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無跡島

時間：公元1336年末

地點：人界，方古（方國古代簡稱）

黃昏末分，大雪天裏，天氣陰的不能再陰。一座硃紅色的府邸此時也被大雪盡數染白。雪府坐落在平朝王都南建城的西部，房屋坐西朝東，面向皇城。年末的傍晚，街上的行人紛紛收拾東西打包回家，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雪天裏，唯恐行快了，被摔着；行慢了，被凍着，年末熱熱鬧鬧的集市也因大雪與夜幕的降臨變得冷清起來。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剛從大街上的一家藥房裏走出來，身後還有着回春房老闆的恭送聲“雪二小姐慢走，若是還有需要的，就知會老夫一聲，老夫必當竭盡全力。”

小姑娘對着老闆施了一禮。

“多謝蔣伯，今日真是麻煩您了。若是不忙的話，還請明日派個大夫到府上走一趟。”

“好說好說。二小姐慢走。”

對於眼前的這個大顧客，蔣老闆臉上全是笑容，從醫三十多年，能被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雪家二小姐以長輩相待，足以證明他的醫術。只不過驚喜之餘卻又有些好奇：這雪府上下若是有人生病了，派個下人來即可，可為何今日是雪二小姐親自前來求診問葯，問的還只不過是一副暖身子的葯？

蔣老闆一時想不清楚，也沒有做過多的考慮，左右不過是他們雪家的事情，與自己沒有太大的關係，若真想知道的話，明日去府上一看便知。

小姑娘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狐裘長衣，越過膝蓋直抵小腿處，腳下穿的則是一雙豹皮做的羽靴。手裏提着藥包，肩上遮着一把傘，匆匆行走在雪天裏。她必須在天黑之前回到家中，這是大哥給她下的死命令，看着逐漸變暗的天以及還剩一半左右的路，雪寧無奈地嘆了口氣，又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待來到雪府府邸前，看着熟悉的自家大門，又望了望還不算太黑的天空，心下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還好，不算太晚。

越過台階，收了傘，隨手遞給了右邊的守門侍衛。侍衛大哥小心翼翼地接過傘並恭敬道了一聲“二小姐，您回來了”

“嗯。”

雪寧輕聲應了一下，不做過多的停留便進了府門，儘管穿着狐裘大衣，但年末的寒風也足夠讓所有人喝上一壺了。顧不得為自己取暖與擱置藥包，雪寧匆匆穿過迴廊，去往前方的主廳。

主客廳里，偌大的房間此時也因人煙的稀少變得有些冷清，就連平日裏大批的奴才丫鬟們也有了“短暫”的年假時間，得令可以休息一陣子，只留下一兩人伺候。

雪府老爺正襟危坐，手中端的還是不久前御賜的茶葉——暖安茶。皇上也是大方，台遼每年進貢的茶葉，到了年末，宮裏備份完了，還有大量剩餘的，就隨手賞給了底下的大臣們，這暖安茶平日裏倒也不是捨不得喝，只是冬日裏品嘗才有它應有的效果——保暖安神，這會兒倒是被雪行健拿來品了，畢竟女兒回來了，他高興。

雪行健右手邊坐的則是雪夫人，身着一翠藍色錦服，儀態端莊，雖非大家閨秀，卻也盡顯當家主母風範。（註：在方國古代時期，“大家”特指宗門，隱族，十城，皇室，江湖，世家這些，無論主家或者分支，只要冠上主家姓氏，均可稱“大家”）。

雪行健一生有兩位妻子，還是一對姐妹花，姐姐是正妻，妹妹是平妻，這一對姐妹卻是完美演繹了“姐妹共侍一夫”成為佳談。只可惜妹妹身子不好，更是在生下雪府二公子雪霸時難產而亡。姐姐悲痛欲分，竭力做好一個母親的職責，將剛出生的雪霸與年僅一歲的雪寧收歸名下，共同養育四個孩子，後來再加上雪依的出生，任務更重了。不得不說，在某些嫡庶分明的家庭朝代里，雪夫人算得上是一位非常好的嫡母了，這會兒雪夫人是倍感無聊，忽然瞧見那一抹白色狐裘，心下一喜，臉上露出了久違的期待表情。

“雪寧給爹娘請安。”

褪下狐衣，裏面只有一小件衣物，避開寒風的吹襲，就有丫鬟送上了取暖的手爐。雪寧順勢接了過來，就聽見自家爹的一聲“坐”。

與雪夫人安詳神態與神情全然不同的是，雪行健面無表情。全然將女兒活着回來的那種高興，激動心情藏匿於心，可轉念一想到什麼，神色又黯淡了下來，他的另一個女兒，怕是又不抱什麼希望了。

雪寧坐在了夫人右下方的位置。剛一坐下就聽見自家娘忙不迭的的問話“寧兒啊，這次去無跡島有沒有找到安兒？”

“這……”

儘管已經做好了被問話的準備，可當娘問起時，對上爹那早已不抱希望，本該如此的神情，以及娘殷切的目光，雪寧還是猶豫了。

她……不想說謊。

只低着頭默不作聲。

似是看出了雪寧眼底的失望，夫人心中的期待也頓時壓下去了大半，也知道自己逼的有些過急，難為這個孩子了。她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丈夫，示意他安撫一下。

雪行健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茶“寧兒，不要有太大的壓力，有什麼話就直說吧，爹娘，不會怪你。這些年來再怎麼樣，我們也挺過來了。總歸，最壞的事情也已經發生了，你說吧。”

雪寧有些想要哭。

爹娘還是原來的那個爹娘，會包容她的任性，會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予她安慰，而她自己，卻因為自己的任性，讓眼前的這對父母擔心，讓家中的大哥操勞，她不敢想像，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的娘親就已經在每日自責中度過，倘若再失去一個孩子，娘親又會變成什麼樣子？

想到這裏，雪寧徑直跪了下去。

“爹，娘，寧兒知錯了，寧兒不該任性，一聲招呼不打就離開你們前去冒險，讓你們擔心，還連累了那些侍衛大哥們，不知所蹤。”

雪行健搖了搖頭。

“家族培養一個死士不易，爹這次為了你的安危，算是賠了七個進去了，終歸，還是像五年前一樣，不是失蹤，就是失憶。想必，安兒也一樣沒有消息吧？”

“沒有。”

雪寧垂下頭，有些自責。姐姐沒找到，反而連累了家族的七個死士不知所蹤。

“爹，娘，我找遍了整個無跡島，都沒有找到大姐的下落。”

這句話無疑是壓垮雪夫人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常年生活在自責當中的她再也忍受不住了，當即鬱結攻心，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也幸虧一旁的丫鬟眼尖扶住了她，才沒使她磕碰着：

“夫人小心！”

孩子和丈夫被嚇了一跳。

見娘失了分寸，雪寧內心開始慌亂起來，有些後悔自己說那句話幹什麼？顧不得還正在下跪，連忙沖向了主座

“娘，您沒事吧，娘？！”

雪行健看了一眼自家夫人，也深知夫人這是傷心過度了。

“扶夫人下去，好生歇着，這大過年的，大夫也不好找，今晚將就一晚上，明日一晨，去回春房找蔣老闆。”

“是，老爺。”

夫人離開后，雪行健看向了自家女兒。

很明顯，雪寧有事瞞着，沒有說出來。

“說吧。”

“果然什麼都瞞不住您。”

“哈。你爹我官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該看的臉色都能看，還有什麼是我看不出來的？說吧，你在無跡島上，還遇見了什麼？”

“爹，無跡島的確和江湖傳聞一樣，孩兒這次也是命懸一線，若不是找到了一條線索，只怕也和那些侍衛大哥們一樣回不來了。”

“哦？還有這種事？”

雪行健好奇了。

世間皆傳無跡島是一座神秘島，去過那裏的人就如同進入一個迷宮一樣，看不到那裏的地形，記不清那裏的樣子，甚至是出現在島上的人，發生的事，到了最後會有人再也回不來，並且下落蹤跡全無，整個人彷彿就從人間蒸發了似的，但傳言歸傳言，總有人總歸是不相信的，然而自從五年前的事情發生之後，便沒人再敢說這是傳言了。

五年前（公元1331年），雪府的大小姐雪安曾陪着爹娘一同前往無跡島，可在返回的那一天竟神秘失蹤，令所有人毫無頭緒。夫人確定孩子不見之後當即暈了過去，老爺也不得不延遲歸期，下令在無跡島內搜查，卻是找了三天都沒找到，無奈只得無功而返。

回去之後的五年中，他也不停的派自己得力的手下去尋找安兒的下落，甚至不惜花高價出動江湖的人，可結果卻讓所有人失望。

他派出去的人不知什麼緣故從始至終就從未傳過消息回來，江湖也因此損失了好幾大高手，有人說，只有三十歲不到的青年一輩才會遭此厄運，在失蹤了幾位老前輩之後這個傳言也被打破。而那些回來的人也如同傳言一樣，記不得關於島上的任何事情，甚至是困惑自己真的去過那裏嗎？

所以，幾乎只用了一年時間，整個江湖派沒有一個人敢再接這門生意，因為無跡島確實是一座神秘島。神秘到——無跡可尋。

那天回京之後，雪行健才發現消失的不止雪安一個。

平朝皇城四大家族中陸家的兩個女兒陸子風和陸子雨，還有宋府的大老爺宋明清及宋明清的兒子宋文一同消失不見。而當時柳府的兩個孩子並沒有隨爹娘一同前去，也就沒有消失一說。想到這裏，雪行健有些頭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繼續聽雪寧把話說完。

“是的。孩兒在返程的那一天晚上，還能感覺到侍衛大哥們在門外守夜。可是……可是一覺醒來，他們就都不見了。是我對不起他們……”

雪行健心裏也不好受。但到底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其心性又豈是雪寧這個孩子所能比的？再難受，也要在女兒面前安慰。

“好了，寧兒，終歸是死士，若是自責，就好生為他們善後吧。”

“是，爹。”

“話說回來，如此兇險，你又是如何脫困的？當真找到了線索？還有你帶回來的那位……”

“爹，她就是線索。”

“什麼？”

找了這麼多年，終於有線索了，是嗎？

雪行健立刻提起了精神“快和爹說說你是怎麼走出無跡島的。”

“嗯。我在回來的那天早上發現侍衛大哥們都不見的時候，便想先去尋他們，只是……依舊是和傳聞中所說的一樣，島上起了大霧，我在霧中真的什麼都看不見，才意識到自己迷了路。

那裏具體是什麼樣子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當時正下着雪，以為自己會和姐姐一樣消失在無跡島，卻沒想到摸索了一個多時辰后，大霧突然散了。讓我發現了一抹綠色。

我走到那裏才發現草坪里躺着一位昏迷的姑娘，在她身後有一條路，那條路上沒有一處被白雪覆蓋，雪落在上面就會化成水消失。

爹，你知道嗎？綠色代表生機，那是一條生路！我帶着那位姑娘，順着那條路，真的找到了海邊，寧兒活着回來了！”

“好！好！活着回來就好呀！”

雪行健瞬間熱淚盈眶，有些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他的女兒受苦了，他能想像到一個小姑娘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中，雪天迷路的那種絕望，直至尋找到求生的機會。這個險，冒得太大了，但是，值！

“寧，寧兒，快，快跟爹說說那位姑娘。”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我遇見她時她就一直昏迷不醒，現在在後院的廂房裏，大哥和雪依正照顧着呢，這不，剛買完葯回來。我覺得那姑娘應該會知道些什麼，就算不知道，總歸也讓我活着走出了無跡島，爹，您就放心吧！”

“好！好！既然這樣，那我也就不那麼擔心了。寧兒啊，一定要好生照顧那位姑娘，明白了嗎？”

“孩兒明白。她是寧兒的救命恩人。”

“好！好！話不多說，你現在趕緊讓下人去熬藥，去看看那位姑娘有沒有醒，我還要照顧你娘，就不過去了。”

“是，那寧兒先行告退。”

說罷，雪寧便起身外出，一旁的丫鬟早已準備好衣物為她披上。出了主廳，雪寧便匆忙往後院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