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展開地圖,在中國大陸與朝鮮半島之間,有一大片呈淡黃色的水域,那就是黃海。千百年來站在黃河入海口的中國人,看着源源不絕的黃河水裹挾着泥沙匯入黃海,總不免感嘆着大海的無邊無垠,這片與我們有着相同膚色的海洋,卻不為我們所擁有。到了十九世紀,隨着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環遊世界已經成了人類輕易就能達成的事情,而此時的中國人才發現,原來黃海也不過是太平洋西部的一個小角落。
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撫過了巨大的航海圖,桌上的枱燈散發出昏黃卻又溫暖的光亮,也照亮了手主人的臉龐,那是張讓人過目難忘的臉。左半明眸秀眉、顏如舜華,雖然鬢角已經有些斑白,但毫無疑問依然是位難得的美男子。可轉到另一面,原本分明的五官卻一下子扭曲起來,皮膚坑坑窪窪如同融化的石蠟一般,而原本應該是眼睛的地方,更是變成了一個黑洞洞的窟窿,讓人看了不寒而慄——這是一張混合著天使與惡魔的臉龐。
他是大清太平洋艦隊第二分隊司令呂瀚,呂賡堂。
呂瀚其實就是馬尾海戰時建勝和福勝兩艦的管帶,當時法軍的一枚炮彈正好在他不遠處爆炸,將他整個人都震暈了過去,等醒來時馬尾海戰早已經結束,而他也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呂瀚在醫生的救治下,命雖然是保住了,可右眼卻瞎了,臉上也留下了這恐怖的創傷。十年時間不過彈指一揮,當初的青年才俊如今已頭髮半白,而呂瀚也已經成為了海軍大將,只是這臉上的傷疤卻再也無法消去。
呂瀚從胸口的衣兜里掏出了懷錶,時針指到了八點的位置。“
..差不多了”呂瀚輕輕嘟囔了一句,隨即起身整了整軍服,帶上眼罩,又從床上拿起軍帽夾在腋下,打開房門便向外走去。十分鐘后,一臉肅容的呂瀚來到了露天飛橋上。
“長官好!”飛橋上的水手立馬行了個軍禮。
“繼續工作”呂瀚回了個禮,“情況如何?”他接着對艦長林國祥問道。
林國祥,南洋華裔,父林道解是南洋著名的建築商,林國祥於兄弟6人中居二,自小在檳城讀書,諳熟英語,青年時與三弟國裕、五弟國禧回國學中文。同治六年(1867年),前江西巡撫沈葆楨總理船政,設福州船政學堂,招生肆習製造、駕駛諸術,又從廣東招到已通英文的鄧世昌、林國祥、李和、葉富、呂瀚、張成、李田、黎家本、梁梓芳、卓關略等十人作為外學堂學生,分班就學。(1867年)1871年,林國祥等畢業,登“建威”練船實習。1875年,又上“揚威”艦為練生,此後近二十年時間的打拚,成為了“濟遠號”的艦長。
..情況非常好!再過不了多久就到預定地點了。”林國祥用略帶南洋的口音說道“而且今天天氣晴朗,浪小風緩,能見度高,是個適合海戰的日子。”
“嗯!”呂瀚點了點頭,徑直走到欄杆處眺望,着眼之處都是波濤翻滾的大海,黃色的海浪上下翻滾着直到天際。呂瀚向左舷方看去,那一正有一艘巨大的戰艦與濟遠號並排而行——那是“靖遠”號,而在呂瀚的右側與後方則分別又有“經遠”、“來遠”、“致遠”三艘戰艦,他們是大清在1891年後陸續添置的四艘戰艦,由於噸位大火力猛,被稱為“新n四大金剛”。
歷史上“經遠”、“來遠”、“致遠”、“靖遠”四艘戰艦分別由英國阿姆斯特朗及德國伏爾鏗建造,由英國建造的二艘仍為穹甲巡洋艦,即致遠及靖遠。而德國伏爾鏗改為建造兩艘裝甲巡洋艦,即經遠及來遠。不過現實似乎有一點點的改動,首先大清並沒有向英、德訂購四艘戰艦,而只是向英國、德國各訂購了一艘。一艘是在日本海軍購得吉野號后,大清立刻向阿姆斯特朗公司訂購的吉野號同型艦,歷史上原本應由智利海軍訂購建造的布蘭科?恩卡拉達號。該艦排水量4300噸,最高航速22.5節,配有8英吋炮兩門、六英吋速射炮10門、47毫米速射炮12門、魚雷發射管五門,除航速慢半節以外,火力和裝甲都在吉野號之上。該艦於1893年初開始服役海軍,只比吉野號晚了一年,卻比歷史上早了兩年,服役后定名為“經遠”。而另外一艘,由德國伏爾鏗建造的則為裝甲巡洋艦,原本設計排水量2900噸,不過後來應大清的要求,進行了全面的改進,排水量增加到近4100噸,動力技術與“經遠號”相近,採用2台立式4汽缸往複式蒸汽機,配合8座高式燃煤鍋爐,可以獲得10000匹馬力的澎湃動力,不過由於其同時增加的厚重裝甲,拖累了戰艦的速度,最高航速為18節,比“經遠號”要慢上不少。不過其最大的改進還是在於火力上面,該艦採用了德國克虜伯與天津製造局共同研製的210mm重型速射加農炮,共裝備了兩門,其餘為克虜伯150mm速射炮6門、47mm哈乞開斯速射炮8門、魚雷發射管五門,火力十分強大,1892年末服役后定名“來遠”。而另外兩艘戰艦則是大清與德國伏爾鏗合作最大的收穫,是通過某位德國高層人物以特別的手段“合法”購買來圖紙后自行建造的戰艦,分別由江南造船廠和馬尾造船廠承辦。由於是傾兩廠之力打造,雖然在“經遠”、“來遠”之後開始建造,工期倒並不慢,1892年1月開工,1893年2月兩艦同時完工,9月初裝備海軍,噸位火力與“來遠”相當,不過航速卻要慢上一些,為16節,兩艦定名為“致遠”“靖遠”。這四艘戰艦的加入大大提高了大清海軍的實力,也稍微緩解了窘迫的現狀,而之所以說稍微,是大清加上這四艘大型戰艦后在海軍總噸位上依然遠遠落後於日本85000噸的數量。
現在“經遠”、“來遠”、“致遠”、“靖遠”加上“濟遠”這五艘戰艦正在呂瀚的指揮下向朝鮮方向駛去,去執行一個重要的任務。
“這將是我們的海”望着所身處的黃海,呂瀚心裏默念着。
 ..
海的這一頭是劈波斬浪的大清太平洋艦隊第二分隊,而在另一頭,就在朝鮮格列飛群島附近的海面上,同樣有着一支數目龐大的艦隊。若從高空俯瞰下去,可以看見船艄上掛着的巨大軍旗,在海風的吹動下,軍旗上血紅的太陽紋上下翻動,如同一隻扭曲掙扎的紅色大蜘蛛。這是日本聯合艦隊第一游擊隊,分別是高平穗號、秋津洲號、速浪號三艘穹甲巡洋艦,外加上開神丸、向菊丸、北島丸、飛鳥丸四艘運兵船,整個艦隊浩浩蕩蕩如同一隻張牙舞爪的蜈蚣,盤蜒在黃海之上。
浪速號巡洋艦的司令塔內,一位身材壯碩的男子正神情嚴峻地望着窗外的海面,男子穿着筆挺的日本海軍軍服,腳上的軍靴擦得油光鋥亮,配合著腦袋上的板寸看起來十分精神,只是男子的表情卻顯得有些刻板,而微微下垂的嘴角更是讓人產生嚴肅冷漠之感,乍一看便覺得是個難以親近之人。這個男子就是——東鄉平八郎,一個將在下一世紀響徹整個亞洲的名字,與陸軍的乃木希典並稱日本“軍神”,在對馬海峽海戰中創造了近代史上黃種人打敗白種人的先例,使他得到“東方納爾遜”之譽。當然此時的他還不過是艘巡洋艦的艦長,遠遠沒有達到後世那樣的名聲。不過此時的東鄉,在整個日本海軍界已經享有治軍嚴謹的美譽,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戰艦還未歸到母港,東鄉就以戰時的標準要艦員,時刻警惕可能出現的敵人,不過這在為他贏得好名聲的同時,也不得不讓下屬承受了更大的緊張與壓力,同時讓自己得了個“薩摩怪人”的稱號。
按理來說,東鄉的這次出航任務應該是十分輕鬆,畢竟日清兩國還未宣戰,而這也僅僅是護送運兵船而已。也正因為此,第一游擊隊的旗艦“吉野號”並未有參與此次行動,而改由速浪號的艦長東鄉平八郎擔任艦隊指揮。如此輕鬆愉快的出航任務,就連平時一向小心謹慎的東鄉自己,都覺得如同度假一般。可也不知道為什麼,當艦隊越來越接近目的地時,東鄉的心裏就愈發的不安起來,總覺得會有危險臨近。東鄉平八郎一生受到陽明學的影響,推崇所謂“心即理”,卻又相信唯心主義所言之“天人感應”,此時與他心中的不安聯繫起來就更為緊張,總覺得這是有所預兆。
東鄉再次拿起了手中的望遠鏡,做最後一次觀察。海面上依舊是平靜萬分,正如幾個小時前一樣,只有不停翻滾的黃色海浪,與偶爾飛過的海鷗。
..看來我真是想太多了”東鄉嘲笑起自己的多心來,隨即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將戰艦交與了副艦長片岡七郎指揮,自己則回防休息。東鄉平八郎不知道,正當他松下心神的時候,就在另一處的海面上出現了幾個小小的黑點,而那正是乘風而來的大清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