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 1 章

第 1 章 第 1 章

六月的江南正是多雨時節,小鎮上又開始朦朧起來,綿綿細雨伴隨着寒意,水上的烏篷船慢慢消失在煙雨里。

畫面像是褪了色的老舊照片,無邊的灰與黑。

小小的南歲禾穿着黑色衣服獃滯的站在墓前,手心掐着一枚看起來年代久遠卻鋥光瓦亮的懷錶。

身後立着許多小鎮上的熟悉面孔,她茫然無措,卻也明白了,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死亡,以及——

她再也見不到她的爺爺了。

她想哭卻怎麼也哭不出聲響。

四周變得空洞,狂風驟起,向她席捲而來。

掙扎對抗之間,南歲禾猛地驚醒,思緒漸漸回籠,眼前一片黑暗,她遲疑幾秒后伸手摘下臉上的眼罩,朝小小的窗戶遠眺出去,飛機已經開始降落。

心裏暗自輕哂,“倒近鄉情怯起來了。”

南歲禾推着從傳送帶上拿下的行李箱走向出口,廣播裏播起一則尋人啟事,她沒仔細聽。

身後有人驚呼一聲,是有人手裏的咖啡被撞倒。她循聲望過去,卻在不經意側目的瞬間,隔着人山人海一千四百六十多個日日夜夜見到了

——許宴青。

他鋒利的下顎線,冷硬的側臉,猝不及防闖入視野,卻沉着內斂了許多。

是什麼感覺?

像很小很小的時候,江南小鎮三月的檐下雨,暗地裏長起青苔的石板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南歲禾回國沒有告訴任何人,顯然他也不是來接她的。

果不其然,一個女孩子輕快的步伐奔向他,許宴青熟練的接過她手裏的行李,隨後說了句什麼。

或許是感覺到了人群里望過來的視線,他隱隱有側頭的趨勢。

南歲禾在他看過來之前就收回了目光,推起行李箱出航站樓,打車,一氣呵成。

“怎麼了?你在看什麼?”

站在許宴青眼前的女孩子,順着他的視線偏頭看過去。

什麼也沒有,人來人往的機場,實在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沒什麼,”許宴青垂下眼瞼,還是那副清冷的模樣,“看錯人了……”

後半句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看錯誰了?”女孩子不依不饒追問。

“不走那你就住這。”

“悶葫蘆。”

……

南歲禾到路家的時候正是快午飯的時間,門鈴響了好幾聲后,才被陳姨從裏面打開。

陳姨盯着看了好半晌才敢確定是南歲禾回來了,忙不迭的跑去後花園叫路鴻遠與白韻嘉夫婦。

白韻嘉手上的泥漬還沒來得及擦,停在她幾步遠,語氣里含着試探,“歲歲?”

南歲禾主動邁前幾步,眉眼彎了一掠風月,虛虛抱住白韻嘉,輕輕念:“媽。”

還是熟悉的感覺,連身上浮動的香味也未曾變過半分。

白韻嘉也顧不得手上的泥漬回摟住她,連應了幾聲,心頭那點感慨堵在嘴邊,最後又化為一抹酸意爬上了眼眶,紅了鼻尖。

拉着她坐到沙發上,讓一旁的路鴻遠趕緊打電話叫路慕嘉中午回家吃飯。

殷切的問了許多家長里短:

這幾年在國外過得好嗎?

吃的飽嗎?

穿的暖嗎?

有沒有受欺負?

……

南歲禾都一一答好。

飯桌上也沒個停歇,幾個人輪流着夾菜,只一會,南歲禾碗裏的菜就堆成了小山。

大家都放下碗筷后,白韻嘉凝着的眼角眉梢還未松下來,猶疑着問:“回來了……還出去嗎?”

她長“嗯”了聲,吊足了胃口,才笑着道:“以後就在國內。”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白韻嘉懸着的心才徹底放下來,讓她上去洗洗睡一會,倒倒時差。

拉上厚重的窗帘,房間裏陷入黑暗,南歲禾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門外傳來響動,“咚咚”敲了幾聲后,她才反應過來是在敲她的門,“哥?”

路慕嘉插在黑色西褲口袋裏的手抽出來,遞了樣東西到她手心。

南歲禾被他這突然的動作微怔了會,手裏躺着一隻手機,貌似還是新的。

她不解,“送我的?”

路慕嘉微微頷首,神色淺淡,順口解答她的疑惑,“裏面是你原來用的那張手機卡。”

她臉上有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一張小小的手機卡,完好無損保存了四年。

“謝謝。”南歲禾揚起眼尾,一抹笑意綻開,“時間太久,我都忘了當時還留了這張卡。”

“招呼也不打一聲走的無影無蹤,我也不知道你還要不要,就先收起來了,裏面一直有充值,開機就能用。”

路慕嘉話里略帶的埋怨不容忽視,似乎現在才顯山露水。

南歲禾沉默着沒出聲,笑意不減。

“媽媽很想你,你走後她哭了很久,讓我去找你回來,”路慕嘉安撫似的,大手落在她發頂,不給她任何壓力,“當然,說這個不是怪你的意思,是擔心你。”

他微頓后收回手,繼續道:“我一直當你是我的親妹妹,不是因為知道了那件事,而是從你來到這個家的那天開始。”

這句話,本該四年前的那天就告訴她的。

“我這不是回來了嘛,不要這麼煽情,怪難過的。”南歲禾習慣性迴避,不甚熟練的做了個俏皮的表情。

路慕嘉沒再提四年前,讓她先進去休息一會,臨下樓前又想起路鴻遠的那通電話,“對了,爸打電話給我的時候齊遠也在,他說很久沒見了,晚上請大家吃個飯。”

大家是什麼意思,南歲禾大概也清楚,“好啊,我也很久沒見他們了,這可是他送上來給我宰的啊。”

見她神色沒什麼變化,路慕嘉沒忍住提了一句:“如果你不想去的話,我直接回絕他就行……”

“哥,”他這話引的南歲禾發笑,“許宴青這三個字燙嘴?他又不是什麼牛鬼蛇神,何況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都忘了你還沒忘?”

路慕嘉從她臉上沒看出什麼異常,倒真像那麼回事。

“那你先去休息吧,我還得回公司。”他聲線清冽應了句,轉身往樓梯口下去,腳步聲漸行漸遠。

三樓又恢復寧靜,南歲禾關上門,長按了下手機右側,直到開機圖案躍然於屏幕上。

卡是舊的,手機卻是新的,裏面只有寥寥幾個系統軟件,還沒划拉幾下,一個電話彈出來,不停的開始振動,在安靜的房間裏尤為顯著。

四年不用的號碼誰會打進來?

南歲禾遲疑幾秒后還是接通,用稀疏平常的語調“喂?”了聲。

那頭沒有迴音,甚至沒有響動,沉默良久后南歲禾把聽筒移開耳邊按了掛斷。

有個地方空蕩蕩的,像是空無一字的紙上,她提筆想寫卻落了一片秋天的紅楓葉。

盯了幾秒后索性又重新關機,拿出包里的那盒安眠藥,指尖摳了一顆出來,思忖后輕泄一口氣,又放回原位,撥動上面那層銀色鋁泊紙遮住裸露的藥片。

很慶幸,沒吃也能迷迷糊糊睡着,這讓她很愉悅。

夜色瀰漫開來,天幕藍的發黑,漸久漸濃。

齊遠設的局自然不會捨近求遠,就定在齊家新投資的高級會所,美名其曰肥水不流外人田。

南歲禾一覺睡到傍晚,還是白韻嘉上來敲了敲房門才醒,告訴她路慕嘉下午臨時有事出差去了,晚上的局去不了了,讓她跟齊遠他們說一聲。

會所包廂里的交談聲不絕於耳,同在一個圈子裏,其中的利益牽扯盤根錯節,具體是有幾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氣氛止於南歲禾進來的那刻。

她今晚穿了一身黑色魚尾連衣裙,一頭黑茶色捲髮垂在肩上,走動間發尾擺動,後背勝雪的肌膚若隱若現,筆直的雙腿下穿了一雙銀白色系帶高跟鞋,只是腳踝上的一塊傷疤稍顯突兀。

南歲禾本就生的白,五官比例可以說的上恰到好處,極致的黑與熱烈的紅最是襯她,如明珠生暈。

眾人呼吸一滯,不由的屏氣凝神。

南歲禾眉眼彎彎,嘴角含着笑意,“好久不見。”

坐在主席位上的齊遠最先反應過來,走到她身邊拉開一張椅子紳士的讓她落座,“歲禾!好久不見!四年多了吧,大美人越□□亮了。”

“我是不是也該回誇一句越發帥了?”

“哪敢,我們南大攝影師終於捨得回來了,我這張臉哪敢讓您添堵。”

頭頂上的燈光印的南歲禾頰上透着微微的紅暈,“我——”

話音未落便被開門的服務生再次打斷,門後進來一人,鋥光瓦亮的黑色皮鞋,西裝筆直挺括,裁剪得體。

稜角分明的臉上一雙眸子深若幽潭,無一不顯矜貴。

進來時裹挾着春季里的寒涼,降了一室的溫。

“喲,我還以為許總日理萬機不來了呢。”齊遠看見來人先戲謔一番。

許宴青懶得搭理他,眼睫投下一片深邃,眸子直直落在他身後的南歲禾身上。

臨回國這段時間,南歲禾設想過許多次他們重逢的場面,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機場的那幕多少有些草率,且在她意料之外。

現在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重逢。

老話說的好,坦坦蕩蕩做人,她是畏畏縮縮做縮頭烏龜的嗎?

南歲禾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理了理裙擺落落大方的起身,恰到好處的微笑禮貌疏離,“宴青哥,好久不見。”

像練習了千百遍那樣輕鬆。

許宴青目色微微一沉,又掩的不着痕迹。

宴青哥?她哪一次不是連名帶姓的叫許宴青?出了國,還教會她如何稱呼他了?

“好久不見。南歲禾。”

站在兩人中間的齊遠自然感受到了其中的暗涌,雙手撐在南歲禾的椅背上,不怕死的挑起了八卦,“我們歲禾當年可是宴青的小跟屁蟲,說你第二喜歡他,可沒人敢稱第一。”

桌上的眾人也一副看戲的模樣,覺得這不過是一場小玩笑,那些年誰都知道想找南歲禾先找許宴青。

目光落在南歲禾的臉上,打探的、看熱鬧的。

若是四年前的南歲禾,此時心裏必定已經是一場山呼海嘯,可四年後的南歲禾依舊從容,

“不過是年少不懂事而已。”

不否認,不承認,避重就輕。

許宴青腳下輕頓,離左側里的空位還有一步之遙。

身處輿論中心的倆人看起來如此淡定,眾人看戲的臉才終於收了收,動起筷子。

只是南歲禾作為今晚半個主角,話題難免圍繞着她。

坐在齊遠身旁的林恆突然想起來什麼,“好像就去年年底的時候,青林國際攝影大賽歲禾你就是獲獎者吧?我隱約總記得在哪見過一面你的側臉,剛才才想起來。”

林恆花花公子一個,還會關注攝影?

“對,當時臨時有事就沒等到最後頒獎環節,你也關注攝影?”

這兩年南歲禾國外大大小小的攝影賽都參加過不少,獲獎的作品也不在少數,基本是走到哪就拍到哪。可去過頒獎現場的只有青林國際攝影大賽,在國外的知名度遠比國內高。

齊遠插話:“哪裏是關注攝影,是又交了個喜歡攝影的女朋友吧?”

“去你的,不拆穿我會死啊?”

南歲禾笑了笑,果然還是死性不改,“嘖嘖嘖,現在是風流瀟洒,看你什麼時候深陷泥潭吧。”

這時齊遠話鋒藉機一轉,“歲禾呢?國外金髮碧眼的帥哥不少,有沒有帶回來看看的?”

說完后瞥了眼右手邊的許宴青,為兄弟兩肋插刀,他今天可算是下血本了。

“看的多了,心如止水。”南歲禾輕笑,“除非……他八塊腹肌,身高185+,大眼濃眉高鼻樑,比例堪比黃金分割。”

齊遠:“你這是……找人體雕塑還是找對象?”

“這兩樣衝突嗎?”她疑惑。

齊遠一時語塞。

說話間林恆無意間揮倒了酒杯,酒漬沾上了身側南歲禾的手腕,她施施然起身,揚了揚手腕,“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你們先吃。”

許宴青拿起面前的高腳杯,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重放在大理石桌面上,發出“啪”的一聲響,手背上的青色脈絡凸起,“管好你的嘴。”

這話當然是對齊遠說的,嗓音凜冽像覆了層白霜,還帶着威脅的意味。

包廂里的溫度偏高,讓許宴青莫名躁鬱,南歲禾的冷漠疏離,如今對他也遊刃有餘起來。

可那明媚張揚似乎不再是對他一個人了。

南歲禾理了理衣服,鏡子裏妝容依舊精緻漂亮,她撫了撫有些亂的頭髮,往外走。

剛出洗手間,猝不及防被人拽住手臂,大手死死的禁錮着她的手腕,無法撼動分毫。

她被抵在角落裏,還來不及反抗,頭頂就傳來許宴青極力剋制的嗓音,

“年少不懂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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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我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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