想當年我可是我們濱海大學的舞會皇后呢。”
“這個我相信。你有基本功,只是沒有堅持跳罷了。”
他的目光習慣性地轉移到舞蹈演員的照片上,不再言語。
“她真漂亮,氣質高雅,一看就不是一般的人。”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詞語,“我真為您難過,命運不該把這樣的痛苦強加給您。”
他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蒼白無力。”
“什麼?”她脫口而出,又暗暗懊悔起來,雖然她打定主意少說多聽,可根本做不到。不過這也不能怪她,這句話實在讓人費解。
“沒有親身經歷過,任何人的勸解都是隔靴搔癢。”他盯住她的臉,目不轉睛,“我以為再也見不到她了......這個世界真奇妙。”
照片上女人的目光透過一層玻璃審視着她,令她一陣心悸。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完全想不起她的臉是什麼樣子,只有模糊的一片,所以我得把她的照片時刻帶在身上。”
“我覺得您應該往前看,畢竟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再說您不是還有個孩子嗎,為了他您也應該振作起來。”
“我們兩個無法相處。他媽媽走後他變得很乖戾,特別逆反,我根本沒辦法和他正常交流。”
“孩子幾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