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成年人的煩惱

4 成年人的煩惱

我,阿城,父親三人坐在急診室外面的椅子上,一句話也沒有說,等待着醫生檢查的結果。父親坐着的時候一直用手揉着自己的印堂。每過幾分鐘,父親就起身出去抽煙。

阿城在一旁跟我說:“這時候我真的能體會為什麼大人們總愛抽煙。”

“剛才我也有這樣的想法,很想來一根。”

“嗯,一根煙就能大大的緩解壓力。”

“但是抽煙對身體有害……”

阿城誇張做了一個舉起大拇指的手勢,彷彿爺爺就在他的背後:“擔心身體不好?可是爺爺抽煙到91歲了,身體還是好好的呢!”

“那也是!想想抽煙緩解了人的壓力,說不定人也因此活得輕鬆一點,長壽一點!”

這個時候我卻想到了自己剛才在哭泣,難道這就是我的解壓方式?

醫生走來告訴我們照完CT和身體檢查之後出現的各種情況。

問題寫了3點。普通肺炎導致的呼吸不順暢;缺少人體血紅蛋白導致的貧血雙腿無力;最後一個說是有血腫瘤,一邊說一邊展示圖片,告訴我們這個瘤有多大。醫生神情自然地說這個東西萬一破了,人也就沒了。如果做手術的話需要做一個搭橋來支撐着這個瘤,這樣就能多活一段時間。

醫生的話只是在我們的耳朵裏面走過了一遍,我們唯一關注的就是“手術”兩個字。

父親用蹩腳的普通話和醫生說:“人年紀大了就是問題很多的啦。醫生你看哪一個比較關鍵的要先解決。”彷彿他在這件事上很羞愧。大概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沒法完全解決所有的問題。

父親有一種奇怪的思想,對於奶奶和爺爺的問題,或者是親人的問題,總是考慮自己做。哪怕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也不懂得怎麼去尋求他人幫忙。這對他來說是開不了口的事情。

那個年輕的醫生回答說:“這方面我不是專業的,我只是負責做彩照,待會我們的主治醫生會告訴你情況的。”

一旁的奶奶忽然要起身,我們都驚了似的衝到她床邊問她要做什麼。她告訴我們想要小便,而此時的她已經不允許大幅度行動了,加上她的雙腿已經無力支撐。奶奶似乎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得很弱了,逞強着說可以下床自己去。但是她一點力氣都發不出來了,她只有雙臂還能發力,卻根本不足以支撐起她笨重的身體。

這偌大的急診室裏面竟然一個女護士都沒有。我們曾希望在一旁沒事做的男護士可以幫忙,他卻用十分粗魯而又強硬的語氣命令我們從後面的柜子裏面拿個尿壺出來幫她解決。

可是當我打開時發現裏面真的只有尿壺,沒有尿盆。他看到這樣,走過來揮舞着手,高嚷着喉嚨讓我們找個人去商店外面買。我急匆匆跑出去找到商店買了一個簡陋塑料做成的藍色尿盤,沒想到價格竟然高達40元。我着急萬分地付錢,但是心裏還是忍不住吐槽它們趁火打劫的惡劣行為!

我一路跑回來,擔心奶奶會剋制不住。我把尿盤放到地下的時候,完全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我真希望有一個女護士出現可以給我們一點幫忙。

父親看出來我們的難堪說:“你們把那兩塊帘布拉起來,然後扶起奶奶!人老自然是多病的了!老了就變得跟小孩一樣需要照顧了!”

我們把帘布拉上,門關上,艱難的扶着奶奶小便。我只是用手沉攙扶着奶奶,把頭轉向了一邊。我聞見一陣刺鼻的氣味,

聽見斷斷續續的流水聲。等到聲音停下來的時候我感到如釋重負。父親主動拿起尿盤去清洗。

我們把奶奶重新扶上了床。

奶奶艱難地躺下,緩了幾口氣,心灰意冷地說到:“年紀大了,沒有用了,活着成了你們的負累。”

阿城笑着說:“你在說什麼傻話?小時候你也是這樣幫我們的,現在我們只是換過來了。”

我匆匆走到了門外,想要忍住眼淚不讓他們看見。我覺得奶奶作為一個人活着的尊嚴好像喪失了。她現在79歲,比一個小孩子還需要我們的照顧。她有3個兒子1個女兒,有6個男孫2個女孫,還有3個兒媳婦。只是這個時刻我們找不到一個女性幫幫她!但也許即便是女性也不能讓她多挽回一點尊嚴。

我在外面坐了許久之後看到叔叔來了。他問了一下情況,面露難色。叔叔作為父親那輩之中最小的一個,樣子看起來也已經老了許多。白髮已經在他雙鬢最先蔓延了開來,稀疏的鬍子上也有一些豬毛似的白須。他的白頭髮已經比父親還要多了。瘦小的身子看着單薄無力,永遠穿着一件帶領的尼龍T恤和一條中筒褲,一雙小小的低檔運動球鞋。

醫生讓我們去交1400塊的檢查費,最先遞給了我。我下意識地遞給了父親。我當然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失敗,已經28,工作了4年,卻有一多半的時間都是辭職在家。花錢如流水,過着自私自利有一天是一天的生活。

阿城竟馬上接過手去,給到了他的父親——我的叔叔。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叔叔無奈地看了看賬單,走了出去付錢繳費。自小以來,母親就說叔叔是鐵公雞。我對於鐵公雞這個詞正是從母親對叔叔的評價之中學來的,而至於之後我聽到鐵公雞總是第一個想起他。

醫院裏面有一股壓抑的氛圍,時間總感覺分外緩慢。我們需要等待主治醫生過來給我們講解情況,然後判斷病人是否要住院。阿城說還沒吃飯,看着父親和叔叔都在,我們便動身去附近的肯德基坐了下來。

“文哥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啊,我辭職了。”

“工作不好嗎?”

“不太順利,問題很多。”

“明白了。”

“剛才忘記問我爸有沒有煮飯給爺爺吃了。不知道爺爺吃飯了沒有。”

才說完這句話,他就真的打電話問了叔叔情況。聽到叔叔說做了飯給爺爺吃過了,他才放心下來。

幾秒鐘的沉默后,阿城突然說:“唉,其實我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你看你擅長和喜歡做點什麼嗎?”

“我也不知道,之前和現在做的工作都是經常加班。我好多時候一天工作12個小時,有時候真的累得不行了。每次我回到家裏,我爸媽還讓我煮飯,洗碗忙活家務。等到我發了工資又讓我去交水電費。我不是在意那幾百塊錢,只是有時候覺得很心酸,他們一點都不體諒我。只是一直讓我做這做那,關心我的話就只有發了工資沒。唉,有時候真的感覺透不過氣來。”

“你看有沒有辦法趁年輕去學點技能,畢竟沒有學歷找工作是比較麻煩的。”

我一點也不知道怎麼和他聊家裏的事情,我只知道自己在對比之中反而顯得不錯。

“我不知道呀,你說要讓我像林嘉斌(我的親弟弟,比阿城要大一歲)一樣學UI設計,我感覺自己搞不來。而且你家裏還好一點,起碼有三兄弟,有事情可以分擔一下。像我家裏只剩我一個獨子,萬一有點什麼事情都不知道怎麼面對。”

我沉默無語,在我心中,三兄弟一直不是一件好事,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三分之一。

阿城繼續說:“上周你爸一直在鄉下帶着奶奶去看病,我看他這周回來的時候也是經常過來給他們收拾東西做飯吃。看着他的樣子真的感覺很累。奶奶回來那天,我就感覺要出事了,我每天煮飯都給她做得很清淡。可是她每次都吃不了多少。然後今天早上就突然跟我說腳很痛很痛,於是我就馬上帶她到醫院來了。”

“哎,還好現在情況也算是穩定下來了。”

“有時候真的覺得生活太難了。現在爺爺奶奶他們還好有你爸爸在。等到我們這一輩的人要承擔這些責任的時候真的不知道我們能做成什麼樣子。”

這時候我有一種感覺,比我小三歲的阿城有一種更早熟的思想。成熟不是讀了多少書,知道多少知識和人生道理,而是真正用心地毫無保留愛身邊的人。

我們吃完之後,他便提議讓我們回去看看情況。

叔叔剛看到我們回來就說先走了。我看看時間,晚上20:18。

又等了好久,那個醫生下來告訴我們情況。醫生提議先住院觀察,調養好身體狀況再考慮手術的事情。-阿城用手機查了一下手術的費用,怎麼也得在20萬左右,這讓我們咋舌,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聽見醫生說先住院觀察,反而是感到安心了一些。

阿城留在這裏照看,我和父親去辦理入院手續。奶奶因為是農村醫保,到了城裏的醫院就醫的話需要通過急診證明來去申請醫保報銷。父親以自己普通話不好,讓我來打電話了解辦理方法。我們在唯一的服務熱線裏面等待了半個多小時才打通了電話,最後三分鐘不到的時間就結束了話題。對方輕描淡寫的告訴我們拿到急診證明之後拍照到網上辦理。

等我們再回來的時候,奶奶已經挪到19樓的呼吸科去了。

我們因為沒有做核酸檢測誰也無法進去。父親希望我能留下來陪同奶奶,詢問了我的意見。我只想起5年前,我也做過這樣的事情——在一旁只是無助的坐着,煎熬的等待時間流逝。我有點想要逃避,於是回答說“不知道”。

“不是知不知道,你要是不陪的話就得找個護工來看着她了。”

我好似看到了逃避的出口,就說“請個護工吧,能照顧她就好了。”

阿城也同意了,只是問着護士能否找個會說粵語的人來。他擔心着奶奶聽不懂對方的話,護士只是連連說盡量。

最後找到了一個會聽粵語的阿姨,120元/天,一共5天600塊。護工阿姨看着40多歲的樣子,一見人就是露出慈祥的微笑。我們都感覺到放心了一些。

這一天才終於算是要結束了,晚上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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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渺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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