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十五個半
......彷彿是在追逐一朵墜落的煙花。
可即使是完全將束縛交予重力，煙花也如流星般墜去。那轉瞬消失的軌跡，就像某個素描畫手隨意在白紙上劃出的一道折線。
它應該有着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加速度吧。
又或許，它擁有着自己的目標——若遵從某種概念世界的規則，即一旦有了明確地目標，便將變得難以超越，任何速度對它來說不過是不同程度的遠離。
除非，追逐者擁有與追逐物相同的目標。可就算這樣，從此岸到彼岸那一段目之可視的距離中，仍有被湍流沖亂方向的幾率。
煙花易逝，水卻長流。
總之，這大概就是我追不上煙花的原因吧。
......
......第五名從昏沉的狀態中醒來，兩圈黯淡的眼瞼展示出一夜未睡的後果。他是在6點左右窗外的曦光漸濃時，才抽空伏在擺滿資料的辦公桌上休憩起來。
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已經是8點13分。這一躺竟然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似乎是做了一個奇怪的正在墜落的夢。不過除了殘留的一點失重感，卻記不起夢境的任何細節了。
那種印象，讓第五名想起了以前上高中在教室午休時，偶爾會做的那種突然踩空般的跳腳夢。據說身體在那個瞬間便會增高零點幾毫米，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便在無數次的“跳腳”中變為成年人的模樣。
第五名搖了搖昏沉的腦袋。即將滿22歲的自己就不要再做那種長高10公分的白日夢了吧。
客廳那邊，葉子老闆和茉莉老師還在樂此不疲地討論着什麼。如果她們倆沒有在自己遨遊夢境的這兩個小時內睡覺的話，那麼她們便是實實在在地熬了一個通宵。
不過看樣子，她倆此時精神依舊高漲，對所討論的話題津津有味。
不得不承認，女生熬夜的本領沒有男生能相提並論，尤其是兩個有着相同“興趣”的女生在一起的時候。
“......這樣解釋看似合理，但是茉莉，你忽略了一點，”葉子老闆從伏在沙發的姿態改為坐姿，端起一杯紅茶抿了一口，繼續說道：
“昨晚的蜘蛛卵碰撞事件當中，乘坐編號為C05-23號吊艙的15名乘客都只是昏迷過去而已，甚至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傷害。”
“事後的醫院檢查報告也證明了這一點，”
似乎是有點燙口，葉子老闆放下了瓷杯繼續伏倒在沙發上，補充說道：
“而且既然有‘感染者’具備隔空控制吊艙使之改變運行軌道的能力，相撞的另一個蜘蛛卵為何要選擇空艙呢，昨天夜裏乘坐蜘蛛卵欣賞夜景的人可是平時的數倍，選擇有更多‘祭品’的吊艙是件更簡單的事吧？
這很不符合之前幾次‘儀式’的風格，你應該很熟悉那群教徒的瘋狂。”
“首先，乘客數量應該是15個半。
其次，昨晚那種熱鬧非凡且極具浪漫氛圍的場景，有很多人都是排隊等着乘坐蜘蛛卵，這種情況下出現一個還在運行的空艙本來就很奇怪。
最後，所謂的儀式，只不過是我之前根據有限的材料所做出的一種猜測，儀式目的和相關的步驟細節或許會根據情況而有所不同，總之是需要更多的資料來完善啦。葉子，拜託你不要把我隨口一說的話就奉為圭臬啊。”茉莉立即對葉子老闆的說法進行反駁。
“那‘觀測失靈效應’呢？這個肇事的感染者又是如何避免觀測失靈的影響呢？要知道蜘蛛卵可是環形結構，
能夠360度無死角觀測啊。
總不可能是在等待着煙花盛開的關鍵時刻，某一個方向的所有乘客都因過度陶醉而睡著了吧？”葉子老闆一連串反問有如炮彈轟炸。
“看來葉子你最近都不看‘靈路’官網的尋靈攻略了啊，最近有很多關於觀測失靈效應的貼子，大意是說通過一定的手段，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靈力失效的影響，很多‘感染者’都實名驗證了這些帖子的真實性，比如......”
“啊，煙花？有人在追逐下墜的煙花嗎？”
第五名被對話語中某個不起眼的詞語吸引，下意識的喊出一句奇怪的台詞。因為突然記起剛剛的夢中，自己似乎見識過一種以墜落姿態進行追逐的失敗過程，追逐的目標好像就是煙花這種虛無縹緲的事物。
不過自己在其中是作為追逐者，還是僅僅作為某個第三方的上帝視角進行俯瞰呢？記憶似乎已經模糊不清了。
“啊，第五，你終於醒了啊？”
葉子老闆蜷縮在睡衣里的嬌軀從肥軟的沙發往上一彈，轉過頭看向仍仍舊一臉茫然的第五名，話語中帶着一股欣喜，那種感覺，就好像是遊戲中和敵人對線處於劣勢時，己方的隊友終於刷完了野怪從天而降。
“什麼下墜的煙花？”茉莉把眼睛推上髮際位置，支撐在摺疊椅上的身體往後一揚，瞪着一雙惡狠狠的眼瞳，顯然被人打斷說話令她很不高興。“看來第五同學並沒有睡醒，又在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語言了。”
第五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夢話，尷尬地擦了擦嘴角殘留的津漬，準備以沉默應付關於煙花的話題。
“我們是在討論昨晚C城區的全息‘煙花節’晚會，”葉子老闆趕緊給空降的隊友講解目前‘對線’的狀況：
“我們也是一個小時前才知道消息，你那時還在睡覺。
有兩座作為煙花觀賞艙的蜘蛛卵吊艙脫軌運行發生了碰撞事故，茉莉堅持認為是那幫瘋狂的傳教士又在進行什麼邪惡的獻祭儀式，而我則認為不排除這只是一起普通事故的可能。”
假話。
第五名對葉子老闆的品性略有見識——越是認定的事，越要在他人面前竭力進行反駁，直到他人全方位多角度將她說服。似乎只有這樣，她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的判斷。茉莉老師則在很多場合下都自覺承擔了這個所謂的“他人”角色。
所以有很多時候兩個女孩看似是在各執一詞，實則根本是在一起強化共同的觀點。葉子老闆負責把一些存疑之點挑刺出來，而茉莉老師則用她的智慧與邏輯進行強勢解答。
顯然，葉子老闆其實和茉莉老師是持相同意見的，那就是這一定是一起由“感染者”主導的異常事故。
葉子老闆把全息平板遞給第五名看。不過只有一些事後的現場圖片以及視頻，所配的採訪文字顯示，當事的乘客們似乎對此碰撞事故並不知道更多的因由，只當是遭遇了一起意外事故。全息影像里，幾名乘客一個勁地拜天跪地，對自己和親人或者情侶的倖存感到幸運而流淚。
第五名有些驚異。
眾所周知的事，蜘蛛卵吊艙出事的概率極低，從幾十年前就開始建設並投入運營后，發生的故事屈指可數，但是就如同飛機失事一般，一旦發生事故的話，存活率基本上為0。
看時間，碰撞事件是發生在昨夜凌晨3點左右，那個時候自己還沒有睡覺，正在將手頭上繁多的工作資料整理分類，而兩個女生則一邊討論爭辯，一邊將辦公桌上的資料攪成一團亂糟，沒想到遠在C城區的煙花晚會就發生了這麼一場有驚無險的事故。
“那兩個吊艙的監控錄像呢？”
“黑盾局在‘靈路’官網發佈了監控視頻，”葉子老闆在平板上把視頻調出來，頗有耐心地給第五名解答。
“相撞的兩個吊艙一個是空艙，另一個則乘坐了15名乘客。空艙的那個攝像頭完好，但是錄像確實沒有發現異常，整個過程都顯示空艙狀態。有乘客的吊艙，監控器的鏡頭則是被某個無良乘客用不透明膠帶封住了，-所以全程顯示一片漆黑。”
“抓住那個封鏡頭的無良乘客了嗎？”
“根本無從抓起，吊艙里的乘客都矢口否認，也沒有人供出有誰這樣干過，現在看來有極大的可能不是他們當中的任何一人。”茉莉白瓷般精緻的臉上忽然升起一絲古怪之意，“話說這種事，你們應該都有所耳聞吧。”
“啊，你是說......那件事嗎？沒想到竟然真的有.....”葉子略顯誇張地笑了起來。
“喂喂，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到底什麼事？”兩個女生的隱秘對話讓第五名覺得自己像個避世多年的隱士高人，不知世事久矣。
“就是一些追求極致浪漫的情侶，會在某個具有紀念意義的夜晚包下一整個蜘蛛卵，駛離起點后，用深色絲襪或者非透明橡膠製品封住艙內的攝像頭，然後在蜘蛛卵經過鋼巢城最繁華地區的夜空時俯瞰風景、互相擁抱、接吻以及進行某些不可言傳的活動。”
茉莉充分發揮自己曾經作為老師的職業遺風，答疑解惑起來別具一格且清晰明了，又不失意味之深遠。
“也就是說，本次事件中的監控攝像頭，極有可能是被某對不久之前在此包夜的情侶封住的，事後吊艙中心的工作人員也沒有注意清除。這種事完全可以想像，像這種事故率極低的項目不會每天仔細查檢，一般都是每隔一段固定時間進行一次統一的檢修。”
“言歸正傳。葉子，我要再次糾正你的說法，當事的乘客數量，若只根據現有的資料判斷，只能說是15個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