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不真實的現實
題記:人們被鎖在社會中,他們尖叫,他們瘋狂,他們渴望自由,卻從來不想自己又用鐵鏈鎖住了誰?
2019年12月18日,我出席了一位女士的葬禮,人們在花圈上白紙黑字的寫着:子女早喪良母哀嘆命運不公,鰥夫獨留世間整日以淚洗面。
居民樓下的空地上搭着小棚子,放着麻將桌和十幾個凳子,主家白天在樓底招待遠道而來的遠房親戚或者還有點情誼的朋友。
小區的年輕住戶大多不關心今天是哪一家在給哪一位住戶守三天的靈,他們的生活壓力太大,沒時間關心陌生人的生死存亡。
小部分的老頭老太太們會來問問喪事,甚至自發的為這位剛過四十的女士的喪事幫忙,老一輩講究個鄰里和諧,即便是不認識的陌生人,只要是在小區裏面辦紅白事,他們都會自發的出錢出力,一些離死亡不遠的人們更有人情味。
或許是因為年輕人起床的時候日出不久,身體還能試着攀爬一下事業,對其他事比較冷漠,而那些老年人昏昏欲睡的時候黃昏還沒消散,身體大不如前,做這些只是希望自己死的時候能有人像他們對待別人一樣對待自己。
人們在她的遺像面前互相攀談,這位是我的誰誰誰,那位又是他的什麼三大姑八大娘,閑來無事的親朋好友們不可能整日為一個女人的死亡悲傷,回憶和死者的交情,介紹一下自己的事業就成了葬禮前的主色調,我一個人站在角落裏,像個陌生人一樣,我,是異色調的。
那個鰥夫,是我的姐夫陳振文,他的哀傷是真的,流淚也不是假的,他和我即無矛盾,也無歷史遺留仇恨,他對我姐姐很好,兩人簡直是舉案齊眉的現代解釋,但是我就是有股衝動,想要當著他兒女的面揍他,他什麼錯也沒有,單純是我就想揍他。
他負責和幾個有名望的親戚操辦亡妻的喪事,一切守着規矩,分毫不差,等到出發的點,那個鰥夫給眾人安排着車座,這裏塞一個,那裏擠一個,留下幾個年老的帶着幾個孩童看家,硬是把所有人都帶到了現場。
入廳便是冰冷的瓷磚上紋着冰凍白花,中心冰霜材質的鐵器上,盛放着她那令人膽寒的華麗盛裝與容顏,寂靜的冰感在人群中蔓延,讓所有人打着冷顫,這裏是室內,寒風應該沒有,有人卻覺得身邊有風吹過,吹的人冷颼颼的,不知名的寒暄在人群中低語。
眾人排着長隊見遺容,這是所有在場人士能見她的最後一眼,她冰冷的屍體旁擺着一圈不知道為多少人做過裝飾的花朵和綵帶,關係親密的大人仔細端詳完這個女人的最後一面后,抱起團來壓抑自己的情感,默默流淚。小孩子不懂生離死別,只是到了一動不動的母親面前才知道自己要永遠沒了媽,哭的最大聲,也最撕心裂肺,也最久。
整場葬禮上,我一滴眼淚也沒有,想來是在他們婚禮的時候都流光了,周圍的人還誤以為我是悲傷過度,淚難流痛難說,與他們想的恰恰相反,我很平靜,甚至有些小開心,我知道你們想什麼,但我勸你們,不要想着站在道德制高點譴責我這種狼心狗肺的行為,因為你們什麼也不知道。
下葬以後,他們擺酒席招待遠道而來的親朋好友,來客竟然能有270人之多,絲毫不遜色於他們婚禮到場的人數。我作為姐姐最親的弟弟被他們拉上主桌席,要我陪他們一醉方休,最好是能在今夜立馬忘掉有個叫李彤的女人。
我討厭喝酒,
因為我的父親喜歡喝酒,家暴,每次都是姐姐護住我,替我承受父親人生失敗的憤怒,我不會喝,也從來不想喝,有人勸我我便說酒精過敏。今晚,我同樣一滴不沾,直到他們都醉了,那個鰥夫更是上頭的厲害,發著酒瘋,大聲喊着,向所有人傾訴自己亡妻的賢良淑德,引得一幫什麼也不知道的人在那裏交口稱讚。
“我對不起李彤,她給我生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把他們拉扯大,我卻為了工作天天出差冷落了她,她是這個世界最好的女人,她為我養大了一雙兒女,卻什麼福也沒享受過,我是個畜牲,啊!”
鰥夫大喊自己是畜牲,他想要以辱罵自己的方式來擺脫喪妻之痛,周圍人好一陣相勸,卻讓他更加自責。
這不是做戲,也不是虛偽的情感,我能感覺到,他的樣子很高大,應該給他頒一個模範丈夫獎,然後再給他妻子追贈一個貞節牌坊,即便拿不到,他們兩個的名聲也能讓這些人津津樂道。
我冷漠的心終於有了厭惡,今天我本來已經十分克制,卻在這場酒會上面積攢了更多的厭惡,我再也忍不了了,我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他看見我的第一眼以為我是來安慰他的,居然脫口而出:“沒事的,阿彬,我只是現在忘不掉,心裏難受。”
他說的什麼,我並沒有聽見。我是來打人的,這一點讓他始料未及,就在大庭廣眾之下,我正反手給了他兩耳光,把他打的一臉懵逼,等他反應過來,直接坐在暗紅色的地毯地上抽泣,這不是軟弱,只是我一巴掌抽開了他的情感閥門。
我還想給他來兩下,這個鰥夫的好哥們立馬攔住我,把我拉到酒店的走廊,我的發小也過來質問我:“你發什麼酒瘋。”
我沒有回應,心裏想的不是我為什麼要抽他,而是我為什麼不在姐姐的葬禮上抽他。這種感覺比一道摸不着頭腦的高數題更難解,只是知道這大概是個怎麼樣的題型:是一種苦愁,說了比沒說愁,不說比說了苦。
他對不起他的亡妻嗎?沒有,無論是法律還是道德,他沒有一丁點的錯。我和他無冤無仇,那我為什麼要抽他,單純是我想抽他。
離開了酒店,我一個人走到停車場,看着那些被摘了白花的送行車隊,無奈的搖搖頭,開着我的車離開了這座冰冷的鋼鐵城市。
我的姐姐有個平凡又美麗的名字,李彤,我也有個和她相對應的名字,李彬。
翻看我記憶的錄像,姐姐她的身影總是圍繞在我的身旁,她比母親更體貼我,在我心裏她比父親的形象更高大,我無意說生活中的種種瑣事,只需舉個例子你們便知道我到底是怎樣的依賴她。
我22歲時,女朋友懷孕了,那時我準備找工作,我的女朋友以及現在的妻子才剛剛步入大二,我們兩個沒有頭緒,我們誰都沒有做避孕措施,等到發現時,已經有三個月大,我並不想讓那個愛我的女孩受傷,無論是生下孩子還是流產我都沒個注意,只能求助我的姐姐。
那時候她也才剛剛結婚一年,肚子裏也有6個月大的龍鳳胎,姐姐為弟弟的奔忙,她覺得理所應當,她挺着肚子領着我上岳父家門給我說親,她那鎮定自若又遊刃有餘的和我未來的便宜岳父講明原因,並且說明解決方法,我還記得姐姐當時是怎麼勸動那個因丟了女兒而憤怒不已的父親。
“李彬是我的親弟弟,他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他犯了錯讓您的愛女懷孕,這是他的罪過,但是不可否認,這錯,許多年輕人都會犯這樣的錯,兩個年輕的男女相互喜歡,發生點事情,不懂防護措施,這一點都可以理解,而且兩人已經成年,已經是有自主行為能力的成年人,能為自己的事情負責,您可以憤怒,但是必須尊重您女兒和李彬他共同做出的事情。
男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是懷孕的女生呢?她們不懂解決方法,也不敢向家人求助,最後大部分都去做了人流,其中又有小部分因為黑心醫生的醫療器械而感染了什麼終生疾病,所以我知道了他們兩人的事,我必須拉着李彬他來一起承擔這個責任。
無論您最後覺得微微她肚裏的孩子裏面是流產還是留下,流產的話,我們全程出錢,我親自給您的女兒陪護;留下的話,就讓他們結婚,給孩子一個家,最後要是兩人不合適,雖然可以離婚,當然,您怎麼選,我都尊重並且支持你的選擇。”
那時我還記得那個頑固老頭的臉色,先是聽了我和妻子的事後怒沖眉梢,眼神里都在透露着要把我千刀萬剮的意思,然後又是聽了姐姐一番保證,變成一個沉思者的雕塑,卻絲毫怒氣不減。
最後,他只能無力的問出一句。
“那,你們兩個的意思呢?”
那時候,姐姐用手把我推了出去,我只能硬着頭皮,拉着我妻子的手一起站在現在岳父岳母面前,我的妻子蘇微薇比我勇敢,她先開口:“爸,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我和李彬他是自願的,而且我想要留下這個孩子,我也願意和他結婚。”
那天岳父陰沉的臉色至今難忘,幸虧當時她們兩位能給我心理上的支持,我才敢開口。
“叔叔,我也想留下這個孩子,您要是相信我願意把女兒託付給我,我保證此生不負微薇,要是有哪一天我對不起她,您提着刀把我脖子抹了,我一點話也不說。”
我發了毒誓,蘇微薇立馬捂住我的嘴不讓我亂說話,岳父看我的眼神非常凌亂,他知道我們兩個的愛情是此間最純粹之物,他沒辦法棒打鴛鴦。
我從他手上奪走了她的女兒,我知道他的心理應該無比失落,再加上一些憤怒,惱火,迷茫和高興,因為一年前我也體會過這種感覺。
岳母也在旁邊勸,幸好,我能和她在一起。
我們的婚禮在見父母后一周,如閃電一般舉行,三十桌有排面的婚席,以勞斯萊斯為婚車的車隊,一切都是由姐姐操辦,那時候那個鰥夫對我非常不爽,因為他的老婆還要替我操勞,我是即得意又愧疚。
我本無意在這裏喂各位讀者狗糧,只不過這件事是能正真體現姐姐對我這個弟弟的關愛,以及我應該對我姐姐應該是一種怎樣的態度。
就是這樣,我的姐姐就是這樣一個對弟弟關愛有加的角色,她的親情毫不掩飾,於是乎所有人見了我的苦愁瘋都覺得這個人是個白眼狼。
我把妻子和女兒都丟在了那個該死的酒席上,妻子帶着女兒回來后我們立刻爆發激烈的爭吵,當晚我就沒進過卧室,我說不出原因,也不想認錯,但我經過一夜的入夢非夢的狀態。我意識到,我還是愛我的微薇的,雖然這個愛稱我已經羞於言表很多年了。
我想為自己辯解,也想為我的姐姐辯解,一切本應美好的結果不應該是真的。
於是我拜訪了幾個關鍵人士,用幾人的描述重新構建出我的姐姐,一個全新且陌生的親人,為了把我的苦愁真實的拿給你們看,我覺得以旁觀者的視角告訴你們,希望你們看完后,能夠原諒我和我姐姐的錯,就像我姐姐總是包容並理解我的錯誤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