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黎明堡之夜(上)
嚮導和斥候小隊在傍晚抵達了臨時營地。他們在不遠處發現了黎明堡連接天地的高牆。
拉文團長難得地從營帳中走出,親自迎接皮膚黝黑,鄉音濃重的嚮導,兩人用荒原部落語交談,用團長的話說,他們再次恢復了視力。
營地里開始躁動起來,人們牽起馬匹,或是從營帳中搬出各種物資放在停靠在一旁的馬車裏。
德文也是斥候小隊的一員,他最晚回到營地,待坐入吱呀作響的木長椅后便一言不發。亞瑟將一碗濃稠滾燙的肉湯推到他的面前,轉身收拾衣物。
棕色的肉湯冒着騰騰熱氣,肉香與肉桂的氣味充滿了燭光昏暗的營帳。
“不吃了。”德文擺擺手,他毫不猶豫地推開肉湯.
“發生了什麼?”亞瑟好奇地坐下,把木勺浸入自己的肉湯中,將一整塊牛肉送入嘴裏。
“很多,說不完。”德文聳聳肩。
亞瑟與德文相識三年,從未在這個神氣的少年臉上見過如此明顯的疲憊。他那精心打理的金髮亂得像廢棄的鳥窩,湛藍色的眼眸似乎也蒙上一層細灰,就連那笑口常開的嘴也像拉上了拉鏈,沉默不語。
如果德文真的是因為疲憊才弄得如此狼狽,那他這三年算是白活了。亞瑟微微一笑,他朝嘴裏送入一塊煮爛的土豆,緩緩開口。
“是不是碰到新的裂隙了?”
德文歪着腦袋,他拿起木勺在肉湯中隨意地攪拌,然後又放了下來。
“好吧,我們從營地出發,騎馬向東沿着鐵路前進,那個嚮導是荒原部落人,他對這一片的地形了如指掌,因此我們只花半天便抵達了黎明堡,‘天堂’離‘地獄’最近的前哨站。”德文露出久違的微笑,“當我們登上那無人防守的高牆時,才知道這座無比堅固的要塞究竟發生了什麼。”
寒風裹挾沙塵吹入營帳,燭火開始晃動,在四周的白布上投射出鬼魅般的陰影。
“整座城都淪陷了,墮人佔據了街道,瘋狂增生的血肉異獸將樓房作為他們的培養皿,向外噴射腥臭的血孢子。城市淪陷其實在我的預料之中,骸骨蠕蟲這樣的大傢伙都能穿過防線,可想而知那裏已經變成了什麼鬼樣。但我想不明白的是時間,為什麼骸骨蠕蟲的襲擊和黎明堡的淪陷會在同一時間發生。”
“也許有污染者滲透進了黎明堡,還記得特納港嗎?那次污染者暴動。”亞瑟放下木勺,他抬起漆黑的眼眸,視線落在德文身後地圖的一處紅叉上。
那場叛亂毀滅了天堂的第二大港口,也帶走了人們對污染者最後一絲的同情與諒解。
污染者要麼被送入審判庭接受“凈化”,要麼被吸納進高危高風險的外派調查部門。
亞瑟幸運地屬於後者,但同時他也將直面會令多數人發瘋發狂的恐怖。
“概率不大。”德文搖頭道,“黎明堡處理污染者可是出了名的狠,如果說天堂哪裏不會出現類似的暴動,也只可能是黎明堡,因為那裏根本容不下污染者。”
帳外的喊叫聲與腳步聲逐漸小了下去,亞瑟放下碗勺,抬起自己的物資箱離開營帳。德文沉默地低下頭喝湯,他頓時皺起眉頭,然後發瘋般地將肉湯里的牛肉都塞入嘴裏。
藉著最後一縷夕陽,亞瑟在馬上看清了那堵黑色的高牆,它如衛士般佇立於一望無際的荒原中央,阻止污染進一步向天堂擴散。
拉文團長自從和嚮導走出營帳后便一臉陰沉,不悅的原因亞瑟能猜出個十之八九。
拉文大概是得知了黎明堡的悲劇。但他們不能掉頭,這裏有唯一通往外界的路口,眾人只得抽籤選一個幸運兒返回嚎嘯港報告情況。
當他們進入無人看守的黑暗通道時,遊騎兵團內的氣氛變得沉重而壓抑,讓人喘不過氣。
亞瑟、希尼亞以及其他兩人被命令走在最後,負責警戒後路。
他們四人兩兩並排騎行,兩名魔狩走在前面大聲地交談,而亞瑟與希尼亞則沉默地跟在後頭。不同於亞瑟觀賞風景似的心態,希尼亞顯得緊張許多,魔狩小姐每路過一支火把,都會從腰包里扔出一把金屬制的小玩意,將他們撒在地上。
雖然魔狩小姐平日裏平易近人,幽默風趣,但她干起活來從來都是不苟言笑。
“那是什麼?”亞瑟好奇地舉起火把向後照去。
“魔餌。”希尼亞沒有抬頭看他,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些小東西被符文師附過魔,一旦有污染物從它們身上走過,便會發出刺眼的白光,別看它們不起眼,也許就能救我們兩人的命……”
刺耳的慘叫聲貫穿了整條通道,亞瑟一邊安撫身下的馬匹,一邊向前望去,火光只在他眼前閃了一回,黑暗便再次籠罩通道。
“是哪一隊哪裏出了問題?”希尼亞騎到亞瑟身旁,朝前面兩個魔狩喊話。
“我沒有看清,似乎是運輸物資的中隊。”一人回應道。
亞瑟從腰間抽出左輪手槍,但如果真的碰上魔物,還是使用能力比較穩妥。
希尼亞取出步槍,而另外兩人也取出了各自的武器,他們屏住呼吸,開始仔細地捕捉黑暗中的每一處細節。
亞瑟的火把微微一顫,一陣溫暖腥臭的微風從他們的後路吹來。他的瞳孔微縮,搖晃的火焰在他的眼中舞蹈。他們四人的馬開始不住地嘶叫。
地面開始劇烈地晃動,一種嘈雜刺耳的嘶嘶聲逐漸接近,變得越來越密集。
“閉眼!”希尼亞喊道。
即使是閉上雙眼,亞瑟也能感到那幾乎籠罩通道的白光。
火藥的爆炸聲在亞瑟耳邊響起,緊接着是老鼠群的尖叫。當他睜開眼時,潮水般的紅色鼠群已經朝他壓來,一名魔狩的馬不受控制,便被連人帶馬地捲入其中,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喊叫,森森白骨便從血紅色的潮水中浮出,另一人試圖用火把驅趕,也成為了鼠潮的美餐。血紅色的潮水不斷地涌動,如潮水般起伏,當鼠潮退去時,亞瑟在中央看見了一對綠色的眼睛。
“快跑,亞瑟!”希尼亞大喊,亞瑟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策馬追上希尼亞。他們對途徑的隊伍大聲提醒,-但無濟於事,當他們反應過來時,鼠潮立刻吞沒了他們。
亮光從前方投來。
“快!”一個渾身浴血的士兵正手舉火把,他大聲地喊着,將大門拉開一道縫。
亞瑟與希尼亞對視一眼,雙雙跳馬,落地翻滾一圈,擠入厚重的鐵門裏。亞瑟在大門口回頭望去,那對綠色的眼睛正緊緊地盯着他,令人作嘔的鼠潮在那抹綠色前翻滾。
“哐!”大門被用力地關上,即使是鐵門,也很快出現了凹陷,鼠群正在撞擊它。
“你們騎我的馬走。”士兵稍稍猶豫,很快轉變成堅定的目光。
“那你呢?”希尼亞問。
“沒事,你們走吧,把這個情報告訴前面的部隊,我受傷了,也走不遠。”士兵回應道,然後抽出自己的手槍,朝他們微微一笑,“放心去,我起碼不會死得很慘。”
亞瑟握緊了拳頭,但當他看見希尼亞那冰冷的目光時,他很快冷靜下來,坐在她的身後。
老鼠的刺耳尖叫很快地消失了,他們在黑暗的通道中騎行。
不知過了多久,成片的火把出現在他們面前,那是遊騎兵團的前隊。在他們的面前,是通道的盡頭。
“其他人呢?”拉文渾身浴血,他搖晃着起身,被嚮導扶了回去。
“中隊應該都死了。”希尼亞下馬,她將鴨舌帽從頭頂拽下,狠狠地揉成一團丟在地上。聚集起來的人群開始躁動。
“那是牧鼠人的鼠群。”亞瑟的聲音響起,拉文不安地看向他,似乎猜到了不好的消息,“而且,黑夜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