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勞爾的思緒亂成一團。

捷德教訓了那四個人一頓，他見勞爾在走廊來回走動、焦躁不安，便自覺地負責其目前僅有的幾個人手的調度。

“我們所有的人都在這裏了是吧？好的，這裏的四個雜碎是你們倆個人的了，剩餘的人…”

勞爾快速整理好思路，他回過神后見捷德此時還能發揮一些領隊的作用，頓時感到一陣欣慰。捷德感受到他的目光，等他安排好所有人的任務、位置后，他朝勞爾走了過去。

勞爾雖然沒有明面對他表示感謝，但幾天下來，兩個人都對彼此多了一份尊重。

“我們就只有這些人了，對吧？”

“是的，還有兩個人負責莊園門口的安保，不過我已經派人去找他們了，我想一樓還有空房間讓他們入住。別擔心，那兩個人還算老實。”

勞爾微微點頭，“噢，對了，醫生說格蘭先生今天就會康復了…我想這對你們來說一定是一個能穩定人心的好消息。”

“真的嗎？如果是那樣那就太好了，那幾個蠢貨還是很忌憚他的，”捷德的臉上嘲弄一笑，“如果格蘭下令讓他們做什麼，就算別人指着他們的腦袋他們也會老實聽令的。”

此時的勞爾實在沒心情、沒精力理解他說的玩笑話，“我先去三樓看看希德先生。小心點。”

“好，這裏交給我了…你也是，兄弟。”

勞爾走後，捷德後知後覺地又細細品味了下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兄弟？…兄弟？…這可太詭異了。”

勞爾站在希德的門前，他看向門把手，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此時如灌了鉛一般沉重。路過二樓時，他又去挨個巡查了一遍，每次敲響一個房門前，他都要幾分鐘做心理準備，以克服他不想承認的恐懼。

經過作夜，他開始覺得在這每扇門后都堆滿了僵硬冰冷的人，等待着他一一點火焚燒。

一陣陣悶雷滾動的聲音從他身後的幾扇窗外響起，風聲呼嘯，吹進了水汽混合泥土的味道。

吹來的寒風輕易地吹透了他單薄的身體，勞爾不禁握緊拳頭，可握住后竟難以張開手掌，這時他才察覺自己被凍得指甲發青的手指有多麼僵硬。

站在門前的勞爾聽到了幾聲從房內傳出的咳嗽聲，不出一瞬，他的恐懼與壓力就煙消雲散了。駐足許久的勞爾終於得到解脫，他敲敲希德的房門，走了進去。

勞爾輕輕掩上身後的門，屋內卧床的人背對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身處最高層的原因，希德的房間裏的溫度比別人所有的房間都要冷，勞爾覺得連他自己都要經受不住這樣的寒冷，更何況生病的人呢。

“先生？你感覺如何？”

勞爾一步步朝希德走近，直到離床鋪一步之遙時，才謹慎地停住了腳步。他一遍又一遍輕聲呼喚希德的名字，可怎樣都不見回應。

勞爾不禁猜測，即便聽到了咳嗽聲，希德可能仍處於昏迷狀態。

遲疑中，他還是踏出了那一步，來到了希德的身邊。他輕輕把手搭在側躺的希德的臂膀上，他冰冷僵硬的手掌剛一接觸到希德的身體，滾燙的體溫就從他掌下的襯衫下傳遞過來。

又是幾聲稍大聲的呼喚，勞爾握住他的臂膀輕輕搖晃，那人卻毫無反應，勞爾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他知道希德此刻還活着，他觸碰的身體還滾燙着，可他心底就是生起一股難以承受的悲愴和孤獨。他的呼吸變得沉重，眼前的光景又變回了那個他無處可逃、橫屍遍野的煉獄。

他早已記不得這是第幾個對他的呼喊、搖晃置之不理的人了。

“你還在這裏做什麼呢？”

聞聲，勞爾連忙轉頭向身後看去。只見格蘭遠遠依靠着門口站着，他雙手抱在胸前，臉上仍是一副疲倦無力的樣子，但眼睛裏終於多了幾分精氣神。

格蘭不過是個病人，也未年長他幾分，可勞爾一眼看到來者是格蘭，彷彿是看到了救世主一樣，接連幾天備受折磨的神經很快得到了安慰。

格蘭穿着他那一套睡袍徑直走了進來。勞爾怔怔盯着格蘭，眼底的淚光尚來不及消解。

“你不應該進來…”

格蘭無視了他的話，走到窗邊稍稍關緊大開的窗戶，將陰鬱的天空關在了窗外，然後來到了希德的床邊。他沿床邊坐下，目光一刻都沒有看向過勞爾。

“去做你的事吧，你可以走了……我會照看一切的。”

格蘭說完這句話，兩人便陷入沉默，最終勞爾一言不發離開了希德的房間。

他一路走過大廳，走下樓梯，走出別墅，沒有理會與他擦身而過的捷德的呼喊，整個人如幽靈神遊一樣腳步輕盈，卸去了全身的負載，他的大腦也一片空白。

他就這樣一路向莊園外走去，雨水混着冰渣藉著寒風從空中落了下來，落在一人獨行的勞爾的身上。

他爬過莊園緊鎖的大門，一直走上莊園外的小路。腳下的小路漸漸變得泥濘不堪，雨越來越大。

冰雨傾盆而下打在他身上，澆透了他的身體。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呼吸也跟着越來越急促、粗重。

他步履艱難地一步步踩進棕黃色的泥水中，越感呼吸困難，他一把扯下臉上濕透的紗布口罩，摔在泥地里，大口喘息。終於，他雨中停下了腳步。

嘈亂的雨聲中，他的眼睛被不停下落的雨水擊打，看不清眼前的道路，耳邊只有嘈雜的喤喤雨聲，聽不見自己喘息的聲音。

遠遠看去，一個衣着單薄的男人僵硬地站在雨中，身體如篩糠一樣顫抖不停。

兩行熱淚還未流下就被冷雨沖淡了。

冰雨持續了一個小時。雨消散地果決，帕特里特趕回高頓莊園時，天上甚至罕見地出現了暖陽。

他原以為他這會兒回去，庄園裏應該正人滿為患，會有一大幫人前前後後為格蘭的葬禮跑動。可直到走到大門口，他都沒見到過半個他們的人。

帕特走在庄園裏，眼見之處都出乎意料地冷清。他心想：

“就算人死了，這些人跑得也未免太快了些吧？難不成是自己動身那天就不行了？…這樣也好，就更不會有人理會自己，找我麻煩了。”

他一路朝莊園中心走去，在別墅面前停了下來。看着緊閉的大門，帕特越發感到不對勁了，止不住猜想是否是那幫人去了哪裏，又或是就地解散了。

直到他看見二樓窗邊的人影，他看見了神色詫異的捷德。緊接着，格蘭竟然從捷德身後走了出來。

那審視的目光居高而下地盯着他，讓帕特里特差點腳下一軟，彷彿是見了死人復活。他本能地移開了和格蘭對視的目光。

格蘭低下頭，身體僵硬，思考着到底要不要逃。而這時樓上的捷德朝他喊道，讓他待在那裏，

別墅緊閉的大門裏面傳來響動，他猛地抬起頭，一時，幾個人破門而出，將帕特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